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七公對著黃藥師可憐兮兮的道:“藥兄,還望手下留情。”
黃藥師不置可否,連道:“好說,好說。”只見他話音一落,順手抄起身邊的毛筆,就要在洪七公臉上涂上一筆。洪七公連連閃避,但是黃藥師手法何等精妙,手腕一翻,登時在他臉上畫出一道黑線。
歐陽峰見狀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老頑童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靈智也笑著搖搖頭,黃藥師板著臉將毛筆放下,眼中的笑意卻怎么也忍不住。
瑛姑瞧見這一幕,笑罵道:“一群老不羞。”
洪七公呆了半響,猛然大喝道:“再來。”
等到楊過、郭襄等人到了谷中的時候,歐陽峰以及黃藥師臉上各多了一道黑線。楊過等人很快便被靈智四人的牌局吸引。幾人雖然看似胡鬧,但是奪牌換牌的手法當(dāng)中無不蘊(yùn)含精妙的武功,眾人天資不差,楊過更是突破了先天,瞧著四人那妙至顛毫的手法大受觸動,均已自身所學(xué)互相印證。
這一場廝殺,一直戰(zhàn)到天黑,期間,靈智抽身較早,讓位給了老頑童,這才幸免于難,其余四人臉上多出了數(shù)道至十余道黑線不等。四人也不介意在小輩面前丟臉,等到散場洗刷一翻之后,眾人圍坐在一圈,聊些趣事。瑛姑則端上來一些松果、蜂蜜之類的吃食,郭襄吃得津津有味。
郭襄年紀(jì)雖小,見識卻足,但是也沒喝過這么好喝的玉峰漿,當(dāng)下笑道:“周老爺子,你學(xué)會了這養(yǎng)蜂的本事,倒是有口福了。”
周伯通嘻嘻一笑,道:“你既然喜歡吃,那就多吃一點。”
說起來這事極為好笑,他聽聞古墓派養(yǎng)有一群玉峰,驅(qū)蜂的本事天下無雙。他生性好動,特意養(yǎng)了許多馬蜂,也不知被蟄了多少個包才勉強(qiáng)學(xué)會這御蜂的本事。后來在襄陽城中,他心中得意,有心賣弄本事,要跟李思寧小龍女二人比一比這本事。旁人倒也罷了,只是李思寧夫婦二人自幼在古墓長大,對于驅(qū)蜂自然熟悉。一場比斗下來,結(jié)果自然不言而喻,不過他們二人也不點破老頑童的糗事,反而將這驅(qū)蜂之術(shù)傾囊相授,老頑童這時才得知原來玉峰不同于馬蜂。后來搬到百花谷之后,谷中繁花似錦,正適合養(yǎng)蜂。他按照小龍女傳授的辦法養(yǎng)了好幾窩玉峰,日飲蜂漿水,饑采首烏食,須發(fā)竟至轉(zhuǎn)色。
即是不諳內(nèi)功之人,老齒落后重生,筋骨愈老愈健之事,亦在所多有。周伯通雖非道士,卻深得道家沖虛養(yǎng)生要旨,因此年逾百歲,仍精神矍鑠,這一大半可說是天性使然。這數(shù)年來他功夫越練越深,頭發(fā)早就回復(fù)黑色,便是歐陽峰、洪七公幾個,受天地靈氣的滋潤,原本銀白的須發(fā)也逐漸轉(zhuǎn)黑,瞧起來倒年輕不少。
眾人一翻交談,不免又將話題轉(zhuǎn)到武功上來。老頑童聽聞這神雕當(dāng)年跟過獨(dú)孤求敗,又聽靈智與楊過說它明進(jìn)退之理,雖然詫異,卻有點兒不信,在他想來,這神雕不過是活得久一點兒,通人性一點兒,要是一只雕會武功,那是不大可能的。
郭襄當(dāng)年見過神雕欺負(fù)西山一窟鬼的場景,是以一直以來對神雕恭敬有禮,她見老頑童似不大相信,眼珠一轉(zhuǎn),道:“周老爺子,您老人家武功這么好,想來應(yīng)該不會怕了一只雕吧!要不,你跟他比比?”
