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這姚政一生狂傲不羈,輕易不把別物放在心上,適才所言並不是不厭棄這瘋道人的邋遢輕慢之舉,而是視他如同無物,根本不值一哂,因此上,他哪裡會喝那髒兮兮的酒來。不想這瘋道人竟以言語相激,大有輕視識錯之意,頓時性情大起,一把奪過酒壺就是一陣狂飲,隨及擲壺入谷,眼視他方,瘋道人連說兩個“好”字起身走出亭子,口中兀自念道:“好酒谷底墜,性命頃刻休。”
他二人見這道士瘋瘋癲癲的也不予理會,在山上游至日進桑榆方下山回去。到得家裡只見青琳笑盈盈的迎上前施禮問好,並道:“素心表姐傳書說明天要來。”郝正君笑道:“整日的盼你表姐,今個總算是隨你願啦。”當(dāng)下吃過晚飯又說了會閒話便各自回房休息。
次日,郝、姚二人正在客廳吃茶閒聊,忽地一女子從空中飄然落在碧草繁花叢中,她手拿一幅畫卷,輕盈盈的走了進來向郝正君施禮問好,還不待郝正君答話,青琳早已從房裡竄了出來,一把將這女子抱住。
姚政見這女子生的是柳腰多姿,秀曼都雅。郝正君介紹道:“這是我妻姐之女,素心,現(xiàn)在凌虛山聖姑伽因門下學(xué)道。”
四人坐定,素心道:“我素知姨丈喜慕字畫,前日偶得一幅董源的《落照圖》,故此特特前來送給姨丈。”
郝正君接來展開,見用筆粗略,點墨勾畫,非景非物。忽而想起董源的這幅《落照圖》要遠(yuǎn)觀方可見其妙處。遂掛在牆上觀望,只見畫面上出現(xiàn)了朦朧深遠(yuǎn)的村落,一派傍晚的景色,遠(yuǎn)處山峰頂上,似乎有夕陽反照之色。
姚政讚道:“董源妙筆,果真不凡。”青琳道:“表姐,我們?nèi)メ嵩嚎纯窗桑茄e的花比往年開的更豔。”
四人說笑來到後院,走進望月亭,見早已備好了瓊酒鮮果,美饌佳餚。四人依次而坐,嘴飲那潤肺佳釀,口出著閒雅之詞,心情徜徉,臉泛春光。
素心道:“我閒來無事,自普了一曲,自覺不俗,今兒忝爲(wèi)姨丈彈奏一遍,冀不污耳。”
郝正君對姚政道:“兄長,我這外甥女的琴藝甚是了得。”
青琳道:“我去取琴。”說畢,就起身欲去。
素心阻止道:“不用去取,琴自在心中。”
只見她正身危坐,雙手一劃,赫然出現(xiàn)七根銀絲懸浮空中。素心輕擡玉手,優(yōu)雅撥動,但見手觸弦處,猶如陣陣漣漪,一層層的緩緩向四周彌撒。其琴聲起初淅瀝蕭颯,忽又奔騰澎湃,像波濤翻滾一般,忽而又短促乾脆,像是碰到什麼物體,鏦鏦錚錚,如同金屬撞擊之聲。繼而又覺奔涌悲壯,猶如陣陣秋風(fēng),掃落片片枯葉。
須臾,聲止曲終,而三人兀自還沉浸在那悽婉悲壯的琴聲之中。郝正君自忖道:“年紀(jì)輕輕,怎會彈奏出如此悲慼之曲來?”當(dāng)下就有些不快,遂道:“此曲固然不俗,但是悽悲之意太過濃烈,以後還是少彈纔好。”
素心道:“這曲名謂《秋聲曲》,逢秋豈有不悲之理,自古到今皆是悲多喜少。生離是悲,死別是悲,有錢是悲,無錢還悲,同牀異夢是悲,子女不孝是悲,背井離鄉(xiāng)是悲,爾虞我詐是悲,仕途不濟是悲、、、”
