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梨亭心想:“師傅他老人家果然是在試探我的進境。我原以為這幾日聽完靈智老前輩講解武道之后,厚積薄發,一舉打通數條經脈,進步不小。豈料今日竟然擋不住師傅他老人家隨手一拂,看來還需好生用功。”
二人也沒了繼續下去的興致,只見靈智先是似笑非笑的瞧了張三豐一眼,而后一拍肚子笑道:“六猴兒,讓你久等了,正好我老人家也有點兒餓了,咱們這便下去罷。”張三豐對靈智那一眼包含的意思十分清楚。二人以“推手”體會自身勁力的變化,此前一直無聲無息,旁人根本察覺不到二人手上附帶了渾厚的勁力,實在是二人對自身真氣的掌控已到了極為高深的地步。然最后一下,還是顯漏了二人的差距出來,靈智給張三豐留面子,沒有在晚輩面前揭穿此事,張三豐自然是心知肚明并且十分感激的。
殷梨亭臉色一垮,無奈的道:“前輩,能不能別叫我六猴兒?”
靈智笑道:“你們這幫小子在老衲眼中就是一個個小猴兒,你排第六,叫你六猴兒有什么不對?”殷梨亭聞言目瞪口呆,竟無言以對。
四人說說笑笑,下了旗峰,走至吃飯的廳堂,見宋遠橋等人早已等候多時。武當派上下對于規矩看得極嚴,張三豐及靈智未入席,竟然無人敢動筷,一個個端坐在座位之上耐心等候。
張三豐微微一笑道:“適才我與老前輩聊得入神,倒是讓你們久候了。前輩,請。”靈智也不客氣,大刺刺的坐在上首,出手如風,下筷如神。原本宋遠橋等人倒是貫徹“食不言、寢不語”的老規矩,奈何靈智本就是個不喜束縛之人,自然無視這些規矩。加上張三豐及宋遠橋等人見俞岱巖這幾日已可自己執筷用飯,心中高興,便一個個談笑起來,一頓飯倒是吃得十分盡興。
飯罷,靈智又替俞岱巖仔細的查探了一遍之后,對著張三豐等人道:“這小子斷骨處已緩緩愈合,周圍經脈也重新舒緩,再有半個月,當可行走如常。”
張三豐等人大喜,哪怕這幾日俞岱巖已可憑自己的雙手吃飯,但終究心存一份忐忑。此刻聽到靈智確認,終于將心底擔憂驅盡。尤其是殷素素,俞岱巖落得如此下場可以說是他一手造成的,她對俞岱巖甚是愧疚,此刻聽到靈智的擔保,一掃心中陰霾。
靈智待眾人收拾好心情之后,又道:“老衲我在武當山之上也呆了數日了,是時候下山了。至于無忌這孩子,便跟著老衲下山罷,數年之后,保證還你們一個英氣勃勃的少年英俠。”
眾人心知早晚有這么一日,當真來臨之際,一個個心中均十分不舍。尤其是張翠山夫婦,一想此話數年之間只怕無法見到愛子,眼眶一紅,默然無言。倒是張三豐微微一笑道:“這是好事,你們一個個當高興才是,哭喪著臉做甚?”
