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蔓的心里, 一直存著一個疑問。
那個舉報她向朱明輝行賄的人究竟是誰?
顯然不是人事科長林志明, 因為政治科收到這封舉報信時, 林志明已經因為涉嫌與對岸特務勾結而被捕了。
后來,林蔓又一直以為這個人是盧愛華。種種跡象表明,盧愛華的嫌疑最大。
眼看著中午的時間過了大半, 食堂里的人不但沒有變少,反倒越來越多。
食堂里, 各種人聲響得震耳。
叫嚷著打菜的聲音,吵著讓挪位子的聲音,相熟的不同科室的人碰見,熱絡地寒暄的聲音……
這些聲音一陣陣地交織在一起,好像浪潮一樣此起彼伏, 一浪翻過一浪得響。
林蔓慶幸她找到了一個偏僻位置。今天食堂里人那么多, 誰和誰坐在一起都不奇怪。再加上每個人為了聽到對方聲音, 都不得不交頭接耳, 或用喊的。這樣一來,反倒讓她和郝正義的談話更加安全。大家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情, 誰都無暇顧及到她和郝正義都說了什么。
從桌子下, 郝正義遞了一頁紙給林蔓:“這就是那封舉報信。”
早在和徐偉有合作時,林蔓就讓他拿那封舉報信給她看了。徐偉沒有拿給他,說是舉報信被上面的人調走存檔了, 拿不出來。
后來,林蔓改和郝正義合作。她也讓郝正義去幫她取那封舉報信。郝正義給她的回復是,被存檔的舉報信原件已經遺失了。
看著紙上的陌生字跡, 林蔓問郝正義道:“不是說這封信丟了嗎?”
郝正義道:“這事說來也邪了,上面真有人把檔案調走了,后來我打電話去要,他們也確實親口告訴我,那封舉報信原件丟失了。”
林蔓道:“你說的上面是哪里?”
郝正義道:“我們政治科的上面當然是監察委員會啊!”
“監察委員會?”林蔓喃喃道。以監察委員會的嚴謹,按道理不該犯遺失文件這種低級錯誤啊!
郝正義繼續說道:“前些日子,檔案室不是鬧耗子了嗎?我們剛剛開展了一次滅鼠行動,還給檔案室來了一次徹底的大掃除。在這次大掃除中,有人在一處很不起眼的角落里,發現了這封舉報信。”
“說實話,那個角落可夠偏的,要不是我們搞了一次大掃除,恐怕那東西放在那兒幾十年,都不會被人發現。”郝正義越往下陳述,越覺得自己怪有運氣的。
依著郝正義給的零星線索,林蔓稍加推測道:“你說,會不會是這樣,這封舉報信是徐偉藏的?”
郝正義傾身向林蔓,低聲地問:“他藏這個做什么?”
林蔓道:“或許,他知道寫舉報信的人是誰,想拿它當護身符。所以當上面的人問它要這個時,徐偉謊稱舉報信丟了。其實,舉報信并沒有丟,而是被他藏了起來。”
郝正義不解道:“可是,上面的人不是把信調走了嗎?”
林蔓勾起唇角,反問郝正義:“你們誰親眼見到徐偉把信交給上面了?”
郝正義恍然大悟道:“還別說,你說的事確實有可能。那段時間,徐偉是組長,跟上面的人對接的人一直是他。我們都是從他嘴里聽說,誰來拿材料了,誰來取文件了……事實上誰都沒有真正見過。”
贊同了林蔓一部分的推測后,郝正義略想了一下,反倒更不解了:“可還是不對啊!后來我跟上面聯系過,他們也告訴我,文件在他們那里,又說文件被他們搞丟了。”
林蔓笑道:“如果上面從頭到尾都沒有拿到文件,而故意編出這樣的謊話呢?”
郝正義眼前一亮:“你是說?”
林蔓道:“我估計,全部的過程應該是這樣,出于某種原因,一個人寫了這封舉報信陷害我。他很謹慎,生怕我將來又有再起來的一天,而回去查他報復他。于是,他要立刻收回這封舉報信。徐偉知道了這個人的秘密,暗暗地留下了這封舉報信當護身符,但是后來不知發生了什么,他沒用上這封信。”
郝正義聽得頭皮發麻,連聲追問:“那么上面呢?又是怎么回事。”
林蔓道:“舉報我的人沒收回舉報信,心里總是不踏實。所以他想出了一個辦法,那就是讓徐偉配合監察委員會撒一個謊,對外宣稱舉報信已經交上去了。”
順著林蔓的思路,郝正義繼續說道:“之后,他們再說東西弄丟了。這樣,那個人就把你的視線引到了別的地方,甚至讓你相信那封舉報信真沒有了。”
林蔓笑道:“沒錯。這個人會這樣做,一來是因為不相信徐偉,二來是實在怕我知道他是誰。換句話說……”
林蔓唇角揚起一抹冷笑:“他肯定認識我,并且對我非常的忌憚。”
郝正義撓了撓頭:“真是的!這個人到底是誰,而且他肯定還和監察委員會關系不淺。”
“我會找到他的。”林蔓將舉報信還給了郝正義。
“你拿這信回去研究一下好了。”郝正義接過了舉報信,又再遞回給林蔓。他深知林蔓和他同乘一條船,若是有人在暗中對付林蔓,那么保不齊將來也會對付他。
林蔓吃完飯了。她站起身,放信回郝正義手邊,笑說道:“用不著,有些東西,我看一遍就夠了。”
話罷,林蔓拿著飯盒離開了座位。當走到郝正義身側時,她小聲提醒郝正義道:“對了,找到這信的事,別讓任何人知道。”
“放心吧!我明白。”郝正義回答的同時,將舉報信撕得粉碎,扔進了桌邊的廢紙簍里。
回到科室,林蔓被鄧萍叫到了桌前。
鄧萍坐在她的辦公位上,給林蔓打了一個手勢,示意林蔓可以坐在她面前的空座上:“有件緊急的事,我要交代你一下。”
林蔓只坐了三分之一的椅子,略微傾身向前,保持著一個頗為恭敬的坐姿:“有什么事,您盡管交代。”
鄧萍看了眼王倩倩的空桌子,回過頭來對林蔓說道:“王副科長最近有不少學習會要開,科室里的一些業務就要靠你來幫著處理了。”
鄧萍說話時,嘴角始終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乍得一看,頗為親切。可是細細地感受下去,又讓林蔓覺得其中并沒有多少真誠。
林蔓輕笑:“鄧科長,您這話說得嚴重了。我也才進科里沒幾天。王副科長既然不在,我們自然就要聽從您的領導。”
鄧萍很滿意林蔓的答復,點了一下頭:“很好,科里近日要采購一大批貨品。時間很緊,任務很重。王副科長不在,那我就把這事交給你做了。”
林蔓不想有越矩的地方,于是向鄧萍確認道:“你說把事情交給我,意思是?”