周伯通聽郭襄稱贊他武功好,心中得意,說道:“那就陪它玩玩。”他生平有兩好,一好玩,二好武。如今既然遇見一只會武功的雕,如此好玩的事情,不見識一下如何說得過去,是以一躍而起,站在場中,對著神雕勾了勾手指。
靈智與楊過祖孫二人對視一眼,心中暗暗好笑,老頑童不知道神雕的厲害,只怕要丟臉。不過二人倒是不擔(dān)心老頑童會吃虧,怎么說他也是先天至境的大高手。
神雕突見周伯通戲弄它,高鳴一聲,唰的一下,展翅向周伯通掃去。周伯通見神雕翅膀掃來,漫不經(jīng)心的伸手一抓。
楊過眼神一凝,以瞧出他這一抓的厲害來了。靈智等人均知他這一抓,看似隨意,實則以顯露了極深湛的武功,手指的勁力籠罩了丈許方圓之內(nèi),心中齊齊為他這一招叫好。只有郭襄、武承先等幾個功力不足的,還未瞧出他這一抓的奧妙所在。
神雕見他抓來,不僅不閃避,翅上勁力反而加大幾分,只聽見嘭的一聲,周伯通手掌與神雕的翅膀竟然硬碰硬對了一招。
周伯通咦了一聲,興趣大增。他自己知道適才這一抓雖然隨意,但是也使上了三成勁力,對面這頭大雕竟然不閃避的,以翅格擋,跟自己對了一招,他竟沒占到絲毫便宜。
不等他回神,神雕尖喙閃電般朝他左肩啄來,周伯通將肩輕輕一側(cè),這時對方翅膀又掃了過來。
周伯通雙掌運(yùn)力,還擊出去。只聽得蓬的一響,雙力相交,周伯通凝立不動,雕翅的掃力從他身旁掠了過去。
神雕一對翅膀好似一對利刃一般,兼之它力大無窮,每一下劃出,風(fēng)疾力勁,饒是周伯通武功高明,一時間也手忙腳亂。若是武林高手與周伯通動手,除非是靈智、洪七公這等以剛猛掌力逼他硬接,便是黃藥師這等高手也要被他克制,實在是他的“空明拳”太過詭異,可消融別人的氣勁,兼之一手“左右互搏”分心二用,以二打一,自然是大大的占上風(fēng)。偏偏此刻同他過招的乃是神雕,體內(nèi)無有內(nèi)力卻力大無窮。老頑童的“空明拳”威力發(fā)揮不出來,小巧騰挪的招式對神雕又沒用,他又不愿以深厚的內(nèi)力傷它,所以每次迎接,神雕無事,他卻被震得手臂發(fā)酸,一時間只有閃避的份,好不狼狽。
洪七公大叫:“哈哈,老頑童,你行不行啊?”
周伯通自覺失了顏面,一個跟頭躍起,一手按在神雕背上,一手想要朝它脖子按去。便在此時,那神雕咕的一聲,朝前疾馳數(shù)步,周伯通無處借力,只得翻身落下。不等他站穩(wěn),神雕調(diào)轉(zhuǎn)身子又展翅擊來。周伯通不敢硬接,側(cè)身避開,神雕跟著踏上一步,雙翅齊至,勢道威猛。這一下將周伯通拍個正著,龐大的力道一下子將他拍得跌落在地。
神雕得勢不饒人,伸出右爪朝周伯通踏去。周伯通大駭,心道:“倘若被這畜生踩在腳下,那老頑童還有什么臉面可言?”他身子一翻,忙使出“蛇形貍翻之術(shù)”出來,避開這一踏。當(dāng)年在桃花島之際,眾人共享經(jīng)文,除了一燈大師外其余幾個都習(xí)練過《九陰真經(jīng)》,幾人本在一旁凝神觀看,瞧見周伯通此刻使出這“蛇形貍翻之術(shù)”簡直妙至巔毫,看到精妙之處,情不自禁地齊聲叫了聲:“好!”
當(dāng)年王重陽囑咐周伯通不可習(xí)練真經(jīng)上的武功,他在洞中教授郭靖之際,已然不知不覺的學(xué)會。后來發(fā)誓要將真經(jīng)上的武功忘掉,漸漸的竟然真的忘記了。近年來他武功越練越深,境界越來也高,原本忘記的武功在此危急之際陡然在腦海中閃現(xiàn)出來。他腦中一片澄明,不由自主的施展這一絕學(xué),歐陽峰等人一見,均各自相互印證,登時高下立判,只覺得同樣一門武功在老頑童手中使來,竟似刻在骨子里一般,自己萬不能及,心中對老頑童好生佩服。
不料周伯通這蛇形一出,神雕斗志更甚。雕與蛇乃天敵,死在它嘴下的蛇也不知道有多少條,即便沒有一千也有八百。神雕一見周伯通扭曲身子好似一條靈蛇一般,竟毫不容情,禿頭疾縮迅伸,彎彎的尖喙竟向他小腹直喙,便似往日啄擊巨蟒七寸之處所在。
周伯通見來勢甚急,退無可退,只得身子在半空中一翻,它一嘴便啄在地上。周伯通嚇出一身冷汗,萬料不到這畜生如此難纏,當(dāng)下站起來,腳踏“七星步”,進(jìn)退橫挪,左手使“空明拳”,右手使“履霜破冰掌”,竟將它當(dāng)作同等級的高手對待。
靈智瞧出周伯通看似使出了一身本領(lǐng),實則大大的留了手了,否則以他此刻的功力,只需瞅準(zhǔn)機(jī)會一掌印上去,神雕即便不死也會重傷。不過他也知道周伯通天性純良,別說神雕同眾人淵源頗深,便是沒半點情分他也自不肯傷它性命。
一人一雕又斗了片刻,卻兀打自難解難分。本來嘛,神雕有靈,它當(dāng)年同楊過爭斗之時,只消楊過往地上一坐,它便知對方累了,當(dāng)即停手走開兩步。偏偏周伯通不肯對一頭雕認(rèn)輸,哪怕如今已被弄得灰頭土臉也要同它分個勝負(fù)。而神雕乃是少有的猛禽,又跟了孤獨(dú)求敗多年,自然是越戰(zhàn)越勇,到最后竟然誰也不服誰,任憑旁人如何勸都沒用。
楊過在一邊大叫道:“雕兄,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比如何?”
