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景明感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可是鬼使神差, 他還是推開了門, 往前邁了一步, 去做林蔓讓他做的事。
在沒有被王倩倩察覺到之前, 林蔓悄然地退步離開。王倩倩雖然沒有看見她, 但她從安景明的身后瞥見了王倩倩看見安景明的眼神。盈盈的眼中滿是深情,既有怨恨, 也有不舍。林蔓用不著多想,也知道這次她一定賭對了。
走出廠區(qū)大門, 林蔓看見在收發(fā)室等王倩倩的鄧思民。她嘴角勾起輕笑, 一把推開收發(fā)室的門, 對鄧思民說道:“上去吧!樓上已經(jīng)沒人了,王倩倩讓你到樓上等她。”
鄧思民沒有多想, 告別了林蔓后, 就往小白樓去了。
轉(zhuǎn)回頭,林蔓朝鄧思民離去的背影看了一眼,又望向遠處的小白樓。她有些惋惜, 不能親臨現(xiàn)場,觀看一場好戲。
日后有一天,王倩倩以此事質(zhì)問林蔓,林蔓絲毫不以為意破壞了她和鄧思民的感情, 只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我不過是給了你一個選擇罷了!當(dāng)時,你完全可以選擇不接受那樣的話,鄧思民依然是你的, 你們也還是恩愛夫妻,沒有任何人能拆散你們。”
對于林蔓的反駁,王倩倩無言以對。
是啊!那本就是一個選擇。當(dāng)時,她完全可以選擇另一條路的。
回到家后,林蔓打開了客廳廚房臥室所有的燈,每一個房間里都亮堂堂。旋開收音機的轉(zhuǎn)鈕,幾聲高亢嘹亮的口號被喊完了以后,一曲又一曲悠揚的鄉(xiāng)間小調(diào)從喇叭里飄揚了出來。
吃完飯后,林蔓懶懶地倚在沙發(fā)上看書。不時地,她向窗外張望一眼,思量王倩倩那邊都進行到哪一點了。
又是接近子夜的時候,安景明走進了仿蘇樓的2號門棟。邁著沉重而又陰郁的步子,他上了樓,站在林蔓家的門前,敲開了她家的門。
打開門,林蔓對安景明甜甜地笑了一下:“怎么樣?鄧思民沒有打你一拳吧!”
見到林蔓的一刻,安景明胸中的怒火不禁消了大半。他暗罵自己沒出息,為了不被林蔓看穿,于是仍然佯裝出一副氣沖沖的模樣,徑直邁步進門,坐到了餐桌前。
“我餓了!弄點吃的給我吧!”安景明輕嘆了口氣道。
林蔓到廚房里炒了兩碟小菜,又把鍋里剩下的米飯盛給安景明。因為飯鍋一直在保溫的木桶里,沒有涼,尚有一絲溫?zé)帷?
安景明是真的餓了,從趕火車到江城以來,再到王倩倩那邊折騰了一會兒,他到現(xiàn)在沒有吃一點東西。一見到林蔓,也不知道是被屋里昏黃的光亮所感染,還是什么別的原因,他忽然覺得饑腸轆轆。
林蔓炒菜的手藝本就好,任是人平常吃的時候都會贊不絕口。
安景明一口菜一口飯,吃得狼吞虎咽,林蔓坐在一旁,調(diào)笑地說道:“慢點吃,又沒人跟你搶。”
一下子,安景明又想起了片刻前的事,怒氣不由得又沖了上來:“你何必要做這些,其實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能給你。”
林蔓冷笑道:“我能靠你一輩子?”
安景明放下碗筷,抬起頭看向林蔓,林蔓又冷冷地說道:“你能保證你會愛我一輩子么?”
“我……”安景明一時語塞。
林蔓笑道:“連現(xiàn)在你都不能肯定,更何況以后了。所以,我覺得還是靠自己更保險些。”
安景明道:“但是你這樣對我,就不怕我生氣了不配合,又或者報復(fù)你么?”
“你不會!”林蔓的嘴角始終掛著淡淡的笑,一派氣定神閑的氣場,對安景明完全掌握在股掌之中。
安景明輕笑道:“你憑什么這么肯定。”
林蔓道:“就憑你現(xiàn)在還很有胃口地吃我炒的菜。”
話末,林蔓雙臂橫在桌上,身子前傾向安景明,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我篤定你舍不得報復(fù)我。”
無奈地搖了下頭,安景明不想承認,卻也不得不說了句實話道:“你說的對,我確實沒法對你做什么。”
安景明吃完飯后,林蔓把碗筷收拾回廚房。
安景明再不多留,起身離開。臨出門的時候,他問林蔓道:“是不是下次我來,就要叫你林科長了?”
林蔓笑道:“應(yīng)該是吧!”
安景明道:“那我這次幫了你的忙,你是不是還該感謝我什么?”
林蔓道:“你想要什么?”
安景明道:“你還記得你欠我一個人情沒還嗎?現(xiàn)在又多加一個。”
林蔓淡淡地笑了一下,安景明一邊下樓,一邊沖身后的林蔓揮了揮手:“早晚有一天,我會向你一起討回來。”
當(dāng)天夜里,安景明就乘火車回省城了。他再回江城時,已是來年的夏天。
因為一些工作上的原因,安景明需要去五鋼廠辦一些事。這正和他的心意,正事辦完后,他立刻去了供應(yīng)科所在的小白樓。
“同志,我想找一些你們科的林副科長。”安景明保險起見,還是先稱林蔓為“林副科”,近半年來,他工作繁忙,一直沒空留意林蔓的消息。過春節(jié)的時候,他更是出差去外地。就連對江城的情況,他也是一無所知。
從科室里出來的科員一臉迷惘:“林副科長?”
