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蔓開設的掃盲班, 通常有兩個時間段。第一個時間段是每天上午, 這個時候, 農婦們忙完了早上的家務,得了些空,便跑來上課。另有一個時間段是每天晚上。這個時候,農婦們忙完了一天的家務, 空閑下來,也會跑來上課。上午上課的人多過晚上上課的人。漸漸的,林蔓方便起見, 就將其都匯到了上午。
這天上午,林蔓上完了課后, 農婦們不急著走,于是大家就圍在一起聊天。
有人聊起正上小學的小孫子, 有人聊起家里男人的工作情況, 什么領導擺架子啦, 同事結婚啦, 還有人說起她們去蓋房的工地上幫忙。
“蓋房的工地?”林蔓感到訝異,現在可早就立冬了, 一天比一天冷, 怎么可能蓋得了房子。另外,她也沒聽說五鋼廠有什么地方大興土木了啊!
wWW¤ тt kǎn¤ ℃O 農婦解釋道:“也不算蓋房子,就是那幾排干部住的小樓,樓道里的漆落了,房管科就安排了人在里面重新粉刷。俺們這些婦女不是待在家里沒事嗎?就被招去打打下手, 拎個小桶,打掃個衛生什么的。”
林蔓點了下頭,表示明白了農婦的解釋。突然,她想到農婦剛才提的“干部樓”,忽的眼前一亮:“那幾個樓里住的人都是干部?”
農婦回道:“那可不,平時俺們在樓道里干活,沒少跟他們打招呼。他們對俺們還挺客氣的。”
旁邊有另一農婦插話道:“俺們可都是勞動人民,他們可不要對俺們客氣么。XX說了,勞動不分高低貴賤。”
在座的人都贊同地點頭。在這一刻,大家的臉上都流露出了自豪的神情。
農婦為了表示真認識樓里的干部,舉例道:“像人事科的新科長啊,宣傳科的副科長,還有供應科的副科長,俺可都見過。他們都跟俺打過招呼。”
“那你覺得這些科長人都怎么樣?比如那個盧副科長。”林蔓佯作不經意地問。其實,她對其他人的興趣都是幌子。農婦舉例的一干人等中,她只對盧愛華一個人感興趣。
農婦略一回想,說道:“嗯,盧副科長話不多,一看就知道是個好脾氣的人。”
林蔓道:“你怎么知道她脾氣好?”
農婦道:“她有次上樓,我拎著小桶沒看見她,撞了她滿身的灰。她臉一點都沒黑,還好聲好氣地問我磕到了沒有。這樣的人,可不是脾氣好。”
說罷,農婦還嫌意猶未盡,補充了一句道:“真是一個好人啊!工人們的好干部。”
“俺也聽說過這個盧副科長。她小兒子和俺家兒子在一個托兒所。俺接兒子的時候,還常常看見她婆婆吶!”剛才插話的農婦又發言道。
“這個盧副科長的愛人是不是姓姚,俺男人就在他手底下干活,歸他管。她愛人也是個老實人,雖然平時悶聲不響,但人真是好人,工人們有什么難題找他,他總會想辦法幫著解決。”后排又有一個人插話進來。
一時間,在座的農婦們不少人都發言,紛紛主動聊起盧愛華和她的家人。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到最后,每個人不是親身與盧愛華一家打過交道,就是從朋友同事的口中聽說過這一家人。
聽著農婦們的閑言碎語,林蔓心里一動,產生了一個念頭。
“你們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林蔓問農婦們道。
對林蔓的請求,農婦們爭先恐后地響應。
“有什么事,您盡管招呼。”
“小林老師天天給我們上課,對俺們這么好,俺們正愁沒回報您的地方呢!”
“說!小林老師,但凡事俺們能做到的事。”
林蔓見農婦們都這么熱情,也就不客氣地推搪,欣然接受了大家的好意。
“我希望你們能幫我打聽一下這個盧愛華。無論是盧愛華本人,還是盧愛華身邊的人,有關他們的一切細微末節的事,我都想知道。”林蔓由衷地相信群眾的力量,以及d群眾對八卦的興趣和好奇心。有的時候,普羅大眾的“閑言碎語”的功力一旦給激發出來,厲害程度甚至不弱于世上的任何情報機構。
“嗨!就這小事啊!包在俺們身上了。”
農婦們都不以為意林蔓的請求,只當它是一件舉手之勞的事。
有人好奇林蔓為什么對盧愛華感興趣。林蔓隱瞞了她和盧愛華的過節,另擇了一個借口道:“我現在不是停薪留職了嗎?聽說這個盧副科長挺有門路,我想對她多了解一下,好照著她和她家人的喜好送禮。說不定,她一高興,就能調我去供應科了。”
林蔓的理由還算合情理,農婦們再不多想,也不多問。林蔓送農婦們出門時候,有熱心腸的農婦頻頻向她保證道:“小林老師,您放心!我只要一打聽到什么,馬上就來告訴你。”林蔓微微一笑,對大家感謝道:“既然這樣,那我也不客氣了,這事就麻煩大家啦!”