神雕斜睨了周伯通一眼,長嘶一聲,仿佛在說:“你怎么說?”周伯通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道:“待明日養(yǎng)足了氣力,你我再戰(zhàn),我老頑童可不是怕了你。”說完,又悄悄揉了揉發(fā)酸的肩膀。
神雕聞言,收翅昂立,神色極是倨傲。周伯通心中佩服,笑道:“好畜生!力氣倒真不小,怪不得擺這么大架子。”
眾人聞言,齊齊大笑,郭襄更是將神雕夸上天了。神雕聽得極為受用,伸出翅膀在她肩頭輕拍兩下以示贊許。
靈智卻在一旁惡意的揣測道:“也不知這家伙跟‘率然’比怎么樣?改天找機(jī)會讓它們比一比。”他想到這里,露出一個奇怪的眼神盯著神雕,神雕被他看得心中發(fā)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經(jīng)過了這么一個插曲之后,谷中氣氛更為熱鬧。時值傍晚,大家腹中饑餓。之前雖匆匆用過瑛姑端出來的蜂王漿等物,但是如今人數(shù)眾人,谷中食物儲備不足,須得另想辦法。若是只有靈智幾個,他們功力深厚,雖未至辟谷境界,但每日只需飲些山泉,吃些許首烏之類的物事便足以維持身體機(jī)能所需。但是郭襄、武承先等幾個小娃娃卻不行。蜂王漿雖味美,卻不足以令他們吃飽。
靈智命楊過展開輕功奔出百花谷,獵了一只上百斤的羚羊,剝皮、洗凈、掏去內(nèi)臟,然后又找來一根手臂粗細(xì)的樹枝,削尖之后將這頭羚羊插個對穿,架起一堆篝火烤了起來。洪七公與靈智二人隨身攜帶著不少調(diào)料,二人又是吃貨里的行家里手,當(dāng)下一個不斷抹上調(diào)料,一個不斷轉(zhuǎn)動樹枝,不多時片香氣四溢。
一燈大師瞧見這一幕,低聲輕嘆,連連念誦佛號不止。倒是靈智這貨,年紀(jì)越大,越?jīng)]出家人的體統(tǒng),好在這里都不是外人,否則傳揚(yáng)出去又是一場大的震動。
靈智見火候已足,以小刀切一大腿上一塊最為肥嫩的肉扔進(jìn)嘴,三兩口嚼完吞進(jìn)口中。洪七公見狀,口水大作,叫道:“來來,讓老叫花子我嘗一口。”
靈智笑著切了一塊遞給他,洪七公早已不耐,也不怕燙,直接抓住往嘴里塞,一邊咀嚼一邊稱贊:“唔,不錯不錯,大和尚你的手藝沒落下,以我看吶,你這手本事,普天之下也只有蓉兒那個丫頭比得上你。”
歐陽峰、黃藥師等幾個被散發(fā)的香氣吸引,圍在一圈。歐陽峰見到靈智與洪七公二人竟然先行偷吃,高聲叫道:“上人,你可不厚道啊,趕緊讓老夫嘗嘗。”說完,又對著瑛姑道:“瑛姑,老夫記得你那‘百花酒’藏了不少時日了吧?是時候拿出來了。”
黃藥師撫掌笑道:“好得很吶,老夫早就想嘗嘗了。去年釀得太少,足足饞了老夫大半年。”
瑛姑笑著點點頭,過不多時,只見她抱著一個烏黑的大壇子,周念通托著一只木盤過來饗客,盤中裝著松子、青果、蜜餞之類。另有一大碗煮番薯,以及十余雙碗筷。
周念通將那木盤及一大碗番薯放在一燈大師面前,又依次在眾人面前擺上碗筷,楊過等人見了,談笑更歡。
這時,靈智高聲叫道:“好了好了,可以吃了。”話音一落,運(yùn)刀如風(fēng),將那只羚羊前肢后腿上的肉切成薄薄的一片,白里透紅,跟著手掌一震,那一片片羊肉登時跳起,分毫不差的落入眾人前面的碗中,每個人至少二三十片。眾人瞧見他顯露這一手高明的刀法以及精微的內(nèi)力控制力,轟然喝彩。
常人催動內(nèi)力,高明一點的類似“隔山打牛”、“移花接木”等功夫雖然少見,卻也并不如何出奇。靈智將每一片羊肉切的皆一般薄厚,本就困難。跟著用內(nèi)勁將如此薄的羊肉一片片的分毫不差的震入眾人碗中,卻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眾人思及靈智的掌力實已到了所施無不自如的境地,席上眾人掌力高明如洪七公、黃藥師等亦自量無法做到,均起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