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忙完地窖的活后, 弄得滿身泥。林蔓趕緊回宿舍, 拿臉盆毛巾香皂, 又撕了張澡票,一同交給秦峰
“洗完了你自己回來,我燒好熱菜在家等你。”林蔓推秦峰進澡堂,調笑著表示嫌棄秦峰太臟了。
天黑以后, 宿舍樓里的窗戶,一扇扇地亮起了燈。走在樓道里,隨處都能聽見鏟勺翻打在鐵鍋里的聲音。油煙冒起, 一道道跟白菜相關的菜出鍋了。豆腐干炒白菜,大白菜炒肉片, 白菜燉粉條……
秦峰進門時,林蔓已經在小桌上擺好菜。秦峰一坐下, 林蔓就拿出溫好的黃酒, 推到秦峰手邊。黃酒滾燙, 冒著熱氣, 秦峰一飲而盡。頓時,他的身子暖了, 一點也感受不到冬天的寒意。
“有件事, 想問你一下,對于偷盜的案子,現在你們公安都怎么查啊?”林蔓假裝不經意地問。
秦峰略想了下,回道:“那要看涉案金額,如果特別巨大, 上面還是挺重視的。”
林蔓點頭:“那如果不是錢被偷呢?”
“不是錢,那是什么?”秦峰不解。
林蔓回道:“比如,大白菜、土豆之類。”
“多少顆?”秦峰認真地問。
林蔓道:“嗯,大白菜百來顆,土豆一二百斤。”
秦峰失笑:“這么點,就算立案,也沒多少空去查。現在我們全城抓特務還來不及!哪兒來功夫管這事。”
林蔓吃了一口菜,咬著筷子頭,沉吟了片刻道:“不是說,生產隊丟了一只牛,又或者有人偷了一只雞,都要重判嗎?”
秦峰持筷子到半空,擺了擺,說道:“那是嚴打的時候。平常光景,像這種案子,除非做得特別明顯,否則根本很難抓。因為它需要大量的人員排查,我們現在把精力都放在抓特務和大案要案上頭,像這一些,根本顧不上。”
林蔓繼續若有所思,愣愣地出神。
秦峰忽的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你,不會想干什么?”
林蔓輕笑,夾起一筷紅燒雞塊,徑直喂進了秦峰的嘴:“胡說什么吶!”
秦峰笑納了林蔓的雞塊,又回敬給林蔓一塊入味的香菇。不覺得間,剛才說的事就這么被打岔過去了。
秦峰吃完飯后,幫林蔓洗了碗。看時間不早,時針已經走過晚上9點,他不敢多留,生怕有人說林蔓的閑話,便告辭離開了。
林蔓送秦峰到門口。站在窗前,她看著秦峰騎車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滴答……滴答……滴答……
林蔓仰躺在床上,一分一秒地等著時針走過12點。
咚~~~
一到午夜,墻上的掛鐘便發出了悶悶的響。
林蔓扒上窗臺,張望外面的光景。
漆黑的天幕中飄起潔白的雪花。夜深人靜,到處伸手不見五指。車棚、小道、供人晾曬被子的石墩子,都幻化成了一抹黑魆魆的影子,模糊地融進了夜里。
林蔓一手持電筒,一手拎蛇皮袋,趁著夜色蒼茫,走到嚴英子的地窖門前。用發卡撬開嚴英子地窖的掛鎖,她打開電筒,放光束照亮地窖的內部。嚴英子的地窖里,靠外一排的菜上標了王倩倩的名。林蔓心想,這些應該就是王倩倩放在嚴英子地窖里的菜了。之后,她又去胡錦華的地窖,用同樣的方法,確認了王倩倩儲放在胡錦華地窖里的菜。
雪停了,慘白的圓月在烏云上冒出頭,照的雪地上一片藍灰色的淺亮。
林蔓挽起袖子,開始干活。她曾問過秦峰,三輪車是打哪里借來的。秦峰告訴她,每個供銷社都有一輛三輪車,方便運貨。于是,她從附近的供銷社后弄了輛三輪車,停在地窖邊。接著,她先將屬于王倩倩的菜裝在蛇皮袋里,然后一趟趟地背著爬出地坑,將其從嚴英子和胡錦華的地窖里運出,裝在三輪車上。接著,她打開了地窖后排一個無主的地窖,將三輪車上的菜再搬進去。一趟又一趟,一趟又一趟。終于,在接近凌晨三點的時候,嚴英子和胡錦華的地窖里屬于王倩倩的菜,已經完全被轉移進了那個無主的地窖里。
當林蔓搬完最后一顆菜,正準備去還三輪車時,忽然聽見外面有腳踩在雪上的“嘎吱嘎吱”聲。因為夜靜得像一潭水,林蔓聽這聲音響得格外真切,簡直就像響在耳旁。她立即警惕地關上門。
“這里怎么會有三輪車?”聲音來自一個女人,嗓音有些沉,年紀應該在三十歲以上。
“管它呢,先管我們!”聲音來自一個男人,嗓音高亮,充滿活力,一聽就比女人年輕不少。
女人嗔笑:“你膽子真大,我可是有愛人了。”
男人輕浮地笑:“行啦!這又不是第一次,裝什么!”
