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平常的中午, 在五鋼廠的2號食堂裡,鄭燕紅正在一張靠牆的小桌上吃飯。不經意間擡起頭, 她看見林蔓剛剛端著飯盒離開打菜窗口, 在東張西望地找尋位子。
“小蔓, 這裡有座?!编嵮嗉t朝林蔓喊了一聲,又揮了揮手。
遠遠見到鄭燕紅在朝自己揮手, 林蔓立刻快步走了過去。
食堂裡,不少人聽到了鄭燕紅的那聲喊,紛紛轉頭看向林蔓。林蔓認識他們中的一些人, 主動對他們打招呼??烧l成想,這些人不但沒有對林蔓有半分迴應, 甚至一個接連一個人的嘴角皆流露出了一絲鄙夷的笑。
“真是活見鬼了,這段時間怎麼竟碰上怪事。”林蔓一坐在鄭燕紅面前,就忍不住抱怨道。
鄭燕紅道:“你呀!前陣子也不知道忙什麼, 廠裡現在傳遍了你的謠言, 你怎麼現在才反應過來不對勁。”
前陣子,林曼一直在解決副廠長的事,對廠裡一些人的風言風語到不是一點沒有察覺, 畢竟王倩倩也曾提醒過她,但她想著先把手頭的事情處理了再說。另外, 她也並沒有將所謂的風言風語太當回事,以爲之後隨手就能解決,用不著多擔心。
可哪兒成想,等她回過神來時, “風言風語”竟已朝著她沒法控制的方向一路狂奔,甚至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她一走進科室裡,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的科員們立刻慌地散開,且看她的眼神閃爍不定。不止一次,她發現有人在背後笑她。
她去紅樓開會,原本不過是大家做個表面功夫,無論是誰提出的主張,其他科室都會隨大流地舉手通過??勺罱切┤瞬恢朗浅藻e了什麼藥,但凡是她主張的事情,竟有多半的人不同意。
而至於底下的車間就更不用說了,尤其是一車間的主任郭得勝,原先跟她合作的挺好,從來沒有互相給對方使過絆子,多是能配合就儘量配合。可是近日裡,郭得勝三番五次地跟她找不痛快,沒一樣事情是順順利利地下來的。
“到底怎麼回事,不是就是上次何主任請我吃了個飯嘛!哪兒就至於鬧成這樣,以前鄧萍不還是蔣主任的乾女兒嗎?也沒見誰這麼對鄧萍,最多也就背後說兩句閒話?!绷致г箽w抱怨,但卻沒有影響到吃飯的胃口。打開飯盒後,她照舊一口飯一口菜地吃,氣定神閒。因爲她知道,再難的事情也總會有辦法解決。徒然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坐立不安,根本無濟於事。
鄭燕紅飯吃的差不多了,把筷子放在一邊,蓋上飯盒的蓋子,專心對林蔓說道 :“一開始確實沒什麼,無非就是有人傳你搭上了何主任,又找了一個靠山。其實那個時候,大家頂多酸上一陣子,也就沒什麼了?!?
“那後來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林蔓又不經意地看向旁邊的桌子,但見那邊的桌子上坐了幾個普通科員。她不認得那些人,那些人卻認得她。就在她和鄭燕紅說話時,這些人時不時地拿眼掃向她。同一時間,他們的嘴裡嘟嘟囔囔,對她指指點點。而當她發現了這些人的目光所向,迎著他們的視線看回去時,他們又立刻心虛地轉回頭去。
鄭燕紅嘆了口氣道:“唉,還不是有人多嘴,跑去問何主任,你和他是不是有什麼關係嘛!”
“何主任怎麼說?”林蔓還記得曾叮囑過安景明,讓他交代何主任一聲,最好不要說他們有關係。因爲她不想被廠裡的人說閒話,要是何主任和她真有關係也就算了,那說出去還能權當一個背景,讓人忌憚??蓡栴}是,她和何主任並沒有關係。對於這事,廠委裡的那個人一定知道。而同時,要是流言傳進了劉中華的耳朵裡也不好,他會誤以爲她倒戈到另一個派系去了。一旦這樣,她可就是兩邊人都不討好了。
照現在的情形,難道是何主任沒按她交代的話說?
鄭燕紅道:“何主任說跟你沒什麼關係,就是以前去高廠長家做客時見過你,所以請你吃了一頓飯,順便想問問你高廠長的近況。”
林蔓長舒了一口氣,心想總算何主任還算機靈,把這事圓過去了。
但緊接著,她轉而一想,又發現事情愈發不對勁:“不對??!既然何主任都澄清了,那怎麼謠言不但沒下去,反倒越來越厲害了?”
鄭燕紅笑:“你還不瞭解咱們廠裡的人,捧高踩低,恨人有,笑人無。你好好想想,難道你真想不通他們爲什麼這樣?”
簡單吃了幾口飯菜,林蔓蓋上飯盒,沉思了片刻。驀地,她的嘴角揚起了笑意,悠悠地說道:“想來,一定是剛開始他們以爲我搭上了何主任,所以個個心裡酸得要命,但又忌憚何主任的背景,所以只敢在背地裡講,不敢當面怎麼樣。而後來,何主任澄清了跟我沒關係後,那些人發現我並沒有搭上什麼厲害的背景,所以也就沒什麼可忌憚的,於是之前對我的怨氣一下子爆發了出來,甚至愈演愈烈……”
鄭燕紅點了點頭,主動接過話頭,繼續分析道:“再加上後來有一段時間,你老是往副廠長家跑,而副廠長對你並沒有另眼相看。這事情到了那些人嘴裡,就變得更難聽了。什麼你爲了往上爬,不惜認何主任當乾爹,只可惜人家根本不睬你。後來你爲了討好副廠長,像以前那個林志明一樣,一個勁兒地跑人家裡幹活,可偏偏副廠長也絲毫不領你的情?!?
