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一晃而過。這一日,天清氣爽,六大派一路毫無阻攔的上了光明頂。一至烈焰峰山頂,只見眼前出現一座大殿,旁邊是幾十間大屋,外有高高圍墻。大殿之前,乃是一面極為寬敞的廣場,張無忌、楊逍、黛綺絲等人早已恭候多時。
空聞方丈瞧著明教教主“輪轉王”身側的十余人,已認出他們的來歷,均是成名數十載的明教高層。廣場四周,整整齊齊地排著數千人馬。只見天鷹教人眾排在左側,天微、紫微、天市三堂,青龍、白虎、玄武、朱雀、神蛇五壇,各有統率。八支人馬兵甲齊備,隱隱形成一座陣勢。右側乃是明教五旗:銳金、巨木、洪水、烈火、厚土,各旗正副掌旗使率領本旗弟兄,分五行方位站定。至于“輪轉王”等人身后站立的乃是楊逍屬下天、地、風、雷四門門主所統的光明頂教眾。
明教人馬眾多,卻靜悄悄的不發一言。待得六大派一至,此刻人人精神振奮。青翼蝠王韋一笑及冷謙等五散人站在張無忌身后衛護。人人肅靜,只候教主令下。
張無忌徐徐開口,聲音夾雜著內力響徹在廣場四周:“空聞方丈、宋大俠、滅絕師太,諸位大架光臨,我明教不勝歡喜。”空聞方丈眉頭一皺,心想:“瞧這輪轉王年紀不大,好厲害的心機,甫一露面便給咱們一個下馬威。”他見張無忌神色淡然,說話不緩不急,好似雙方友好晤談一般,卻顯露一身高明內力,暗中震懾六大門派,如此心機手段,難怪年紀輕輕便能執掌明教。
峨嵋派滅絕師太,武當派宋遠橋、俞蓮舟、俞岱巖等功力深厚者均眉頭一皺。峨嵋派靜玄師太、靜虛師太,崆峒派的關能、宗維俠、唐文亮、常敬之等功力不逮,更是心中震撼。其余各幫各派的人物更加自愧不如。
這時,只聽張無忌又道:“諸位大張旗鼓的圍攻我光明頂,如今咱們這些‘魔教’之人就在眼前,究竟是戰是和,還請劃下個道來。”
空聞方丈眼見明教人馬眾多,更有輪轉王、楊逍這等高手坐鎮,真個打起來,六大派并不占優勢。相反,對方那些教眾均訓練有素、兵甲齊備,更是精通沙場戰陣,而他們六大門派的弟子雖說一個個武藝出眾,卻強于單個對戰而非聯手。不由得眉頭大皺,大有騎虎難下之感。
滅絕師太卻不為所動,她冷冷的瞧著張無忌道:“輪轉王,咱們既然都到了這里,那還有什么好說的,直接動手罷?”說罷,側首怨毒的瞧著楊逍喝道:“曉芙呢?她怎么不出來見我?”
楊逍漫不經心的道:“曉芙既入了我楊門,又怎能隨意見外人。”他可以將“外人”二字說得十分大聲,令滅絕師師太幾欲抓狂,令殷梨亭眼中怒火大炙。
殷梨亭沖上前去,指著楊逍罵道:“姓楊的,你這豬狗不如的淫徒,我……我……”罵到這里,喉嚨哽住,再也罵不下去了。楊逍這些年唯獨覺得搶了殷梨亭老婆,心懷愧疚,此刻被他怒罵,面上一紅,側過頭去。
殷天正見狀,上前一步道:“殷六俠,說起來老夫同你們武當派還是一家人,難道明教與六大派之間的恩怨真的不能化解么?”
殷梨亭見來人是張翠山的岳父,雖一見楊逍之下怒氣勃勃,但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舉一動自不能失了禮數。當即勉強收拾情緒,抱拳行禮道:“殷老前輩,非是晚輩無禮,實在是姓楊的欺人太甚。我可以不理會明教其他人,卻不能放過這個淫徒。”
在場眾人對他與楊逍之間的恩怨心知肚明,殷天正自不例外,聞言嘆了口氣。
張無忌緩緩地道:“殷六俠,你與楊左使的事情,我也知道一點,說起來楊左使雖然有錯,卻也情有可原。”他說到這里,緩緩掃視了對面的六大派眾人一圈,朗聲道:“貴我雙方的糾葛,若不各憑武功一判強弱,總是難解。但若是就此廝殺,難免殺戮太重,有傷天和。況且咱們也不愿仗勢欺人。”說到這里,他瞧也不瞧六大派人逐漸憤怒的眼神,斷然喝道:“本座既身為明教教主,那么楊左使等人的事情自然一力承擔。今日當著天下群雄的面,咱們依著江湖規矩單打獨斗,比武者生死各安天命,此后雙方不得相互尋仇,如何?”