就在這時,忽聽的拍案一聲。原來素心彈這《秋聲曲》每音每符都是悲音,姚政聽後,不覺勾起平生遭際,想到自己奔波半生,現(xiàn)如今已是鬢染霜雪,還仍布衣一介,不禁憤涌心頭,怒闐胸臆,當(dāng)素心說‘仕途不順是悲’時,更是觸動他的心痛之處,遂怒不可遏,拍案高呼:“蒼天無情泯人性,淚眼無語悲同生!”說完,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隨手一甩,只聽“啪”的一聲響,杯碎成片,聲音清脆入耳,隨及姚政又大聲狂笑,淒涼悲憤,響徹雲(yún)霄。突然,笑聲戛然而止,匍匐在地,嘴角流出濃濃的黑血。
三人見狀,驚恐萬分,知情況不妙,郝正君忙封住他的期門、章門二穴,幫他運氣活血。
不移時,姚政緩緩醒來,深吸一口氣道:“賢弟,我死期不遠(yuǎn)矣,但願我死後能把我骨灰撒向大海,來洗清我一生的污濁之氣,能使我潔身而來還潔身而去。”說畢便撒手而去。
素心見姚政臉色發(fā)青,血呈黑色,驚道:“他中了鴆毒。”郝正君緩緩站起道:“不錯,但是兄長怎麼會中此毒呢?”
青琳問道:“這鴆毒是什麼毒?”郝正君道:“鴆是一種鳥,用它的羽毛泡過的酒喝下去能把人毒死,這毒爲(wèi)慢性,但是毒性很烈,發(fā)作後須臾斃命。”
青琳道:“難道就沒有解救的辦法?”郝正君道:“有,但是卻極爲(wèi)難尋,必須用泡過酒的同一鴆鳥身上的鮮血。可是世上有成千上萬只鴆鳥誰又能分得清的,除非是那下毒之人。但那下毒之人本身就是要置對方於死地,又豈會勞神去記?”
郝正君看著姚政道:“兄長一生汲於功名,至死不悟,可見這‘名利’實屬害人不淺。”
素心道:“逝者已矣,生死是自然之理,只是早晚不同罷了,姨丈別太過於傷心。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回去啦。”
郝正君道:“也好,這種情況,我也不便再留你,到了凌虛山代我向你師父問聲好。”素心答應(yīng)著,又勸了一番,與青琳道別回去不提。
次日,郝正君帶人舁著姚政棺槨到子虛山下火葬,看著熊熊烈火,郝正君心潮澎湃,思緒萬千。所謂‘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禍中有福,福中有禍,兩者是很難獨立起來的,也許只有到死的那刻才能真正的解脫名利的束縛。想到此時,擡頭看見有一塊巨石,平滑如鏡,便斂淚整容,御氣而升,揮動右手,姿態(tài)優(yōu)美地在石上龍飛鳳舞起來,只見石屑頻頻而落。
須臾,收氣落地,那石上之字如同刀刻,深入寸許。其詞曰:“百歲光陰一夢蝶,半紙功名何時歇?蛩叫始休雞又起,到頭仍是做泥屑。”
火葬完事,郝正君撮一盒骨灰與衆(zhòng)人回去,到得家門,皆爲(wèi)眼前的一切震住。只見大門敞開,家中下人橫七豎八的躺的滿院皆是,當(dāng)他看到柱子上的一行字更是讓他急躁不安。那柱子上寫道:“暫借《六合回陽錄》一用,”
郝正君不假思索,劻勷向書房跑去,來到書架前,他伸手就拿起《太傷感應(yīng)篇》左右各轉(zhuǎn)三圈,又使勁往下一按,只見書架向一側(cè)緩緩移動。原來書架後面是一個密室。
歘然,有一個人影,一閃而過,直徑飛奔密室。郝正君緊追其後,追到一間石室裡,他停住了腳步,只見那人赫然站在他的面前,手裡拿著一個紅木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