張翠山一抹眼角,道:“不錯,不錯,咱們應當高興才是。”說完,緊握殷素素的手臂,安慰道:“若是真的想無忌,咱們可以去看他嘛!”殷素素這才一把抱住張無忌,道:“好孩子,以后一定要聽祖師爺的話,知道么?來,娘給你做了兩身衣裳,試試合不合身。”說完,拉著無忌走向一旁廂房。
張翠山則默默的替二人收拾行囊。待諸事料理妥當之后,靈智拉著換過一身新裝的無忌,對著張三豐道:“三豐小子,道無止境,你天資不差,老衲盼你此后勇猛精進,早日超脫。”張三豐知他說的乃是突破到“破碎虛空”的無上境界,面色一整,肅聲道:“前輩教誨,晚輩一日不敢或忘。”
靈智笑著點點頭,掃視了眾人一圈,道:“諸位小子,咱們后會有期。”說罷,拉著張無忌慢悠悠的下了武當山。
眾人望著一大一小兩個背影,一時間心中五味陳雜,待他二人背影消失在眾人眼中,殷素素終于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埋首在張翠山懷中放聲痛哭。張翠山聞言安慰,張三豐長嘆一聲道:“今生能遇到靈智前輩這等人物,當真大幸。這幾日蒙他老人家一番指點,我苦思多年的那門功夫已有了頭緒,不出三五年,當可為咱們武當派增添一門曠世神功。”
宋遠橋等人聞言,均臉露喜色。張三豐又道:“遠橋,自今日起,我便閉關苦修,武當派之事便交由你料理。若無大事,就不要來打攪我了。”宋遠橋恭身應下。
卻說靈智,帶著張無忌下了武當山之后,命他早晚按照找“九陽神功”的法門行功兩遍,其余時間則教他四書五經、醫道知識以及一些基礎武學。他作為當世名師,門下出過郭靖、覺遠、楊過這等弟子,教導起張無忌來,自是得心應手。加上他寓學于玩樂之后,短短一個月,張無忌大有長進。不僅談吐見識更是一層,丹田之中的氤氳紫氣已積累了不小的量,身上的寒毒發作起來也不如一開始一般厲害了。
這日,爺孫二人行到漢水之畔,兩人坐了渡船過江。船到中流,漢水波浪滔滔,小小的渡船搖晃不已,靈智心中豪氣大漲,竟不自覺的將蘇軾那首《念奴嬌?赤壁懷古》吟誦出來,聲音豪邁,中氣十足:“大江東去,浪濤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張無忌這段時日聽靈智講解各種歷史人物,知道這首詞是寫周瑜的,忍不住開口道:“祖師爺,日后弟子也一定要做個名垂千古的人物。”
靈智一愣,繼而哈哈大笑。那艄公也湊趣道:“小哥兒,有志氣。”正想夸獎他幾句,忽聽得江上一個洪亮的聲音遠遠傳來:“快些停船,把孩子乖乖交出,佛爺便饒了你性命,否則莫怪無情。”這聲音穿過波浪聲傳來,人耳清晰,顯然呼叫之入內力不弱。
靈智眉頭一皺,運足目力瞧去,見前面一艘小船上坐著一個虬髯大漢,雙手操槳急劃,艙中坐著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后面一艘船身較大,舟中站著四名番僧,另有七八名蒙古武官。他見那幾個番僧打扮,顯是密宗門下,行事卻毫無出家人風范,不由心頭大怒。早在三十年前,他便瞧出元庭開始走下坡路了,是以吩咐密宗各派緩緩削尖對朝廷的支持力度。不曾想如今竟然有人敢違背他的命令依舊支持元庭不說,身為出家人還行此大違出家人本份之事,你教他如何不怒。
靈智對艄公吩咐一聲道:“還請你幫著照看我這孫兒一番。”說罷,身子一晃,竟直接從小舟之上躍出,踏水而行,幾個起落便到了前面那艘小船邊上,只瞧得那艄公與張無忌二人目瞪口呆。
靈智一個翻身抓起射向小孩兒與虬髯大漢的箭只,這時大船已經靠近,靈智右足一踏,從小船躍上大船,袖袍一揮,一股無形巨力透體而出,直接將那七八名武官兵丁震入江中,留下四名番僧驚疑不定的瞧著靈智。
靈智眼中閃過厲色,以藏語喝道:“你們幾人是何人門下弟子?”
當中一名年紀最大的番僧聽到靈智以藏語質問,登時一愣,隨即皺眉瞧著他道:“兀那老頭,你要管佛爺的閑事么?”
靈智大怒,大手一張,手掌揮動間,磅礴的掌力攜著令人心悸的氣勢對著四名番僧狠狠的壓了過去,四人登時摔出丈余,剛要起身,只覺雙腿一軟,竟不自主的跪在地上。靈智喝道:“你們給老衲先跪著反省一下。”隨后一指旁邊一名年紀較幼的番僧,再次問道:“你來說,你們是何人門下弟子?”
那番僧見師兄弟四人在靈智一掌之下毫無反抗之力,身上更是如壓了千斤重擔一般,早已驚懼非常,顫聲道:“我們是桑多寺贊多大師門下弟子。”
靈智眉頭一皺,想了半天沒想出這贊多是誰,想來是因為輩份太低的緣故。不過他聽到幾人出身桑多寺,勾起了心中回憶,手上勁力一松,倒令四人松了一口氣。這時,被他震落下水的武官不少已重新爬上船頭。其中一人似是領頭之人,他被靈智壞了好事,又落在水中吃了一番苦頭,早已心頭火起,也不管打不打得過靈智,提起長刀就往他腦后劈去。
那小船之上的虬髯大漢瞧見這一幕大駭,高聲叫道:“老人家小心。”殊不知靈智看似走神,實則已他的龐大心力來講,周遭十丈之內但有絲毫動靜又怎能瞞過他?他雖未回頭,那武官的一舉一動早已被他察覺,只見他心念一動,一股居然沛力再次透體而出,不等那武官長刀臨身便已再次將之震下船頭。他恨極了那人背后偷襲又出手狠毒,是以這次出手重了許多。那武官只覺被一柄巨錘砸中,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飛去,才至半空便哇的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隨即噗通一聲落在水中生死不知。
從那人舉刀偷襲到那大漢出言提醒再到靈智將之震落水中,說來麻煩,實則只在眨眼之間。這番變故以及靈智顯露的高深莫測的神功直接將眾人鎮住,一時間船頭船下寂靜無聲。
靈智低下頭再次瞧著四名番僧,問道:“如今桑多寺的主持是誰?”
