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鳳儀第二天在議事廳正式介紹了傅浩給大家認識, 同時也見到了桂韶。桂韶人并不高, 個頭兒還要稍矮秦鳳儀些,臉頰瘦削, 面貌亦無甚特別, 但, 一雙眼睛鎮定明亮, 看得出是個堅毅之人。秦鳳儀免了桂韶的大禮,笑道,“我對杜大人是久聞其名,未見其人。”
桂韶有些意外,他倒是聽聞過秦鳳儀的名聲, 并不是因秦鳳儀曲折離奇的身世,而是在三年前任滿回京等待新職司時, 聽說過秦鳳儀, 彼時秦鳳儀乃新科探花,還是名滿京城的鳳凰公子。當然,桂韶的性子,不可能對什么神仙公子感興趣, 他認為, 那都是些無知女娘們吃飽了撐的對著個美貌男子就發神經。桂韶會聽過秦鳳儀的名聲, 一則是因為秦鳳儀當時在京城的名聲就不小;二則便是因為, 都說秦鳳儀的探花是靠臉得來的,名不符實。至于別個印象,就沒有了。
秦鳳儀則是說出了兩人的淵源, 道,“當年桂大人是豫州按察使回京等新缺,還有老章、兩湖的薄按察使,你們仨碰一塊兒了。老章當年原想謀的是國子監祭酒的缺,還有兩個缺,一個是揚州的巡鹽御史,一個是南夷巡撫,當時有人囑意桂大人任南夷巡撫、老章任國子監祭酒,薄按察使就是巡鹽御史的缺了。我當時在御前碰巧聽說這事兒,我就覺著,簡直一塌糊涂。巡鹽御史是天下有數的肥缺,事關鹽課,必要清廉忠正之人方可。國子監不過是教書而已,找個學問好的便是。至于南夷巡撫,南夷偏僻,地方也窮,必要精干之人。后來,陛下便點了老桂你為巡鹽御史,我那會兒跟老章熟,老章來了南夷。薄按察使轉任國子監祭酒。”
因是御前之事,倘不是秦鳳儀說出來,不要說桂韶,就是章顏也不知這般具體。章顏還以為當年就是秦鳳儀在御前多話,把自己弄到南夷了呢,沒想到還有桂韶這里的淵源。秦鳳儀笑望向桂韶,“可見咱們有緣,你與南夷也有緣,終是過來南夷。”
桂韶不擅言辭,只是微一躬身。秦鳳儀道,“自從我來了南夷,南夷這里就成了天下官員最不愿意過來的地方,去歲李安撫使致仕回京,朝廷先是派了一位杜安撫使,結果,杜安撫使還沒接到朝廷的旨意,只聞一風聲,就摔斷了腿。又派了一位林安撫使,這位林安撫使更倒霉,剛接了戶部的調派文書,家里母親病重,因要在母親床前守孝,也沒能過來。自此,咱們南夷安撫使的位子就空了下來。如今,調派了桂大人來,桂大人哪,你在巡鹽御史的位子上得罪人得罪的不輕啊。”
桂韶道,“下官在其位謀其政,只要依律依法行事,再如何也得罪不著下官。要是想別個,下官不聾不瞎,自不能坐視。”
“咱們南夷雖偏僻,需要的正是老桂你這樣的能臣啊。”秦鳳儀倒很喜歡桂韶,問桂韶,“剛你來的時候,我微服出巡,沿路看了看,就沒見著你。如今安撫司的差使還能做得慣嗎?
桂韶道,“臣也是剛入手。”
“有什么難處,只管與我講就是。”
秦鳳儀溫言和語,雖則在桂韶看來,這位親王格外年輕了些。但,聽親王殿下說話,就知道這位殿下是個明白人。而且,也解了桂韶先時疑惑,當年桂韶在豫州按察使上任滿回京等待新缺,他在豫州大澇時,因有糧商轟抬糧價,一邊兒是饑餓的受災百姓,一邊兒是糧商借機漁利,桂韶幾番去商量,讓糧商們降一些價錢,好活人性命,結果這些糧商,把麩糠賣的比平日的大米還貴。桂韶一怒之下,連斬十一顆人頭,這件事當時鬧到了京里,但陛下赦他無罪。不過,桂韶也曉得,怕是沒什么好差使了,結果,他竟得了當年的第一肥缺,揚州巡鹽御史。這其間緣故,不要說桂韶,他還尋了些舊交打聽,也沒打聽出個所以然。如今方知還有此等緣故。
秦鳳儀與桂韶多說了幾句,不使他冷落,之后便開始處理政務。
桂韶發現,這位親王與他所見的任何一位殿下都不一樣,好吧,桂韶攏共也只見過秦鳳儀這一位親王。不過,桂韶的意思是,秦鳳儀的理事風格,與他所想,大有不同。完全不是官場上的打太極啊,或者拖拖拉拉的處事風格,秦鳳儀極有決斷,基本上大家所稟的事,他這里都有主意。趙長史稟過近些天的一些事,之后章巡撫道,“如今南夷城與鳳凰城的織造局都建了起來,義安知府、敬州知府來函說,他們那里蠶桑的婦人極多,每年的絲也能賣出不少,只是當地百姓不懂紡織,百姓們只能是繅絲來賣,得利便少。他們想著,能不能著幾個手巧的婦人,過來織造局學一些紡織的技藝。”
秦鳳儀想了想,道,“阿悅,紡織局的事一直是你管著,你怎么說?”
