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廚房里, 林蔓看向窗臺上的一塊舊抹布, 不禁有些失神。這抹布上的污跡點子黑得像煤灰, 應是洗不凈了!九姐放在這里許就是不想要了。
天氣燥熱得厲害,院子里有一棵矮粗的榆樹。陣陣蟬鳴從樹蔭里傳出來,擾得林蔓心煩意亂。
其實,不光是舊抹布和蟬叫, 還有刺目的陽光,悶熱帶著泥土味的空氣,遠方煉鋼爐里偶爾傳來的“轟轟”響……
一切一切, 都和客廳里猛然掀露的真相一樣,讓林蔓氣郁難平, 渾身的不舒服。
客廳里,林志明想挨近崔蘅芝。崔蘅芝沒有心情, 一把推開了他。
“當初, 我和你在一起, 還以為你對我有感情。”崔蘅芝悠悠地嘆道。
林志明道:“直到現在, 我對你還是一樣啊!”
崔蘅芝凝看林志明了片刻,驀地, 她開口道:“你知道, 我為什么會接受你嗎?”
林志明道:“因為他不通情趣,不會哄你開心,而我不一樣,我懂你,愛你, 知道怎么樣逗你笑。我們有共同語言。”
崔蘅芝輕蔑地笑了:“你錯了。”
林志明不可置信道:“難道不是嗎?”
崔蘅芝道:“恰恰相反,高毅生是個很通情趣的男人。他很懂我,用不著多說,三言兩語就能哄我笑。興趣愛好上,我們有很多相近的地方。許多個晚上,我們兩人徹夜長談,怎么說都說不夠。而至于你嘛……”
林志明聽出崔蘅芝的話外音,略有尷尬:“難道,難道我不夠好,不夠懂你?”
崔蘅芝輕嘆道:“在我看來,你是個極其無趣的男人。和你在一起,我總是會難免地感到無聊。”
林志明道:“既然這樣,你為什么還接受我?”
崔蘅芝道:“因為有一點,他比不上你。”
林志明道:“是什么?”
崔蘅芝道:“以前,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特別簡單的男人。就是那種,一眼可以看到底。”
林志明不解:“這算什么?”
崔蘅芝凝看了林志明片刻,驀地轉回了頭,移視線到茶幾上她和高毅生的合照上,喃喃道:“你不懂。”
“好,好,就算我不懂!對了,我們還是說一下正事。”林志明無心探究崔蘅芝沒來由的多愁善感,急于進入正題。
崔蘅芝道:“什么?你能有什么正事。”
林志明道:“鄧書記說了,希望你能出面指證高毅生。證據的事,你不用擔心,他們會幫你解決。”
崔蘅芝愕然:“你知道你在說什么話嗎?你在讓我栽贓陷害我的丈夫。”
林志明不耐煩道:“行啦行啦!你和他的感情也就那么回事,要不然,我們是怎么成的?”
崔蘅芝閉眼嘆氣,無話可說。
“我們就照著鄧書記說的做。后面的事,他們那里會有人接手,不用我們操心。”林志明極力說服崔蘅芝。
崔蘅芝猛然睜開眼,意識到了些不對的地方:“你和鄧書記什么時候有關系了?”
林志明心虛,勉強笑道:“鄧書記也是關心我們,為我們好。”
崔蘅芝質問道:“你明知道高毅生和他不和,你還跟他扯上關系?”
林志明理直氣壯道:“我在廠里,怎么也是個人事科科長,難道為了他高毅生,我就不跟別人有人情往來了?”
崔蘅芝冷瞥了林志明一眼,嘴角揚起一抹輕蔑地笑:“你說這話也好意思?你在廠里,高毅生可沒少照顧你。你真是個沒良心的人。”
林志明冷哼:“他高毅生照顧我?當初我要升人事科科長,他說什么?資歷不夠,還要再歷練兩年。要不是鄧書記,我到現在還是副科呢!還有,我收了人家一點錢票,幫人通融一下,安排個工作,他高毅生怎么做的?停職查辦!一點情面都不講。要不是鄧書記,我可能早打包裹回老家了。”
崔蘅芝看著林志明,眼中充滿了失望:“我以為你是那種簡單的男人,可原來,你和其他人一樣。”
林志明生怕惹怒了崔蘅芝,以至于她不配合,趕忙軟語解釋道:“我,我還不是為了你嗎?”
