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門后的說話聲, 林蔓停下了敲門的手。
緊隨中年男人的罵聲之后, 門后又傳來一陣女人的咳嗽聲。女人咳得非常吃力，每一次咳嗽都帶著劇烈的顫音。林蔓為她感到幸苦。每一次她咳完, 林蔓都險些以為她下一口氣會再也喘不上來了。
“親家……”女人顫巍巍地開口, 聲音非常虛弱。
“別叫親家了，他們倆的婚事都取消了，還親家什么？”另一個中年女人開口道。從她尖細(xì)的說話聲中，林蔓依稀可以想象出她一定長了張刻薄的臉。
“是, 那，鄭工, 這兩孩子的婚事, 您能不能再考慮一下？”女人沒有因為對方的冷言所帶來的尷尬而就此住口, 依然操著商量的口吻向?qū)Ψ狡砬蟆?
一時間，門后靜謐無聲。
被喚作鄭工的中年男人沉默了一會兒, 方才說道：“算了吧！你們家李逸這孩子確實不錯, 可我們家嫁女兒不能光看人，還得看對方條件。”
中年女人從旁插話道：“以前你們家情況雖然不怎么樣，但我們看他在供應(yīng)科上班, 怎么說也還算有前途，所以其他方面，我們也就不計較了。甚至連你重病在床, 我們都沒什么意見，誰讓燕妮就喜歡李逸呢。但是現(xiàn)在，你們李逸沒工作了, 我家閨女可就不能再嫁過來吃苦了。要不然，難道你們還想我閨女養(yǎng)你一家不成。”
女人還想再爭取一下，極力辯解：“他怎么能是沒工作了？廠里不還會安排嗎？”
中年男人：“廠里的事誰說的準(zhǔn)，我都打聽過了，現(xiàn)在你們廠各科都位子緊，像你們李逸這樣沒背景的職工，指不定要到下面車間去。”
中年女人冷哼：“原來還聽說你們李逸挺受重視，現(xiàn)在供應(yīng)科的林副科長有意要栽培他。如今露餡了吧！人家根本沒把他當(dāng)回事。該把他掃地出門的時候，沒一點含糊。”
“你……”女人還想為兒子再辯解兩句，奈何急火攻心，一口氣沒順過來，又劇烈地咳嗽不止。
這一次，她咳嗽得格外長。
中年男人和中年女人坐的不耐煩了，起身告別。
中年男人說道：“反正，這事我算正式通知你們了，以后咱兩家就沒關(guān)系了。”
中年女人不放心，又多補充了一句：“我們家閨女可是還要繼續(xù)相親的，要是有人……”
中年男人似是知道女人要說什么，急吼吼地打斷道：“嗨！不是不讓你說這事了嗎？”
中年女人不依不饒，氣急道：“我這都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燕妮？不行！這事我一定要說。”
“你，真是丟人！”中年男人嘆了口氣。
中年女人氣男人不給她面子，扯著嗓子同他辨道：“你倒是跟我掰扯清楚了，我哪里丟人了？要不是你當(dāng)初看走了眼，非說這家人不錯，我何至于今天跑到這里來丟人現(xiàn)眼。”
中年男人和中年女人的爭吵，讓林蔓聽得覺著尷尬。
他們的爭吵一點也不像是彼此有了異議，而突然爆發(fā)出來的互相指責(zé)。他們的吵架像極了一場戲。戲碼是中年男人□□臉，而中年女人唱白臉。所為，無非是之后一兩句重要的話。
“鄭叔鄭嬸，你們別吵了。”李逸開口了。
林蔓仔細(xì)聽李逸說話的語氣。他的語氣很平靜。從他的語氣中，林蔓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怨憤與不悅。
中年男人和中年女人同時停止了爭吵。
李逸繼續(xù)說道：“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你們盡管說好了。”
“李逸啊，阿姨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中年女人一改之前的刻薄語調(diào)，忽然好聲好氣起來。
李逸不語，靜靜地等著中年女人說重點。
中年女人道：“你也知道我們家燕妮很優(yōu)秀，等著跟她相親的好小伙有不少。所以……”
話到半截，中年女人頓了一下。她不是猶豫地開不了口，而是小心翼翼地思量說辭，生怕沒有講好，會遭到李逸的拒絕。
“這次婚事取消的責(zé)任，我希望能在你的身上。要是有人問起來，我們就說你作風(fēng)不好，腳踩兩條船，還在外面勾搭其他的女同志。我們燕妮是實在受不了委屈，才不得不退婚的。”中年女人再三思量，終于一口氣把話說完。
“這種話哪兒能亂說，要是外面人都以為我們家李逸是這樣，那他以后還怎么找對象？”李逸母親氣得一邊咳嗽，一邊上氣不接下氣地質(zhì)問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不屑道：“就你兒子那條件，正經(jīng)好人家的閨女誰會看得上。我看他三年五載根本找不到對象。我們家燕妮就不一樣了，好幾個領(lǐng)導(dǎo)家都想要她當(dāng)兒媳婦。要不是當(dāng)初我們家老鄭跟你們家老李有交情，燕妮又一時糊涂看上了李逸，哪兒能輪到你們。”