眾人心想:“這人倒是十分有魄力,居然不愿意仗著人多勢眾反而提出單打獨斗。他輪轉王武功雖高,但咱們有空聞方丈、滅絕師太、宋大俠他們在,未必不是他們的對手,倒值得一試。”
空聞方丈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輪轉王既有如此仁心,老衲等人自無不可。只是如何比斗,還需先行說好。”
韋一笑道:“那還用說什么,自然一個個上場,打服你們為止。”空聞方丈聞言,面皮抖動兩下,直勾勾的瞧著張無忌,靜待下文。
如何比斗,此前明教眾人早已提前商議過了,聽到空聞方丈發問,張無忌從容不迫的道:“時值天下動蕩之際,咱們明教志在驅除韃虜,解民倒懸,也不愿意與你們糾纏,消耗彼此實力。咱們便以十場為限如何?不過開始之前,大家需立下誓言,十場過后,雙方恩怨一筆勾銷,日后不得相互尋仇。”
眾人聽了這話,又是轟的一聲,紛紛議論起來。空聞、空智、空性三人與滅絕師太、何太沖等人低聲商議幾句之后,空聞方丈塔前一步道:“阿彌陀佛,咱們應下了。”
只一瞬之間,殷梨亭迅速的躍上前指著楊逍喝道:“第一場我來,姓楊的,可敢一戰?”楊逍緩緩上前,傲然道:“有何不敢?你動手罷。”殷梨亭如何還忍得住?長劍一抖,當即出手。他這十余年勤修劍術,武當七俠當中以他劍術為第一。此刻含怒出手,將武當劍法施展開來,端的是迅疾如風,變幻無方。
其時群雄盡皆屏息凝氣,一時烈焰峰巔光明頂之上,寂靜無聲。殷梨亭一劍自上而下地直劈下去,真有石破天驚的氣勢。旁觀群豪中不少人都“咦”的一聲,叫了出來,已認出這招來歷,卻是“武當純陽劍”中的一招“太陰舉柱下塵埃”。這“武當純陽劍”乃是張三豐年輕之時創出,早已為天下人所熟知。殷梨亭這招“太陰舉柱下塵埃”一出,旁觀群豪當中眼力高明一點兒的登時瞧出這招精妙之所在。
本來這招劍法乃是張三豐根據“力劈華山”等平平無奇的劍招演變而來,借用了斧法中的一個招式,以臂為柱,以劍為斧,突然使出,剛猛至極的同時,余勁不絕。本來殷梨亭性子稍顯柔弱,但此刻面對楊逍這個大仇人,含怒出手,立時符合這一招劍法的真意之所在,令威力比他尋常使出大了三倍不止。
楊逍側身閃過,斜拍一掌,還的是一招“松濤如雷”。殷梨亭見他法度嚴謹,拳出如雷,雖未認出他所使的是何拳法,但心中已恢復了冷靜,當即走圓舞圈,連使“抱拐出鞘陰陽觸”、“龍吟繞步隨身依”、“春風梨花八方飛”三招的同時,心想:“此人確是勁敵,我若輕敵躁進,別讓他占了先機,到時候想要報仇就難了。”當下長劍自左而右急削過去,正是一招武當派派正宗劍法“一波千丈古洲頭”,瞧得武當派門下三四代弟子轟然叫好。
楊逍見劍來如橫空虛度,奔騰矯夭,氣勢雄渾,不禁微微色變,提氣長喝,先使一招“神雷驚天”,不等殷梨亭進招,又是一招“瓦斧雷鳴”緊隨其后,而后一招“驅雷掣電”,將他連人帶劍一連震退七八步。這回,換成明教上下彩聲大作。這當中要屬彭瑩玉彭和尚心中最為驚詫,當年他受靈智托付上昆侖坐忘峰,與楊逍交過手,知道他創出的“奔雷九式”尤為不凡。孰料數年不見,他這套武功神妙更勝往昔,心想今日可目睹當世第一流高手顯示武功,實乃大幸。
楊逍空手應付手執長劍的殷梨亭,但掌風呼呼,勁力遠及數丈,顯然已是絕頂高手。殷梨亭劍術雖精,卻未突破這道關口,仍為一流高手。不過他長劍在手,一時間倒不至落敗。兩人身形轉動,頃刻間交手二三十招。