農婦們都出門后,林蔓略將屋子里收拾了一下。疊起一摞馬扎,收起小黑板,整理一沓試題卷子進柜子。
墻上的掛鐘響了一下,已經是正午,該是吃飯的時候了。
林蔓簡單炒了一碟醬黃瓜,配著早上剩下的稀粥吃。
吃中飯時,她邊喝粥吃菜,邊看手邊的一張紙。
紙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數字。這是翠蘭嫂給她的那份雙加密的情報。
近段時間來,林蔓一沒事干,便會找出這張紙來消遣。像做一道極其難解的數學題一樣,她嘗試了各種方法演算。抽絲剝繭,仔細推算。可奈何,它是一份雙加密的情報。對此,她又沒有一點線索。于是,破解的進度就極其的緩慢。直到現在,她才推出了其中的一個字,“徐”字。
“徐?”林蔓持筷子到半空,若有所思。
“不會那么巧!”林蔓自言自語道。
根據前段時間用過的方法,她再推算了有“徐”字的一小行。突然,她靈光乍現,奮筆疾書。在另一張白紙上,她滿滿登登地寫了一整頁紙。終于,她手里的筆停了,嘴角浮起一抹笑容。這抹笑容自她的嘴角蔓延開來,一時間,她的眼睛里亦全是笑意。
在“徐”字的兩邊,林蔓又破解出了幾個字。盡管整張情報上的信息還大多沒有破解,但對于林蔓眼下的情況來說,只這一小行字,就足夠她大作一篇文章了。
沒過兩天,有關盧愛華的各種情報,從一個又一個扎頭巾、穿花布襖子、說話大嗓門的農婦口中,傳進了林蔓的耳朵里。
大部分的瑣碎情報是沒用的。但林蔓還是不露聲色,對農婦們說的每一件事,都表現的饒有興致。她不想打消農婦們的積極性。在她看來,至少在得到有關盧愛華的有用情報之前,她都需這樣下去,直到獲得她想要的那一個信息。
有一天,一個農婦對林蔓抱怨道:“那個盧愛華的婆婆也太摳門了。要說,他們家的情況可比俺們家強多了。可就這樣,對她的小孫子,她連件襖子都舍不得加。現在這么冷的天,她竟然還讓她孫子只穿一件棉衣。午睡的被子也是單被,老師對她沒辦法,只好自己給孩子加被子。”
林蔓不解道:“她這樣凍到孩子,難道盧愛華不管。”
農婦道:“要說盧副科長夫婦也是太忙著工作了。幾乎每天都顧不著家,那孩子可不就她婆婆一個人帶?恐怕盧副科長也不知道她小兒子天天挨凍!”
林蔓不解道:“盧副科長不是還有兩個孩子?他們看見弟弟挨凍,難道也不管?”
農婦回道:“她另外兩個孩子一上初中就輟學了。聽說也是她婆婆的意思。她婆婆到處對人說,與其讓孩子在家里吃白食,還不如讓他們快點進廠當學徒工。這樣不但能省糧食,還可以讓家里多些進項。你說,這可不也是她婆婆摳門的緣故。”
聽著聽著,林蔓唇角上的笑意更濃。一個對付盧愛華的計劃,在她的腦海里漸漸明晰了。
“對了,她婆婆姓什么?”林蔓送農婦出門時,隨口問道。
農婦回道:“姓丁!大家都管她叫丁老太。”
“丁老太!”林蔓喃喃地念道,暗暗記下了這個名字。
關上門,林蔓回坐到沙發上,繼續看鄭燕紅前天拿來的報紙。農婦上門之時,林蔓正在看報紙。對其中一條地方新聞版的新聞,她才看了一半。
新聞講述了一個肉聯廠的職工,是如何因為一個不起眼的舉動,就挨遭了公判大會和嚴厲的停職處分。據報上所稱,該名電廠職工原是一名有文化的人。也不知是什么緣故,他進廠當了一個無需半點文化的普通工人。有一天,當其他工人于工歇期間,圍在一起閑談打趣時,他獨自蹲在一邊,用枯樹枝在雪地上劃了幾個字。有人看見了他寫的字,暗自記下,舉報給上級領導。上級領導將這事又告訴了政治科的人。政治科的人大怒,宣稱他寫了一首反X反X的詩,立刻派人將其拿下……
看完了新聞,林蔓合上報紙,看向窗外。
藍灰色的天空下,一群麻雀飛過。遠處傳來下工鈴響,煉鋼爐“轟轟”的響聲跟著一起響。這兩樣巨大的噪聲混在一起,將藏藍色的潮水趕出了一間間廠房。林蔓站在窗前,眼看著這些潮水涌出了廠門,散向四面八方……
根據農婦們提供的情報,林蔓知道每天傍晚5點左右,丁老太都會去廠東頭的供銷社。因為有的時候,供銷社會處理掉一些廢舊報紙和單證。丁老太喜歡收集這些,或拿回家糊墻,又或是給家里人充當寫字的本子用。
這一天,林蔓一過了下午4點30,就等在丁老太從家走到供銷社的必經之路上。她的口袋里揣了一張一元的票子。在票子上,她用鋼筆,以盧愛華的筆跡寫了一行字。這行字很小,且是貼著鈔票的邊,除非是特意去看,否則很難發現。
天色暗沉,林蔓看見前方走來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從她精明的三角眼,略為下垂的嘴角,和她那一身打遍了補丁的襖子,林蔓斷定,這位應就是那位丁老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