楊過這一呆,足足半年有余。一身衣衫早已破爛不堪,他索性光著上半身,只留下一條長褲,又編制了一根藤條將玄鐵劍背在身后,一頭長發肆意張揚,整個人透露出一股子野性的張狂。他本是生性跳脫之人,能耐下性子苦修半年以是頗為難得,轉念又想:“我雖悟到了劍術的至理,但枯守荒山,又有何用?正要出去闖蕩一番。”想到此處,雄心登起,自言自語:“我也當學一學獨孤前輩與靈智祖師,要以此劍術打得天下群雄俯首束手,這才甘心。”想到此處,去意更甚,他對著獨孤求敗的墳墓拜了三拜,又打了兩只野兔,烤熟之后同神雕一起飽餐一頓,最后才對著它道:“雕兄,得蒙指點,小弟感激不盡。今日也是到了出谷之時,你我來日再見。”
神雕悲鳴一聲,滿是不舍之意,跟在他身后一直將他送到谷外,才回轉進山谷當中。
楊過進了襄陽城,花錢重新置辦了一身衣物,又找能工巧匠打造了一條結實的劍帶,用來背著玄鐵劍。原來這柄劍極是沉重,如系在腰間,腰帶立即崩斷。他耗費上百兩銀子,買來許多堅韌之極的物事,最后編制成這根劍帶,才承受住玄鐵劍的重量。
他漫無目的的在江湖上闖蕩,遇見不平之事,便順手為之,大多數時候只是在游覽沿途風景。
一日,他來到華山腳下華陰縣城。此時赫赫有名的華山派還未開宗立派,各地來華山游玩的行人絡繹不絕,小小的華陰縣城街上人來人往,好不熱鬧。他逛了一逛,以至響午,腹中饑餓,便隨意找了一處客棧吃酒。
走進客棧大廳,放眼瞧去,滿是帶著兵刃的江湖好手。他推開房門,原本吵雜的大堂登時一靜,數十道目光齊刷刷向他瞧來,見他身負巨劍,廳中眾人瞧了一會兒便各自收回目光,又重新交談起來。
他心中詫異,卻不動聲色,挑了一處角落,叫了一壺酒,半斤牛肉,忽聽得有人道:“這五個賊子好狠的手段,川西‘沖天炮’韋良韋大俠也折在他們手里了。”
另一個人接口道:“誰說不是呢?便是鶴筆門門主‘妙筆先生’的獨女戚芳戚女俠也被那幾個賊子辱了清白。”說完,又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也不知是在感嘆戚芳的悲慘遭遇還是在感嘆那幾個賊子的狠毒手段。
楊過心中好奇,高聲道:“小二,給這兩位英雄上兩壺好酒,算我賬上。”店小二高聲應了一聲,這時,楊過湊過去笑嘻嘻的道:“兩位老兄,適才小弟聽你們講起什么賊子,是什么情況?”
那兩人見狀,楞了一楞,只當楊過是個初出茅廬的小菜鳥,瞧在那兩壺好酒的份上,先前那個高高瘦瘦的人便緩緩解釋道:“那幾個賊子歷來在藏邊地界活動,有個名號叫做‘藏邊五杰’。”
另外那個滿臉蠟黃的漢子當即出言反駁:“什么‘藏邊五杰’,我瞧是‘藏邊五丑’,想那戚家小姐何等人物,居然被這幾個賊子害了。”
楊過只當他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當下接過店小二遞過來的酒壺,替二人滿滿的斟上一杯,靜待下文。
那個高高瘦瘦的漢子接著道:“那藏邊五丑,大概在一個月前出現在華山地界,也不知道為何,甫一出生便殺了華拳門上下二十一口,三日之后又跟華拳門掌門鐘朝元的結義兄弟,川西‘沖天炮’韋良韋大俠在華陰縣南郊一場大戰。韋大俠身隕當場,接著后面短短幾天便傳出戚家小姐遇害身亡的消息。戚小姐的師兄,鶴筆門‘妙筆先生’的徒兒馮逸馮少俠也傷在那幾個賊子手中。”
那個滿臉蠟黃的漢子重重的在桌上一拍,怒道:“這幾個賊子簡直欺我中原無人,別撞在某家手中,否則定要他嘗嘗這‘子午透骨釘’的厲害。”
楊過心中非議:“你至于如此激動么?他們又沒殺你全家。再說,這什么‘子午透骨釘’想來不是什么好玩意,你一個使暗器的,虧你還說得如此大氣凜然。”他心中雖然如此想,面上卻笑得越發的燦爛,當下又勸慰了兩句。楊過自幼在市井中廝混,練就出一張利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一下子便同兩人打得火熱。
二人一頓酒下來,越發的看楊過順眼。那高高瘦瘦的漢子道:“小兄弟怎么稱呼?”