殷梨亭見自己使出“武當純陽劍”拿不下對方,吸一口氣,長劍中宮直進,劍尖不住顫動,劍到中途,忽然轉而刺向楊逍神門穴,使的正是武當派獨有的“神門十三劍”。這門劍法乃是張三豐所創,共有一十三記招數,每記招式各不相同,但所刺之處,全是敵人手腕的神門穴。楊逍只當對方臨時變招,也沒放在心上,手腕一翻,不僅避開神門要穴,同時還了一招“聞雷失箸”。
殷梨亭劍若游龍,姿勢一變,長劍換個方位又往楊逍手腕神門穴刺去。神門穴在手掌后瑞骨之端,敵人中劍后,手掌便再也使不出半點力道。楊逍見他第二次往神門穴攻來,輕咦一聲,屈指一彈,使出拿手絕學“彈指神通”將殷梨亭長劍彈開。
這“彈指神通”乃是當年黃藥師苦心孤詣所創絕學,自然威力驚人,小小的一根手指上可附帶千鈞巨力,龐大的力道一下子將殷梨亭手中的長劍彎成一道長弧。常人手中長劍彎曲,勢必手忙腳亂,中門大開之下,為敵所趁。殷梨亭卻不然,只見他順勢反撩,更以深厚的純陽內力將劍刃逼彎,使其如軟帶般輕柔曲折、飄忽不定往楊逍左臂而去。
楊逍大驚,忙使輕功拉開一段距離,正欲反擊,卻見他帶著森嚴劍氣再次往自己神門穴攻來。劍未臨身,凌厲的劍氣隱隱刺痛肌膚。楊逍神色一變,仗著輕靈機巧的輕功閃避,恰如春日勞燕飛舞柳間。這招過后,殷離亭再次連攻擊十劍,劍劍刺向楊逍神門穴。劍法之精妙令人嘆為觀止。楊逍盡量不與對方長劍相交,只閃避游斗,十劍過后,神色復雜的瞧著殷梨亭道:“殷六俠,你的劍術果然精妙。不過若是單憑這個就想將曉芙從楊某人身邊搶回去,只怕不行。”
不提紀曉芙還好,一提紀曉芙,殷梨亭大怒,忽地右手長劍一舉,左掌猛擊而出,這一掌籠罩了對方上盤三十六處要穴,同時口中喝道:“你不配跟我提她。”
楊逍倘若閃避,立時便受劍傷。不過以他的武功也用不著閃避,他本就不欲與殷梨亭動手,此時見他甚是憤怒,不由想到:“我終究是搶了他的妻子,便是讓他打一掌泄憤又如何?”當即站立不動,任憑殷梨亭的手掌落在身上。
殷梨亭一掌印下,立時膠住不動,只一瞬之間,便自奇速的躍動轉為全然靜止,旁觀眾人均忍不住凝神摒息。殷梨亭見對方不閃不避,任憑自己的手掌印在胸上,不知為何,手掌臨身之際竟鬼使神差般的撤去大半內力。
殷梨亭望著楊逍怒喝道;“你還手啊?為什么不還手?”
楊逍輕輕擦去嘴角那抹鮮血,神色坦然的瞧著他道:“我搶了你的妻子,本就對不起你。莫說受你一掌,便是千掌萬掌也是應該。”
殷梨亭眼眶一紅,喝道:“好,這是你自己說的。”手掌一抬,再次狠狠印下,這一次卻使出了十成功力。楊逍依舊不閃不避,只微微一笑,突然斜刺里奔過來一個少女,大聲叫道:“休傷我爹爹!”
殷梨亭凝掌不前,定睛看時,不禁“啊”的一聲,全身冰冷,只見這少女長挑身材、秀眉大眼,竟然像極了紀曉芙,身子一晃,失聲叫道:“曉芙妹子,你……你……”那少女卻是楊不悔,她瞪大眼睛說道:“我姓楊,紀曉芙是我媽媽。我媽媽嫁給爹爹,乃是心甘情愿的,你為什么非要來破壞咱們一家人的幸福?”
殷梨亭一呆,這一番打擊比之他當初聽到紀曉芙被楊逍強擄而去的打擊更大,一時間竟然沒回過神來。他怔怔的瞧著楊不悔,喃喃的道:“我不信?我不信?”
這時,紀曉芙從人群中走出,跪在殷梨亭身前道:“殷六爺,對不起你跟武當派的人是我。要打要殺,任憑你處置,我只求你不要為難他。”
殷梨亭聞言一顫,呆呆的瞧著跪在地上的紀曉芙,見她與年輕之時并無多大變化,待得聽清他的話語,心中驟然生出一股憤恨,難以言宣,大聲質問道:“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這一連三個“為什么”在他夾雜著內力的聲音傳遞下,響徹整個光明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