林蔓笑道:“所以他們對我的口風,剛開始是嫉妒,後來是因爲我巴結人的舉動,而讓他們看不起,再後來我巴結失敗,一下子就成了他們口中笑話一般的存在。現在,我變成了全廠的一個大笑話?!?
“沒錯,就是這樣!”鄭燕紅回道。
“對了,那你對我是怎麼想的?”林蔓將眼前謠言的事擱在一邊,想先知道鄭燕紅對自己的看法。
環顧四下沒人注意到這邊,鄭燕紅站起身,傾身對坐在桌對面的林蔓附耳道:“我覺得你和何主任吃飯一定有什麼目的。而你那段時間總是往副廠長家跑,也是因爲剛開始有什麼目的。現在你不去了,就說明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話罷,鄭燕紅坐回原位,對林蔓眨了眨眼道:“怎麼樣?我猜中了幾成?!?
林蔓笑而不語,收拾起飯盒,起身往食堂外的水房走去。
鄭燕紅沒再追問林蔓,因爲她知道林蔓沒有答覆自己,就說明她至少猜中了大半。
在洗飯盒的時候,鄭燕紅關心地問林蔓:“你現在打算怎麼辦,總不能讓這種謠言繼續傳下去吧!指不定他們會越編越難聽,現在已經有人說你爲了往上爬,什麼事都肯做呢!”
林蔓不以爲然道:“其實他們也沒說錯,我確實是想上去?!?
鄭燕紅道:“你不會就這麼算了吧!讓他們這麼說久了,以後你名聲不好,指不定會影響到你評先進。要是評不了先進,你可能會因爲綜合分數不夠而進不了廠委。”
飯盒洗完了,林蔓關上了水龍頭,甩了甩飯盒裡存留的積水。同鄭燕紅緊張而擔心的神情相反,林蔓臉上一直波瀾不驚,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乍一看,到好像現在受謠言困擾的人是鄭燕紅而不是林蔓。
“你呀!不用操心了,我會想法解決這事的?!绷致卣f道。
“你打算怎麼做?”鄭燕紅好奇地問道。
林蔓輕笑地問:“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處理這樣一個對你不利,且已經傳得沸沸揚揚的謠言?”
鄭燕紅想了想,回答道:“找一個機會,向大家澄清?”
林蔓搖了搖頭,笑說道:“謠言是無法澄清的,尤其是這樣被大家親口傳起來的謠言。就算你把證據擺在他們面前,他們依然會蒙著眼睛,只相信他願意相信的那個版本。哪怕他們知道那是編出來的,他們依然會深信不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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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鄭燕紅唸叨了一聲,絞盡腦汁,怎麼都想不出另一個解決的辦法了。
林蔓笑了笑,輕拍了一下鄭燕紅的肩膀,直接告訴她答案道:“其實很簡單,用另外一個謠言不就行了?當下一個謠言來的時候,人們只會熱衷於討論眼前的新聞。而對於上一個謠言的主人公呢?根本不會有人再記得了。”
鄭燕紅恍然大悟地笑了,連聲表示又學到了一課。
午休的時間要過了,水房裡沒有幾個人,食堂裡更是空空蕩蕩。
林蔓和鄭燕紅在食堂門口告別。
看著鄭燕紅朝著紅樓的方向走去,林蔓望了一眼遠處的小白樓,又轉身朝食堂的後頭張望了一下。
“也不知道劉中華在不在後面?!绷致谛难e暗暗地說了一句。
思量再三,她還是決定去看看。
食堂後面的廊道上沒有人,每一扇小間的門都緊緊地關著。
走到最後一扇門前,林蔓輕輕地叩了下門。
“誰???”劉中華道。
聽見劉中華的聲音,林蔓勾脣輕笑,徑直推開了門。
在看見林蔓的一刻,劉中華猛地一怔,愣住了半晌。但緊接著,他回過神來後,立刻起身爲林蔓拉開了身邊的椅子:“呦,什麼風把你吹來了?”
林蔓有意試探劉中華道:“最近廠裡關於我的流言飛語,你應該都聽到了吧?”
劉中華不以爲然道:“嗯,我是聽到了不少,這事廠委裡的人早傳遍了?!?
林蔓道:“你怎麼就不問問我,怎麼突然想著去巴結副廠長了?”
劉中華笑道:“我知道你肯定有你的原因?!?
林蔓挑了一下眉梢,勾脣輕笑:“你就從來都沒有想過,他們傳的那些事可能是真的?”
劉中華果斷地搖了下頭:“因爲我知道,但凡你要巴結人,無論是副廠長也好,何主任也好,都會做得更漂亮,絕不會做的這麼蹩腳,讓所有人都看你的笑話。”
林蔓苦笑道:“不過你還別說,讓所有人都把我當成笑話,可不在我的預算之內?!?
“今天你來,是想告訴我前些陣子你做那些事的原因?”劉中華道。
林蔓道:“還記得我對你說過,廠委裡一定有對我們有危險,並且應該是害了高叔的人嗎?”
劉中華眼中閃過一道犀利的寒光,激動道:“那個人就是副廠長?”
林蔓點了下頭:“我已經確認的差不多了?!?
劉中華道:“那麼你今天來?”
林蔓道:“你說我們要不要試試看?”
劉中華道:“試試看什麼?”
林蔓轉頭對劉中華笑道:“試試看聯手扳倒副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