崔蘅芝道:“為了我?我可看不出來。高毅生已經同意了我的離婚申請。今后,我想和誰一起,就和誰一起,他都不管。所以,你根本用不著對付他。”
林志明愣住了。他沒想到高毅生竟同意了崔蘅芝的離婚申請。要知道,多少像高毅生這樣的夫妻關系,寧愿不冷不熱地耗著,兩人也不會離婚。因為對于高毅生這樣的人來說,離婚終歸影響不好,一不小心就會影響到仕途。他原要利用高毅生不同意離婚一事,進一步挑撥崔蘅芝對高毅生的感情。可誰成想,臨門一腳,高毅生那里竟然主動放棄了。
“你不懂男人。他同意了你的離婚,說明他要害你啊!”林志明絞盡腦汁,終于想到一個抹黑高毅生的方法。他勢必要挑起崔蘅芝對高毅生的恨,要不然,他沒法說服崔蘅芝去舉報高毅生。
崔蘅芝一頭霧水:“你胡說什么?他怎么會害我。”
林志明道:“他一定是想打發你回上海,讓你一個人過段日子,吃一些苦頭。等你挨不住了,自然會去求他。到時候,他再給你立規矩,逼你以后事事都順從他,再不敢跟他吵。”
崔蘅芝道:“我不信,他不是這樣的人。”
林志明道:“你也說你看不透他,那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更何況,一旦將來他發現我們在一起。他一定不會饒了我們。”
崔蘅芝斬釘截鐵地說道:“不可能,他一向大度豁達,才不是那種小心眼的男人。”
林志明冷笑道:“任何男人在這種事上,都豁達不了。”
崔蘅芝不回話,若有所思,似是真被林志明說動了心。是啊!什么樣的男人會忍受這種事!
林志明借機,又加一把火道:“舉報信的內容,鄧書記那邊都草擬好了,用不著我們操心。”
崔蘅芝猶豫不決:“可是,這樣做會不會太狠了。畢竟,是我們對不起他在先。”
為了讓崔蘅芝就范,林志明不惜拿話誆騙道:“放心!我掌握著分寸呢!你舉報高毅生的事都不大,鬧起來了,最多也就給他個停職查辦的處分。高毅生就算提前退休了。一旦這樣,他將來哪怕知道了我們的事,也害不了我們。還有……”
“還有什么?”崔蘅芝道。
林志明道:“還有,我們再拉林蔓下水,讓林蔓分擔一部分高毅生的罪責。”
崔蘅芝道:“這怎么行,小蔓和這事根本沒關系。”
林志明好聲好氣地勸道:“你不用擔心,讓林蔓分擔高毅生的罪責,無非也是讓高毅生判得輕些。而她呢,最多也就得個退職的處分。等風頭過去了,我一個人事科科長,要想再給她一份工作,還不是舉手之勞的事。”
崔蘅芝默不作聲。林志明焦急地等待著崔蘅芝的回話。
眼看著九姐就要回來了,崔蘅芝打發林志明道:“你先回去!我考慮一下。”
林志明眼睛一亮。考慮一下?那就是有機會了。
“那你好好考慮,我等你的信。”林志明快步從側門離開。走的時候,他頻頻回顧,催崔蘅芝趕快做出決斷。
林蔓先林志明一步,走出院子,從前門進屋。
站在門口,林蔓聽見外面院門響,確認林志明已經離開,才邁步進屋。
“你怎么又回來了?”崔蘅芝聽見有腳步聲,以為又是林志明。
她轉回頭,驚見林蔓居然陰沉著臉站在身后,訝異道:“小蔓!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林蔓輕笑:“有一會兒了,剛好聽你和林志明把關鍵的話講完。”
崔蘅芝轉回身,漠然道:“那,你都知道了?”