鄧萍道:“這個星期,科室里的科員都歸你管。”
林蔓點了下頭:“好!我知道了。”
上工鈴聲響了,林蔓起身走回辦公位。
“林蔓!”鄧萍沖林蔓的背影又喊了一聲。
林蔓回頭看向鄧萍:“什么事?鄧科長。”
鄧萍笑道:“好好干,別辜負我對你的器重。”
林蔓回給鄧萍一個無害的笑容。當轉回頭時,她眼角的余光瞥過王倩倩的桌子。
王倩倩的辦公位已經空了好幾天了。
林蔓不禁暗想:王倩倩也是被鄧萍器重的榜樣啊!可現在怎么樣,剛上位沒兩天就被變相卸了權,成天滿廠滿市地開會去了。
聽到鈴聲,科室里的科員們陸續忙活了起來。有人繼續做上午沒做完的工作,有人接到一通電話,又開始做新的材料。
鄧萍用筆敲了兩下桌子。眾人紛紛停下了手里的事,看向鄧萍。
鄧萍把對林蔓說的事,又對眾人講了一遍。同一時間,她拿出了一沓文件,將近幾天十萬火急需采購的貨品名單,當眾交給了林蔓。
林蔓正式接手工作后,馬上開始了部署。還是和以前一樣,她對科員們進行了分工,一些人負責制作單據,一些人負責反復核對數據,還另有一些人跟她一起,打電話給不同的廠家,洽談出最合適的價格。所有工作的部署,林蔓只用一刻鐘就完成了。僅用這一刻鐘的時間,她便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
鄧萍坐在一旁,看著林蔓部署一切。當眾人接受了林蔓的指示,開始有條不紊地工作時,她黝黑的眼眸驀地沉了……
由于任務緊急,林蔓不得不讓科員們把當天的事都做完了再下班。不知不覺間,大家忙至深夜。
好不容易做完了事,有人累得抻了一個懶腰,望向墻上的掛鐘:“哎呀,都11點了。”
一個人的驚嘆剛一發出,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響應。
“呦,都這么晚了,飯還沒吃呢!”
“嗨,也不知道家里留沒留飯。”
……
林蔓拍了拍手,讓科員們趕緊回家。
隨著“砰砰”的桌子椅子的挪動聲陸續響起,又陸續消失,科室里只剩下林蔓一個人。
林蔓關上辦公室里的燈,走進黑暗的樓道,鎖上了辦公室的門。
辦公室的門一關,樓道里的黑暗立時更濃了幾層。
借著窗外月亮微弱的白光,林蔓走出了小白樓。
林蔓算著上中班的秦峰應該還沒到家,于是她不急著回家。迎著和煦的晚風,她一路緩緩地走。她心里想著,興許會在路上碰見秦峰。
當走到葡萄架時,林蔓見到一個車棚里有一個高大的身影。她高興地奔了過去。
秦峰下車后,把自行車停進車棚。冷不防地,他感到側面跑來一個人。他轉頭去看,意外地看見林蔓站在了面前。
“你來接我?”秦峰驚喜道。
林蔓親昵地挽秦峰的手臂:“不是,我剛剛下夜班。”
秦峰略有失望,鎖上了車子。
林蔓補充了一句道:“我想著你快回來了,所以就慢慢地往回走,想著說不定能在路上碰到你。沒想到,還真碰上了。”
黑暗中,秦峰勾起了唇角,眉頭舒展:“是么?那還真是巧了。”
拉著林蔓,秦峰邁步走向門棟。
突然,秦峰停下了腳步,猛地回頭。
林蔓不解地問:“怎么了?”
秦峰望著身后的一片樹影,沉聲道:“好像有人跟著我們。”
林蔓順著秦峰的視線所向看去。無論是車棚前,葡萄架下,還是幾株大榆樹前,都空無一人。
林蔓喃喃地念叨:“什么嘛?根本沒人啊。”
秦峰神色凝重,沉聲道:“或許,是我看錯了。”
話罷,秦峰拉緊了林蔓的手,快步上樓。
經過樓道鏤空的石窗時,林蔓再一次向外看去。
剛才他們經過的地方還是黑乎乎一片,仔細地看,仍是什么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