楊過笑道:“小弟姓楊名過,倒是沒什么聲名。兩位老兄高姓大名?”
那高高瘦瘦的漢子笑道:“在下大圣猴拳門雷震,有個諢名叫做‘鐵臂猴’。這位老兄乃是‘赤面鬼’任彬。”
楊過心中好笑,這“鐵臂猴”雷震高高瘦瘦,瞧起來正像一只大馬猴,一雙手臂卻又粗又壯,想來手上功夫不差。另外一個,面色蠟黃,難怪叫做“赤面鬼”。他舉起酒杯肅聲道:“久仰久仰。”
二人也忙端起酒杯還禮:“好說好說。”
這時,大門又開了,從外走進一名五十上下的老者,頷下三縷長須飄飄,一身儒裝,風度翩翩,只是眼神當中暗含悲戚。身后跟著七八個弟子,年紀從二十余歲到三四十歲不等,俱都是一臉肅然。
他一進門,廳中但凡有點兒名氣的人忙站起來抱拳行禮,齊聲叫道:“妙筆先生,您老人家來啦。”
便是雷震與任彬二人也忙出聲打招呼,那老者掃視一拳,拱手回禮,又在楊過的巨劍上停留片刻,對著雷震與任彬二人點點頭,澀聲道:“諸位英雄好漢,想必大家也知道了,小女已經遭了那幾個賊子的毒手,如此大仇不得不報。今日老夫有言再次,哪位英雄提供線索,告之那幾個賊子的下落,老夫當即奉上黃金百兩。若有人將那幾個賊子的人頭帶到老夫面前,我鶴筆門上下不勝感激,不但奉上黃金千兩,日后但有所求,絕不推脫。”
他此話一出,大廳當中群雄激憤。正所謂財帛動人心,黃金千兩可不是個小數目,便是百兩也是一筆巨大的財物,怪不得他們不激動。
任彬紅著眼睛叫道:“戚老爺子你放心,在下便是拼了這條爛命不要也要同這幾個賊子斗一斗,否則,他們還正當咱們中原無人。”其余的人也紛紛出言,或賭咒或發誓。
倒是那“鐵臂猴”雷震,眼神閃爍了幾下,沒有出聲。楊過心道:“這雷震明顯比之其他人聰明一截,倒是個可結交的人物。”隨即轉念一想:“我如今劍法有成,莫如拿幾個賊子練練手,順便賺點銀子花差花差。”
不容他細想,這時情況又有變化,一個身影跌跌撞撞從門外進入,一身白衫,右手提著一只金剛鑄造的判官筆,胸前一片血漬將白衫染得一片通紅,一見到鶴筆門門主‘妙筆先生’戚長威,忙跪下道:“師傅,已經找到那幾個賊子的蹤跡了。”
戚長威忙上前一步,抓著他的手喝道:“在哪里?逸兒,快帶我去。”他情急之下,手上力道不自主的加大幾分,捏得那人吃痛不已。那人也當真了得,原本便身受重傷,此時劇痛之下,卻還能兀自忍耐,只是低著頭,眼中閃過一抹怨毒的神色,強撐著道:“在縣外西郊一處破廟當中。”
戚長威聽完,喝道:“走。”一個閃身,出了門外,往那處破廟奔去。他帶來的那七八名弟子也是齊齊展開輕功跟上,廳中二三十個好漢忙提著兵刃跟在身后。楊過與雷震、任彬二人當下混在眾人中間,直撲縣外西郊。
等到楊過一群人到了那處破廟,卻見到戚長威手執一對判官筆與五名手抄厚背大刀的漢字戰作一團。他這一對判官筆,一根三尺來長,另外一根稍小,只有尺許來長,俱是通體黝黑。楊過凝神瞧去,只見他左手執那根稍小的判官筆,盡走些險奇靈巧功夫,而右手所握的那根大的判官筆,勢大力沉,兇猛凌厲,竟好試一柄短槍一般,逼得五人一陣手忙腳亂。楊過總算明白了他那“妙筆先生”的外號是怎么來的了。
再瞧那五丑,他適才見了五人剛才閃避的身法,已約略瞧出他們的武功深淺。五丑均使厚背大刀,武功是一師所傳,功夫有高低之別,家數卻是一般,竟然全部使的是靈智獨創的“血戰刀法”,只是似乎給人改得七零八落,雖然招式更為靈巧,卻少了那股子剛猛凌厲,不勝不還的氣勢。他仔細瞧了一會兒,單打獨斗,自己必可取勝,即便五人齊上,料想也不是自己對手。只是他心中疑惑,這路“血戰刀法”除開密宗弟子,萬萬不會傳給外人,這五人既來自藏邊,料想與密宗有點淵源,倒不好直接下手。