林蔓道:“說起來,在你和高叔的事上,我不過是個外人,沒有發表意見的資格。可是……”
“可是什么?”崔蘅芝道。
林蔓緩步走到崔蘅芝面前:“沒什么。我接下來的話,你可以只聽不答。我不會逼你非要做出一個決定。將來的路,你打算怎么走,你自己想。”
崔蘅芝看向林蔓。在林蔓的臉上,她見到了遠超過一個二十歲的姑娘所該有的成熟。
林蔓見崔蘅芝默不作聲,便自顧自地說道:“你對那個林志明,其實也沒多喜歡,是嗎?”
崔蘅芝不答,漠然地將視線瞥向一旁。
林蔓淡淡地笑,繼續道:“你現在坐的沙發是黃梨花木的,書房里用的器具多是小葉紫檀,還有種種名貴的家具器皿,數不勝數。可是你知道,高叔辦公室里的桌子椅子,都是什么材質的嗎?”
崔蘅芝抬眼看林蔓。
林蔓笑道:“是最普通不過的松木。高叔顯然知道什么該用,什么不該用。而他之所以縱容你奢侈成這樣,無非是因為他愛你。”
崔蘅芝略感到了些不自在,再又將眼光移向別處。
林蔓繼續道:“你知道他們在高叔的辦公室找不到證據后,為什么會直奔這里嗎?因為誰都知道,高叔的弱點在這里,是你啊!他本可以像其他人一樣。難道你不知道嗎?不管是鄧書記,還是吳主席,這里哪戶人家會用這種東西,大家是都不懂嗎?鄧書記的愛人以前家境頗豐,住的是里三院外三院的大宅子,她會不知道這些好?吳主席的愛人以前也是見過世面的人,留過洋,難道她就沒幾幅珍藏的字畫。可是她掛出來了嗎?”
說話間,林蔓挨著崔蘅芝坐下。她不再嚴厲的指責,而是語重心長地勸告:“你又細想過嗎?高叔對你做的這些事,真只是你所想的百依百順的好?不止!高叔是拿他的前途,拿他最重要的東西在珍視你。而你呢?還在計較那些細枝末節的東西。”
“我……”崔蘅芝欲言又止,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又吞下,她實在講不出口。
林蔓道:“還有,你有沒有想過,高叔那時候在部隊里一帆風順,為什么會主動轉業出來,做這樣一個廠的廠長?”
“難道?”崔蘅芝猛然一怔,想到了一個可能。
林蔓道:“恐怕,還是因為只有這樣,帶著你來江城,你才能隨心所欲地過以前那種日子!”
林蔓拉住了崔蘅芝的手,一邊寬慰她糾結的心,一邊開解地說道:“我知道你對高叔有怨,你覺得他什么都不對你說,夫妻兩人有時候突然疏遠地像陌生人。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或許高叔的性格就是這樣,就算這是他的缺點,可也不是什么不能讓人原諒的缺點啊!你好好想想,你也有缺點,可高叔是怎么對你的?他無限地包容你。而你呢?連這么點的小缺點都不愿意包容他?你對他,會不會太苛刻了。”
“小蔓!”崔蘅芝被林蔓說動了心,眼眶泛上了淚花。
林蔓繼續道:“還有,你知道高叔以前做過XX的工作嗎?”
崔蘅芝搖頭:“他從沒說過。”
林蔓輕笑:“像他干過那樣工作的人,是不可能察覺不到你和林志明的事的。或許,從你和林志明第一次起,他就已經知道了。”
崔蘅芝愕然:“那他為什么?”
林蔓苦笑:“他在耐心地等你回頭,等你想明白啊!”
崔蘅芝徹底崩潰了。她哭倒在林蔓的懷里。林志明的所有花言巧語,都在她對高毅生無限悔恨的滾滾浪潮中消失殆盡。頃刻間,她對高毅生再沒有什么計較了。林蔓的一番話,讓她頓時理解了高毅生。在理解高毅生的同時,她亦不再糾結過去她所糾結的一切事情。
“那現在怎么辦,鄧書記和林志明他?”崔蘅芝深知林志明是下定決心要整垮高毅生了。如果光是他,倒還好說,可是又加上了一個鄧書記……
林蔓道:“我們先不管鄧書記,首先要處理了林志明才行。像林志明這樣的人,一定要一次打得他翻不了身。”
崔蘅芝道:“你想怎么做?”
林蔓輕笑道:“有個辦法可以收拾他。但是,還要勞煩高嬸你陪我演一場戲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