四僧不是沒見識之人,早已被靈智嚇得面無血色,聽到靈智發問,先前回話的那名僧人忙道:“如今咱們桑多寺的主持乃是密宗大慈法王,真言宗宗主噶瑪巴老禪師。”
靈智眼中閃過了然之色,點點頭道:“哦,原來是噶瑪巴那個小和尚。”原本四人為靈智武功所攝,對其心存畏懼之情,然此刻聽他稱呼祖師噶瑪巴為小和尚,不由得眼中齊齊閃過怒色,憤恨之心壓下畏懼之情,一個個梗著脖子寒聲道:“老家伙,咱們打不過你,本沒什么好說的。但是若是要辱及咱們噶瑪巴祖師,那是萬萬不能。”
靈智嘟囔了一句:“還有幾分骨氣。”他嘴角笑意一閃即逝,繼而面色一沉,死死的盯著四人,一字一句的問道:“你又知不知道老衲是誰?”
四僧之中年紀最大的僧人喚作成吉利多,忽而膽氣一壯,高聲道:“佛爺管你是誰,要打要殺劃出個道來。”
他旁邊一名年約三十的僧人倒是伶俐許多,聽到靈智自稱“老衲”,心念一動,出言問道:“前輩也是佛門中人?”
靈智不答,忽然舉起右臂往成吉利多頭頂輕輕一揮,成吉利多只覺一道凌厲至極的勁力越過頭頂,跟著斬在大船中央那根高達數丈的桅桿之上。只聽得咔嚓一聲,他回頭一瞧,只見那桅桿從中而斷,已不知何時被斬作兩截。
成吉利多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心冒到頭頂,駭然失色,失聲叫道:“這是‘火焰刀’,你到底是誰?”
靈智對著四人連點四下,這才開口道:“要問老衲是誰,叫噶瑪巴那個小和尚自己上大林寺問。你們已經中了我的‘陰陽生死勁’,普天之下只有我能解。如今我老人家忙得很,也顧不得理會你們幾個不成器的家伙,滾吧!”
四僧面色慘白,齊聲驚呼,愣愣的瞧著靈智翩然落在小船之上,這才回過神來,救起落水武官,掉轉船頭,急劃逃去。
等他們走遠之后,那艄公才敢撐著小舟將張無忌帶到跟前。先前靈智與四僧談話均用藏語,眾人聽不懂,但他大發神威壓服番僧,震飛武官,揮手間大船桅桿斷裂,眾人都瞧得一清二楚,哪里還不知道今日是遇見高人來,這才能夠死里逃生。
先前眾武官一輪箭雨,雖被靈智擋下大半,但那大漢也被射中大腿,連他們所乘小船的船夫也被射死。靈智在點了他腿上幾處穴道,免得他毒火攻心,又叫那艄公幫忙將小船劃到岸邊。
靈智撇了一眼那大漢道:“你不要緊罷?”那大漢也甚是硬氣,一手抱著男孩,一手抱著女孩,輕輕一縱,便跳到岸上,放下兩個孩子之后,才回來將那船夫的尸體抗到岸邊。
那女孩撲到父親的尸身上,不住哭泣。那虬髯大漢道:“狗官兵好不歹毒,一上來就放箭射死船夫,若非老英雄相救,這船家女孩多半也性命難保。”
靈智也不怕事,當下掏了幾兩碎銀給那艄公,讓他幫忙收拾柴火,待火化了船夫尸身之后下葬。那艄公本來見他年歲蒼老,卻豪邁異常,談吐不凡,早已欽佩非常,后來又大發神威將蒙古眾武官打得落花流水,更是萬分敬畏,何況又給了這么多銀子,算起來那船夫也是他同行,自是連聲答應,栓好兩條小船之后忙活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