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土房子后, 劉中華等了許久。從天微微的黑,等到天完全黑下來。氣溫越來越低,劉中華為了保持體溫,不得不時不時地跺腳,以此來讓身體更暖和一些。
關卡處傳來汽車的引擎聲, 劉中華轉頭去看。
只見一輛黑色的轎車行駛出來,停在了他的面前。
林蔓搖下車窗,對劉中華說道:“上車!”
劉中華為難地看墻下停的兩輛自行車:“這怎么辦?我們還要還回去。”
劉中華話音一落, 轎車前排就下來了兩個男人。這兩個人各拎起一輛自行車。打開后備箱, 他們將自行車摞疊起來,放了進去。后備箱的門開著,自行車勉強能塞進去。
劉中華被眼前的事驚愕住了, 愣愣地站在原地。
“上車吧!”林蔓又催了一次道。
迎面撲來一陣冷風, 劉中華打了一個冷顫,回過神來。
坐上車后, 劉中華問林蔓道:“你和那個人是什么關系?”
林蔓輕描淡寫地說道:“沒什么關系,就是一個認識的人。”
劉中華看出林蔓不想多言,便也不再多問。
車子行駛起來, 耀亮的車前燈直射向前方的道路。車子越開越快, 道路兩旁的樹木不斷被甩到車后。
劉中華又問林蔓道:“見到高廠長了嗎?”
林蔓道:“高叔叔不在里面,他已經被轉移去另一個地方了。”
“去哪里了?不是沒有人出來嗎?”劉中華感到驚訝, 林蔓竟然真打聽到了消息。轉而一想,他又開始擔心高毅生,怎么被轉移了?為什么轉移?
林蔓嘆氣道:“去了一個看管更嚴的地方。他們是夜里偷偷用車子把人送出去的, 當然沒有人知道。”
車子駛出大道后,徑直朝著市區的方向開去。
“我們現在去哪里?”劉中華問道。
林蔓道:“先去招待所拿我們的東西,然后去另一個地方睡一晚。明天早上,會有人帶我們去見高叔。”
說話時,林蔓一直看著窗外。劉中華問她話,她心不在焉地回答。她腦子里浮現的畫面全是之前見蝰蛇時的場景。
真是奇怪!蝰蛇叫人隨便弄兩樣菜,結果端上來的菜,竟都特別地合她口味。
吃飯的時候,只有林蔓在吃。蝰蛇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輕笑著看她吃完。
林蔓想得入神時,車子停在了招待所的門前。
劉中華下車,去招待所里取出了他和林蔓寄存的行李。
風大雪大,劉中華再次上車時,帶了一股子車外的寒氣。
“砰“的一聲關上車門,劉中華好奇地問林蔓:“城里招待所的床位可都滿了,我們能去哪兒?”
林蔓道:“還有一個供上面領導考察時候住的招待所。那里條件不錯,我們晚上住在那邊。”
林蔓本不想另擇住處。對于她來說,在招待所通鋪上講究一晚并不算什么。可奈何蝰蛇不讓。當蝰蛇知道她在招待所里只有一個通鋪的床位后,他立刻讓人給她另外安排了一個地方。
“還另外有一個招待所?”劉中華再一次感到吃驚。他過去來C市不止一次,其中包括不好條件很好的招待所。他從來都沒有聽說過,竟還有一個專供領導住的招待所。
車子又在路上行駛了半個小時。突然間,前方出現一個岔路口。車子驀地轉了進去。穿過一個狹窄的巷子,車子開入了一塊空地。空地的盡頭有一個三層高的小樓。樓里燈光輝煌。整棟樓里有過半數的窗子皆亮著燈。
車子停下來后,有男人從車前排下來,為林蔓打開車門。
林蔓和劉中華相繼下車。
跟在穿黑色列寧服的男人身后,他們走進了招待所。當看過了男人手持的工作證后,前臺的收銀員立刻為林蔓和劉中華開出了兩個房間。服務員很恭敬地引林蔓和劉中華上樓。
說是招待所,其實樓里的陳設皆非常豪華。帶路的服務員告訴林蔓和劉中華,還在五十年代的時候,該招待所除了接待上面下來的領導以外,還用來接待過不少外賓。
走到房間門前,林蔓對劉中華說道:“明天早上8點,我們在樓下匯合。到時候,會有人帶我們去見高叔叔。”
劉中華的房間就挨在林蔓的隔壁。
一手推開房門,劉中華向林蔓確認道:“明天真能見到高廠長?”
林蔓用鑰匙旋開房門:“應該能,那個人答應我。至少,我們可以見到高嬸。”
“那個人帶我們去?”劉中華覺得若是之前車上的人親自帶他們進去,那問題應該不大。
林蔓搖了下頭:“不,這段時間他很忙,沒空帶我們去。”
“要是這樣,我們怎么進去啊?”劉中華的心又涼了半截。按照常理,高毅生轉移后,說不定看守會更加嚴格。光憑他和林蔓,怎么能確保一定進的去,并且可以暢通無阻地見到高廠長?
掏出蝰蛇給的工作證,林蔓拿著在劉中華的眼前晃了一晃,笑說道:“我們就憑這個。”
看到工作證上的“特殊”字樣,劉中華猛然一怔。
呀!這不就是那個最高級別的“特殊工作證”嘛!
