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點點的亮了,路上隱約有了行人。那些行人見了我,卻是一臉嫌棄,就像我會弄臟他們衣服似的。雖也有人對我憐憫,故作憐憫。是的,憐憫,純粹的憐憫,被人俯視……
不過我不在意那些,那些人,只是自作多情的向一個從來都不在乎這些的人去表現他們是多么的富有同情心。我順著母親遺書上的路線找到了姨母家——房子的外形十分工整,面積是普通百姓正常住房的大小,門牌上寫著:大原。
不知怎的,總感覺想到家了一般,門牌上的那兩個字,分外的熟悉,親切。
大原,那不正是原來家的門牌嗎?
母親,我一定會活下去,為了您的愿望,一個人的靈魂永遠不會毀滅,如果我輕易放棄,想必您也一定會看見,那豈不是大逆不道的行為?
我腦海中依稀還有著母親的感覺。
我敲開了門,開門的是姨父,姨母似乎在廚房中做菜,不時傳來切菜的聲音。
你是誰家的小孩?去去去,別來煩我們!姨父說著就要把門關上,我看見,姨母往這邊看了一眼,瞥見了自己。門來不及我反應,又迅速的拉上了。
媽媽,媽媽,我餓了,飯什么時候好啊?一個男童的聲音傳來。
好啦好啦,馬上就好啦!你真是個小饞鬼!那是個女聲,應該是姨母吧。
媽媽,媽媽,我餓了……
那是多少年前,我這樣嚷著。那時,母親會這樣答復我。現在我就算餓了,也不會有人,不會有人給我做吃的,沒有人會理。
隨著時間的推移,太陽已經完全升了起來,那光芒照得我眼睛發痛。遠方,有一座山——云霧纏繞,心中卻有一絲如同懷念一般的感覺。我沒有地方可去,只是在姨母家的門前蜷著。
門開了。
孩子,你餓嗎?一位身著銅色和服的女人出現在我面前,她是我的姨母。我呆呆地望著她,什么也說不出來,什么也不想說。她見我發怯,柔和的笑了,與母親很像,美麗的面頰,明亮的黑眸,還有耳旁幾絲纖細的碎發。
來,進來吧,你是康奈的孩子吧,你姨父不認得你,還好我一眼看出你來了,換身衣服吧。姨母笑著把我領進了房間,姨父的臉色也緩和多了。
姨母遞給我一件血紅色的和服,明黃色的腰帶,還有一雙新的木屐。我上下打量自己,我從來沒穿過這樣好的衣服。
姨母,您,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故作開朗活潑的樣子向她微笑,向她請求。
可以啊,什么忙?
您能不能,幫我剪剪頭發,父親和母親都已經不在了,剪了也沒什么關系吧?我笑道。她愣住了,不知該說些什么。
她立刻又緩和過來,笑了,拿起刀。幫我削頭發。一縷縷的長發落到地上,就像黑色的絲帶,反射著燈光,泛著光澤。
她給我弄了一個蘑菇頭。
還算滿意吧。
她用修長的手指拾起那些發絲,再將其扔掉,我一個人在這個空房間里。
以后,這里就是你的房間了。
姨母說。
謝謝……我用充滿感激的語調說。
吶,吶,我們出去玩吧,對面的那座山里有許多你沒見過的東西哦!那個男孩十分激動地跑過來,拉起我的手。那一瞬間,他怔了一下,因為我的手就像枯柴一樣消瘦。
去吧,要和志森好好玩。姨父突然走了過來,笑著說。
我站起身,告辭了姨父姨母,離開了。
他拉著我,一路向青山跑去。我掙脫開他的手。
那座山應該會……很危險吧。我說。
不會的不會的,我都去過好多次的。他安慰我,見我依然不愿上山的樣子,他走了過來:放心吧,無論什么猛獸出來,我死了,你也能活著出來!