數招一過,五丑逐漸熟悉了戚長威的手法,兼之他們五人刀招巧妙,又力大無比,內功同出一源,配合默契無比,竟然將戚長威壓在下風。
這時,戚長威的一名徒弟見到情勢越來越不利,喝道:“諸位師弟,這五人作惡多端,跟他們講什么江湖規矩,并肩子上吧。”說完,手一挺,也是一根精剛鑄造的判官筆往其中一人刺去。剩下幾人見狀,齊齊提著手中判官筆上前圍攻。
大丑一刀將戚長威的巨筆架住,怒道:“你們好不要臉。”
戚長威左手使勁,那柄稍小的判官筆滴溜溜打個圓轉,劃向大丑腰間,同時喝道:“還我芳兒命來。”
大丑鼓蕩內力,一柄長刀架住他的判官筆。其余四丑對上戚長威數名弟子,一時之間,單見刀光閃動,筆影橫飛,好不熱鬧。
鶴筆門上下歷來擅使判官筆與鶴形拳。這鶴形拳暫且不提,但說判官筆,乃是一種取穴打位的奇門兵器。對于判官點穴筆,武學有云:“一寸小,一寸巧;一寸長,一寸強!”普通的判官筆二尺八寸,而戚長威手中一大一小兩支,乃是鶴筆門前輩傳下的,配合一路‘鈞天筆法’使用,威力莫測。這路筆法只十五手,而各勢不同,非若刀槍劍斧等法之有重復,意古人隨勢換法,并未加以組織耳。
戚長威浸淫這路筆法二十余年,早已深得筆中三味,一對判官筆,一大一小,靈巧與厚重并存,實在不是大丑獨自一人可以抵擋的。
戚長威一招“鶴筆生花”,左手接連晃動,點向大丑胸前數處要穴,同時右手夾雜著凌厲的勁風朝他左腿捅去。大丑忙一個閃身避開,回了一招“倒劈長河”,反撩戚長威雙臂。戚長威冷哼一聲,抬起右手架住他手中長刀,左手然按掄舞,不停的點向大丑各處穴道。手法之妙,認穴之準,令楊過大為驚詫。
楊過凝神觀看,但見他左右手互為呼應,變招之間亦并不覺其散漫無序,而每手換勢,尤見其神化敏捷之妙。他習得重劍之法,自然知道“惟器重無鋒,專以猛攻見長,毫無含蓄之意,未始非微疵也”的道理。此時他瞧戚長威右手巨筆每一下均含勢而發,力竭而收,與自己的重劍之法竟然有異曲同工之妙,當下瞧得更為仔細了。
又拆了十七八招,大丑漸漸抵擋不住戚長威的招式,他心中焦急,想要其余幾人出手相幫,卻見幾個師弟被戚長威的徒弟纏住,分身無暇,一刀蕩開戚長威,沖其余四丑道:“這老頭厲害,咱們走。”
說罷,且戰且退,直接往華山之上奔去。
戚長威大為不甘,忙對著觀戰的眾人道:“諸位英雄,還望出手相助,一起留下這幾個賊子,事后戚某必有重謝。”
這時,那些觀戰之人紛紛抽出兵刃,也不管什么江湖規矩,登時一擁而上。不過有些人武功低微,此時五丑情急之下,出手之間毫不容情,只聽得數聲慘叫聲響起,五人已經向上躥了五六丈,眼見就要竄入那密林當中。
一人大呼:“諸位,暗青子招呼。”手一樣,甩出十余枚鋼鏢。
其他人見狀,心想果然是個好主意,直接掏出暗青子招呼。楊過眼尖,見到任彬手一甩,一枚寸許長的鋼釘脫手而出,直奔三丑而去。三丑提刀一擋,卻見那枚鋼釘哧的一聲,再次射出一枚略小一點的鋼釘,直接穿透他的手臂。
三丑悶哼一聲,憤恨的盯了任彬一眼,不敢停留,一轉頭竄入密林當中,幾個起落,不見蹤影。任彬瞧見這一幕,大叫可惜。楊過瞳孔一縮,心道:“好陰險的暗器,這便是那什么‘子午透骨釘’么?”一時之間,他對于“赤面鬼”任彬的提防之心大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