“小姜,你先把這份單子做了。”一個年輕男人把站在門口的科員叫了進去。
轉(zhuǎn)而,他從里面出來,問安景明道:“你找林科長吧?”
安景明點了下頭:“沒錯,她在嗎?”
年輕男人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科室里的人,確認沒人注意到他后,推安景明往外走。安景明從男人的眼中看出一絲機警,似是有什么機密的話要對他說,他立刻配合地下樓。
就這樣,兩人出了小白樓,繞到了后面的一處僻靜地。
環(huán)顧四下沒人后,男人對安景明伸出手,正式自我介紹道:“我姓余,現(xiàn)在是供應(yīng)科的代理科長。”
安景明猛地一怔,愕然道:“你是代理科長,那林蔓?”
余科長嘆了口氣道:“這大半年來發(fā)生了很多事,去年下半年,王科長因為受不了被其他科室的科長輪番舉報,不得不停薪留職自保,讓當(dāng)時的林副科長代她的位子。在那之后不滿一個星期,上面突然公布了新的精簡政策,王科長沒能復(fù)職,被就此裁下去了。”
對于王倩倩的結(jié)局,安景明一點也不意外。他能夠推算得出,王倩倩在失去了鄧思民的庇護后,其他科室的科長一定因為某種原因而針對上她。她走投無路,只好向林蔓求助。而林蔓一定一早就在等著這個時候,她說服了王倩倩,讓她主動辦理停薪留職避風(fēng)頭。由此,林蔓順理成章從王倩倩手里得到了科長的位子。當(dāng)精簡政策下來時,她順理成章把王倩倩裁革了去,正式拿到了這個位子。
“在那之后呢?”安景明問道,迫不及待想知道后來發(fā)生的事情。
余科長道:“林副科長升科長后不久,就住進了廠委分給她的三居室的房子里。那房子本來是給王科長的,王科長走了以后,自然就是林科長的了。林科長本想讓我當(dāng)副科長,可后來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她突然變了主意,改提段大姐上來。據(jù)說,這是副廠長的意思。”
“你一直是林蔓的人吧!她讓段大姐當(dāng)副科長的同時,是不是還讓你接近段大姐,幫她留意段大姐的行蹤?”安景明有些了解林蔓的手段,無論身處哪里,必會安插一兩個自己的人,以備后患。
余科長重重地點了下頭:“沒錯,因為以前我一直像是王科長的人,所以段大姐很快就相信了我。”
安景明道:“可是現(xiàn)在你是供應(yīng)科的科長,這又是怎么回事?”
余科長道:“在那之后,廠里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安景明道:“什么事?”
余科長道:“我們廠的廠長機要秘書很久沒來上班,副廠長報了公安,公安派人來調(diào)查情況。誰成想,在調(diào)查這件事的時候,竟然又扯出了另一件事。原來,林科長她并不……”
突然間,余科長的目光越過安景明的肩頭,看見了幾個偶然經(jīng)過的工人。他立刻收住了口,恰好下午的上工鈴聲響了,他急著對安景明說道:“我告訴你一個人,對于林科長的事,他比我更清楚。你去紅樓普通科員的科室找一個叫李逸的人。對于林科長的事,他比我還清楚。”
余科長著急回科室上班,沒空同安景明多聊。安景明只得轉(zhuǎn)道去紅樓,兩人在小白樓下分手。余科長跑進了后,驀地想起了什么,又急匆匆地跑出來,拉著安景明小聲說道:“你打聽林科長的事,千萬別被辦公室鄭主任知道,尤其是別讓他知道你是來找李逸問林科長的事。”
安景明實在忍不了了,追問余科長道:“你講到現(xiàn)在,都沒告訴我林蔓到底怎么了。她還在五鋼廠嗎?”
安景明越說越急,語氣中難掩擔(dān)心。
余科長再度嘆了口氣道:“過年的時候,她被公安帶走了。后來有傳言,說她被送去了省城的精神病院。”
安景明頓感頭皮發(fā)麻,嗓音不自覺地沙啞了:“因為什么?”
余科長沉聲道:“你去找李逸吧!他都只知道。”
安景明道:“那你現(xiàn)在供應(yīng)科科長的位子?”
余科長道:“林科長出事前,安排了一些事情。其中有一樣,就讓我當(dāng)上了這個科長的位子,沒讓后勤科的王新民調(diào)過來。她對我說,或許有一天她會回來。一旦她回來了,需要我在這個位子上幫她一把。”
“這些事情,你為什么會愿意對我講。按道理,你應(yīng)該守口如瓶才對。”安景明在擔(dān)心林蔓之余,不免對余科長產(chǎn)生了些懷疑。他說的太多了,簡直像被人交代好了一樣。
余科長笑道:“我認得你是誰,在省城的報紙上,我見過你的照片。林科長在交代我的時候,還對我說,將來你會來問她要債。要是你來了,我可以對你知無不言,不必隱瞞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