無視劉中華不可置信的表情,林蔓開門進房。臨進門前,林蔓對劉中華輕描淡寫地說道:“早些睡吧!明天的事還多著呢!”
“砰“的一聲,林蔓關上了房門。
劉中華也緊跟著進了房間。他雖然心里有很多疑惑,但很快就想通了。現年頭,各種奇怪的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林蔓的身上本來就有一些說不清楚的事情。他沒有必要去刨根問底。他深深地以為,他只要好好完成他工作上的事就好了。旁人的事情,他該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時候,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房間里的床非常舒適。
洗漱完畢后,林蔓早早地睡下了。
睡著之前,林蔓想了會兒高毅生的事,又再想回了蝰蛇。之前同蝰蛇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現在她的眼前。
蝰蛇坐在車里,看見她和劉仲華騎車迎面而來。
蝰蛇讓車子折返回去,接她上車,帶她去食堂吃飯。
在食堂后的小間里,蝰蛇和她的話不多。多數是蝰蛇在問,林蔓在答。
蝰蛇的問題都是些不起眼的小事。
“……覺得這里的菜怎么樣……來C市多久了……外面那個人是誰……吃完飯后,你想不想逛一下這里……”
問她的時候,蝰蛇的眼中滿含笑意。
吃完飯后,她問蝰蛇:“為什么那些人會被扣下來?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蝰蛇諱莫如深:“具體原因,你就不要打聽了。”
“到底是什么?你要是不方便說,哪怕告訴我一些提示也好。”她忍不住追問。蝰蛇越是不說清楚,她就越是感到好奇。
蝰蛇道:“你們那個高廠長選錯了邊,站錯了隊。這么說,你該明白了吧?”
再往下,她繼續問下去,蝰蛇就再也不說什么了。
最后,蝰蛇送她上車,安排人送她去條件好的招待所。
坐上車后,她搖下車窗,問蝰蛇道:“明天你會帶我去?”
蝰蛇搖了下頭,輕笑道:“明天我有事,陪不了你。放心吧!我會安排人帶你進去。有人查驗你的身份,你只要出示那個工作證好了。”
車子啟動的時候,她趴著車窗,急趕著問蝰蛇道:“高毅生是不是很快會被撤職?”
蝰蛇搖了下頭:“他比其他人的情況好些。反正,既不是最壞的結果,也不是最好的結果。你看見他以后,自然就會知道了。”
黑暗中,林蔓躺在招待所的床上,出神地看著模糊一片的天花板,心里不住地喃喃道:“既不是最壞,也不是最好,那到底是什么結果。”
在林蔓看來,高毅生無非兩種結局。要么撤職離開五鋼廠,要么沒事人一樣地回到五鋼廠。除了這個,難道還有別的結果?
第二天,在C市外的一個療養院里,林蔓得到了她想不明白的答案。
說是療養院,其實是一個內部重兵把守的一個軟禁人的所在。
就如蝰蛇承諾的一樣,有人開車送林蔓和劉中華進療養院。有人要她出示證件,她便出示蝰蛇給她用的特殊工作證。任何一個一臉嚴肅的人看見林蔓的工作證,神情都會變得恭敬起來,立刻為她放行。憑著蝰蛇給的工作證,她乘的車子進療養院后,一路暢通無阻。
在一棟充滿酒精味的大樓里,林蔓和劉中華被一個護士帶進了一個房間。
房間很小,內里只有一張長方形桌子,桌子兩邊各有兩把椅子。
“你們在這里等一會兒。”護士交代了一句,隨即走出房間帶上了房門。
透過門上的窗子,林蔓看見立刻有兩人站在了外面。她試著出門,看守門邊的人馬上讓她回去,不許她隨便走動。
劉中華神色凝重,僅從療養院里警戒的程度,他就明白事態遠比他想的嚴重。他幾乎可以想象回到五鋼廠后,廠委的局勢將要發生怎么樣的一番變動。
“如果高叔叔真出事了,你會怎么樣?”林蔓隨口問劉中華。
劉中華無奈地笑了下:“我是高廠長一邊的人。如果他出事了,那么我肯定也一起下去了。”
林蔓道:“你再做不了機要秘書了?”
劉中華道:“你記得鄧書記的那個秘書嗎?”
林蔓恍然想起公判大會上,那個重重地摔歐米茄手表在地上,以求自保的鄧書記的機要秘書。
林蔓道:“他不是跟鄧書記撇清關系了嗎?”
劉中華冷哼:“這種事,哪是他想撇清就能撇清的。他現在已經被貶去車間做工人了。以前的工級一擼到底。”
這一下,林蔓徹底明白劉中華為什么一定要想法保住高毅生,死活瞞住高毅生被扣的事。他跟高毅生,原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高毅生的倒臺,勢必會牽連到他,讓他從高高在上的廠長機要秘書跌落下來。如同劉中華所說,一旦新廠長上來,他運氣好一些的話,會被轉作文職,運氣差一些的話,恐怕不會比鄧書記的機要秘書好多少。
門外傳來腳步聲,林蔓和劉中華停止說話,同時看向房門。
房門開了,出乎林蔓和劉中華的意料,走進來的人并不是高毅生,而是崔蘅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