“你就少說兩句吧！”中年男人厲聲呵斥中年女人，打了一個圓場。
中年女人不語，中年男人轉(zhuǎn)而接過了話，繼續(xù)說道：“這事吧！其實本來責(zé)任就在你們。要不是李逸沒保住工作，我們何至于跑來說這個。燕妮有什么錯？由于你們的原因，她就要背上一個‘嫌貧愛富’的難聽名聲？李逸……”
話越是往下說，中年男人就越是語重心長：“李逸啊！你要是真喜歡燕妮，對她還有一絲半點的在乎，那你就把責(zé)任擔(dān)下來吧！你也該知道，那些領(lǐng)導(dǎo)家也都挺挑剔的，要是燕妮因為男方?jīng)]了工作就退婚的消息傳到他們耳朵里，那他們就一定不會再要她了。”
“鄭叔，你放心吧！對于這事，你們可以隨便編排。”李逸淡淡地說道。
中年女人還是不放心，又追問道：“那要是有人來問你？”
李逸道：“我不會多講一個字，一切全由你們所說的話為準(zhǔn)。”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話，將來不要反悔。”中年男人嚴(yán)肅道。同中年女人一樣，他也要再三向李逸確認(rèn)。
李逸不語，算對中年男人表了決心。
李逸母親不愿意，苦口婆心地勸李逸：“你這個傻孩子，哪兒能隨便認(rèn)這種事？”
李逸不以為然地回道：“媽，這事我們確實不在理，對不起燕妮。我的事，你就別操心了。”
中年男人和中年女人達(dá)到了目的，便不再逗留，馬上起步出門。
聽到門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林蔓快速退步到走廊的盡頭，站進(jìn)了陰影里。因為這里同下樓的樓梯口方向相反，所以林蔓站在里面，不會被從門里出來的李逸和中年男女看見。
李逸送中年男女到門口。
中年男女只對李逸擺了下手就下樓離開了。
待到中年男女下樓的聲音完全聽不見了，李逸關(guān)上了房門，林蔓才走出陰影，又一次站在李逸家的門前。
這一次，門里的聲音輕了很多，只剩下李逸和母親你一言我一語的閑談。
李逸母親道：“他們家人太過分了。當(dāng)初燕妮喜歡你，也是他們托人上門說的親事。現(xiàn)在看你條件不行了，來退婚的人也是他們。要是這樣也就算了，他們居然還要你擔(dān)退婚的責(zé)任。”
“媽，其實這沒什么。”李逸滿不在乎道。
李逸母親道：“這怎么算沒什么！以后人家姑娘一打聽你，每個人都說你不正經(jīng)，生活作風(fēng)不好，你看還有哪家好姑娘愿意嫁進(jìn)來。”
李逸輕笑：“媽！我妹妹要是還活著的話，你一定會很疼她吧？”
李逸母親嘆道：“那當(dāng)然了，你妹妹剛出生時可比你乖多了。誰能想到，一場高燒就讓老天爺把她收走了。”
李逸道：“如果她長大了，你是不是一定要給她找個好人家。”
李逸母親道：“這是一定的事。女怕嫁錯郎，要是找的人家不好，那一輩子不就毀了么？”
李逸道：“如果我妹妹找的男方，在結(jié)婚前突然沒了工作，家里還有一個重病的母親，你還會不會把她嫁給那個人？”
李逸母親聽出李逸有所指，辯解道：“你將來一定會好的，廠里就算給你安排個車間工作，你也能慢慢干起來。”
李逸笑道：“您這樣說，那是因為我是您兒子，您疼我，當(dāng)然會相信我有出息。可您設(shè)身處地地想一下，要是妹妹遇到這樣的事，你還會把她嫁給那個人嗎？”
李逸母親說不出話。
李逸繼續(xù)說道：“您一定不會，因為您疼她，就不會忍心她嫁過去吃苦。為人父母為子女著想，那都是無可厚非的事。所以在這事上，燕妮父母這樣做，一點錯都沒有。”
李逸母親輕嘆道：“可你不就毀了嗎？”
李逸笑道：“媽，我才30歲不到，怎么可能這么年輕就毀了。”
李逸母親道：“你不也挺喜歡燕妮，你就沒一點舍不得？”
李逸道：“我是挺喜歡她，但現(xiàn)在看來，我和她已經(jīng)不可能了。她有她的路要走，我有我的事要做。”
李逸母親關(guān)心道：“你想做什么事？“
李逸道：“我現(xiàn)在最重要的事，當(dāng)然是要看好你的病了。”
咚咚咚～～～
剛把母親扶上床休息，李逸就聽見外面?zhèn)鱽砬瞄T聲。他心里犯疑，都這個點兒了，還有誰會來。
輕輕關(guān)上母親房間的門，李逸穿過客廳走去開門。
客廳非常狹小，李逸只三兩步就站在了門前。
門開了，對著一臉驚愕的李逸，林蔓笑道：“我們談?wù)劙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