方悅道,“要是說緙絲、繚綾這種,沒有個十幾年的功夫,是學不來的。倘是小作坊類的尋常的綢緞紡織技術,應該簡單一些。這些在江南亦不算什么機密,我可問一下織造局的織工,倘是有人愿意來學,可傳受一二。”
秦鳳儀道,“獨木不成林。光有織造局,規模還是小。每年自兩湖、自江浙過來的綢緞不知有多少。只是,教會幾人、十幾人,又有何用,仍是單打獨斗,成不了規模。這樣,讓他們寫個計劃書,與其擇幾個婦人來學,他那里不如看當地怎么辦個織造的作場。不論是織機,還是技術,織造局都可以提供。但有一樣,不能讓織造局白出工,前三年,每年三成純利,要給織造局。”
章顏與方悅便明白秦鳳儀的意思了。
阿錢族長連忙問,“殿下,咱們土人也一樣不?”如今各族長都學了漢話,雖則說的不大熟練,說得慢些,也能聽得明白。
秦鳳儀笑,“自然一樣。”
幾位族長彼此嘰哩咕嚕的用土話商量了一陣,各個都面露歡喜之色。
待議事完畢,大家各自退下。
傅浩不愧才子之名,沒幾天就給了秦鳳儀第一個建議,那就是,秦鳳儀麾下人職司混亂。傅浩道,“如李賓客與方賓客,李賓客既要管著軍中兵械置換之事,還要管著瓷窯之事。方賓客既要管著勸農耕種,又要兼管織造局之事。豈不混亂?”
秦鳳儀倒沒想過這事,秦鳳儀道,“剛到南夷時,事情多人少,就是有件事出來,看誰閑著就是誰了。”遭遇到傅浩不大贊同的小眼神,秦鳳儀立刻拿出一幅要認真納諫的模樣,“依老傅你說,要如何?”
“不妨讓李賓客全權負責軍備后勤之事,方賓客負責瓷窯、織造局、以及殿下其他生意上的事。”傅浩沒好直接說走私事宜。
“這樣也好。”秦鳳儀道,“老傅,軍中你要給我想個法子?”
“臣看軍中井井有條。”
“不是這個。”秦鳳儀讓傅浩坐下說話,與傅浩說了自己的難處,“現在咱們這里,有馮將軍麾下的兩萬兵馬,馮將軍官居從二品。還有潘將軍,潘將軍居從三品,帶的是我的一萬親兵。另則就是三四萬土兵。土兵們一支是由嚴大姐與阿金帶領,一支是阿花族長親領,另一支是阿泉族長親領。他們呢,各有各的長處,只是,少一位大將軍哪。”
傅浩先問,“殿下的意思呢?”
“要論戰功,先時兩場對山蠻之戰,都馮將軍打贏的。潘將軍當時駐守鳳凰城,沒趕上。土兵更是剛下山。土兵這里,我原是想嚴大姐給帶著他們,但阿花阿泉那兩支不同意,土兵就此分成三支。我要是硬指派一人為大將軍倒是容易,也能把其他人壓服下去,但,只怕他們是面服心不服,就不美了。”秦鳳儀道。
傅浩道,“殿下真是當局者迷。臣也聽趙長史說起過兩場對山蠻之戰,第一次能戰勝山蠻的象軍,是因為殿下提前命工房制出了床弩。第二次大勝山蠻,是因為殿下將計就計,使山蠻誤以為城中軍備空虛,進而偷襲,就此中殿下之計。臣說的可對?”
甭看秦鳳儀平日里頗為自大,傅浩這樣直截了當的夸他,他很有些不好意思,“這不過湊巧罷了。”
“如何能是湊巧呢?如果是臣,山蠻久不與南夷有戰事,又是剛來就藩南夷,樁樁件件的事,都要處理,如何就能想到先防備山蠻呢?”傅浩道,“殿下也知現下軍中想擇一大將軍不易,既如此,殿下何不親自擔任大將軍一職!殿下封南夷,原就軍政自理!”
“我?”秦鳳儀嚇一跳,連聲道,“我只學過些花拳繡腳,武功很平常。再者,不要說殺人,我實話與你說,我連只雞都沒殺過。”
傅浩微微一笑,“天下善戰之人,如孫武,不良于行,世人皆稱一聲兵圣。殺雞的,那是廚子。依臣看,這大將軍一職由殿下兼任,最恰當不過!”
“讓我想想,唉喲,我得想一想。”
傅浩心下好笑,“殿下慢慢想吧。要是拿不定主意,不妨與王妃商量一二。”
秦鳳儀翻個大大的白眼,“知道什么,大事都是我做主,王妃怕我怕的不行。”
秦鳳儀是得跟他媳婦商量一下,李鏡聽著傅浩出的這兩個主意,點頭道,“果然是有真才實學的。”
秦鳳儀問他媳婦,“媳婦,你說,我成嗎?”
“這有什么不成的?并不用你上陣殺敵,就是應個名兒。”李鏡道,“你想想,眼下這幾位將軍,帶手下的兵還好,可一旦做了大將軍,先不說其他人能不能心服,就是讓他們誰帶十萬大軍,誰能有這樣的本領呢?我看,傅長史說的對,這事兒還就得你來。”
“我也沒帶過兵啊。”
“并不是就沖鋒陷陣,主要就是,你給他們拿下主意,譬如,這攻城,誰負責什么,給他們分一下職司。至于如何做戰,不必太拘泥,說他們自想去就是。這樣,你坐了大將軍之位,一則省得底下人再爭此位,二則,他們也能心服口服。”李鏡道,“你覺著如何?”
秦鳳儀摸摸沒毛的下巴,“讓你這么一說,倒也不是難事。”
“本來就不是什么難事。”李鏡笑道,“我雖未帶過兵,聽我父親說,不過‘進退’二字而已。”
“岳父打過仗,說的輕松,哪里有這么容易的。”秦鳳儀道。
“先試試吧。”
秦鳳儀實在是想不出個大將軍人選,也只好自己親自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