倏地,林蔓聽見衣物拉下的聲音。她耳朵挨著的門重重響了下。緊接著,響起女人和男人此起彼伏的喘息聲。她恍然大悟女人和男人在做的事,忙堵住耳朵。可即便這樣,她還是聽到了些許撞門的悶響。一次又一次。
終于,一切都結束了,男人和女人又繼續說話。
“有沒有辦法讓我進供應科?”男人道。
女人冷笑:“別做夢了,我都進不去。”
男人似乎磨了女人小會兒。女人耐不住,只得繳械投降,長嘆了口氣道:“這樣,我先想法讓你入dang,這兩年再給你搞個優秀員工。胡躍升歲數大了,干不了兩年,等弄走他,我提你做副科長。”
“真的?”男人驚呼,語氣中掩不住的欣喜。
女人又恢復了剛開始的低沉穩重:“嗯,只要你好好聽話,虧不了你。”
待男女走遠了后,林蔓才走出門。回想剛才男女的對話,她不禁暗想:“胡躍升?那不就是后勤科嗎?”
突然想起時間不早,林蔓忙還了三輪車回供銷社。用發卡鎖上車鎖,車子照樣停在遠處,一切就好像從沒發生過。
趁著離上工鈴響還有些許時光,林蔓回宿舍后,又小睡了一會兒。許是因為夜里沒睡好的緣故,白天做活時,她動不動就打瞌睡,腦子昏昏沉沉,仿佛整個人墮進了醒不過來的夢里。
在夢中,她一會兒看見山一樣高的白菜,永遠也搬不完;她一會兒又看見一個深淵一般的地坑,望不見底;又一會兒,她再度聽見那一男一女在說話,入dang,副科長,老家伙做不了多久,弄走他……
轉眼,又一個星期過去了。秦峰照舊星期天來找林蔓。這一次,他給林蔓帶來了三口大缸。
林蔓對著三口黑魆魆的大缸,扶額苦笑:“這是做什么?”
秦峰指著缸,對林蔓依次介紹:“一缸酸菜,一缸辣白菜,一缸雪里蕻。你那么會燒菜,連這個都不知道?”
林蔓恍然想起,北方人一到冬天是會腌菜的。她是南方人,所以沒有這方面的習慣。若不是秦峰今天提醒,她差些忘了。
宿舍樓下,到處是忙著腌菜的人。林蔓和秦峰搬了小馬扎下樓,像其他人一樣,蹲坐在大盆邊洗菜燙菜腌菜。
偶爾累得脖子酸疼,林蔓抬起頭,目光所及之處,滿眼皆是腌菜的人。這些人操著幾乎相同的動作,揮舞著有力的手臂,在大盆里、大缸里、抱起沉重的石板壓缸。她莫名覺得這樣的場景好壯觀,比車間里工人勞作的時候,還要氣勢萬千。
腌酸菜時,林蔓用心燙白菜,秦峰用心給白菜抹鹽。日頭當空,灑下點點余暉。趁秦峰不備,周圍沒人看到,林蔓突襲親吻秦峰的臉頰。秦峰的臉好似被太陽灼了一下。他騰地轉頭看林蔓。林蔓佯作無事,繼續燙菜,對秦峰的愕然,只懶懶地說了句道:“今天天氣真不錯。”
秦峰低頭,繼續給菜抹鹽。他的腦海里不斷地回放片刻前的場景。他的唇角始終掛著笑,不覺得間,鹽抹得多了……
腌菜風在五鋼廠里正經刮了好一陣子。
林蔓腌好了菜后沒幾日,又被叫去高毅生家腌菜。她剛剛處理完高毅生家的雪里蕻,又被馬不停蹄地請去李文斌家,幫翠蘭嫂腌菜。一時間,她東奔西走,好像徹底泡在了腌菜堆里,剛從一堆酸蘿卜里爬出來,又掉進了辣白菜中。
有一天,林蔓從鄭燕紅家出來,途徑平房區時,碰見了趙里平和馮愛敏。
趙里平和馮愛敏剛打江南回來。他們手里拎大包抱小包,滿臉喜慶。看見林蔓,馮愛敏主動打招呼道:“誒,小蔓吶!”
林蔓輕笑:“是不是有什么喜事啊?讓趙叔趙嬸你們這么高興。”
趙里平笑道:“德子就要結婚啦!等辦事那天,你可一定要來吃喜糖!”
林蔓點頭:“新娘是……”
林蔓話還沒來得及問完,遠處便傳來了趙梅的呼喊聲。
趙里平和馮愛敏來不及多與林蔓寒暄,轉身快步走向趙梅。分別時,馮愛敏又叮囑了林蔓道:“可記得了,到時候你一定要來啊!”
回到宿舍樓,林蔓剛進門棟,就聽見樓上有人在大聲爭吵。她循著聲音往上走。走到4樓,她看見已經有一群看客圍在廚房外,正探頭抻腦地看熱鬧。她走上前,撥開人群,第一眼見到的是王倩倩怒氣沖沖的臉。
“你們眼界也太小了,這么點菜,也值得偷?”王倩倩冷笑道。
胡錦華眼圈紅腫,一副百口莫辯的委屈樣。而嚴英子呢,則是氣得說不出話,站在一邊。
王倩倩鄙夷地啐了一口,叉腰道:“要不是今天我突然去查你們的地窖,你們還打算把偷菜的事瞞過去了?”
嚴英子不服王倩倩的指責,厲聲道:“話不能亂說,都跟你解釋過了,我們確實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你的菜就沒了。”
王倩倩冷哼:“真是巧,偏偏你們的菜一顆不少,單單少我的菜?”
“這怎么回事?”有人剛剛加入人群,不明就里。
“嚴英子和胡錦華偷了王倩倩的菜。”
“不會!嚴英子和胡錦華不是這種人,會不會是王倩倩想訛她們。”
“誰知道呢!平常她們關系多好,現在吵成這樣。”
“哎呦,關系好就不會這么吵了。”
林蔓站在人群里,聽著關于王倩倩等三人友情的猜測,嘴角不由得浮上一抹得逞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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