是嗎?你死了,我也能出來,那就把你當個自保的工具使喚吧,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志森。我心里悄聲念叨。
我跟在他身后,向山上走著。四處都是水汽,總感覺著水汽的另一邊還有一個人,還有一雙眼睛,一直,一直注視著我們,似乎想要吃掉我們,也似乎存有善意。
我不知如何是好。
喂,志森突然的一聲,把我嚇了一跳。
你叫什么名字,我還沒問過你呢。志森笑了,有些不好意思。
海婲。
不知不覺,這個名字一念出口,就覺得渾身暖洋洋的,是啊,這是母親給我的名字,是我最愛的母親給的名字。
漸漸地,山上的水汽不再那么重了,也漸漸晴朗,日光照射進來,透過翠綠的樹葉,整個森林十分的寧靜,地上的樹影投身到我的臉上,風吹拂過我的身體,張開雙臂,它穿過我的指尖,跳著舞,樹葉沙沙。仔細的看那枝頭,有幾只鳥兒歌唱,他們互相問候,再分開,各自開始自己新的一天。
我停下了腳步,這是多久了,多久沒見過這樣美妙的場景了?
怎么了?志森把我從幻想中拉了回來。
沒什么,只是,好久沒見過這樣和諧的景象了。那一次,是我對生活再一次抱有輕微希望的開始,但也是我不久的將來,所有精神都被徹底磨滅的征兆。
志森走到我身邊,他順著我的目光向那棵樹上望去,享受枝頭最細微的生命的歡愉。
他笑了。
他俯下身子,摘下幾根毛毛草,在手中反復的折疊,最終竟然系成了兔子的形狀,我從來都沒見過!從沒見過山里美麗的地方,也沒見過山中的種種的植物,對這一切都已無所知。我想起了童年,曾經,與母親在一起的,快樂的,充滿希望與安寧的日子。
當然,也記起了父親。
我恨他,他使我的母親傷心,落淚,絕望……但為什么,母親受了這么大的委屈卻在遺書中告訴我不要怨恨他?
這片森林的深處,總感覺有一絲懷念,有一絲向往,就好像這是自己曾經的家,身后那雙注視著的眼睛有氣而無力,慈祥而善良。
海婲,你知道這個山里,有個故事嗎?
志森笑嘻嘻的,看向我。
什么故事?
在這座山里。有一位山神,叫羽,每年都會有一次祭神,據說,是要用已經逝去的年輕人的尸體來祭祀。而那被祭祀的人的靈魂,就會化作山神的神使,一直伴隨山神左右,那是一種褒獎。
海婲,也許你不知道,也看不出來,我已經是個快要死去的人了。如果我能被祭祀的話,就可以看見神明的摸樣了。
那位神明設有一個結界,那結界是無法輕易踏入的,那里,是一大片曼珠沙華園,只有少數的人進去過,但多數都沒進去多久就能被彈回來了。
身后的那雙眼睛,笑吟吟的,她是被著孩童的天真所逗笑了嗎?
她,是山神嗎?
遠方的湖泊是蔚藍色的,迎著光輝,化作一面鏡子。我的世界里,第一次有了這樣繽紛多彩的顏色,一抹了從前陰霾的灰蒙。
我們向那個湖走去,一點一點,穿過樹木,眼前逐漸的明亮,愈發的輕快。我的腳步就不受控制的,向那片陽光跑過去。
剎那間,一切都明亮而清美。
風撫著水面,吹起絕細絕細的波紋,光在湖面上好似洋溢著的金粉,湖對岸的灌木叢是深綠色的,我的眼睛再一次被驚到。
志森?你在哪?我回過頭,不見了他的身影,這使我十分焦急。這時候,我看見樹上落下幾片樹葉。
不大一會的功夫,他從樹上爬了下來,手里拿著兩個桃子。一下子沒抓住,從樹上栽了下來,我嚇一跳,急忙跑過去,扶他起來。
他起來以后坐在地上,拍了拍身上的土,臉上也沾上了許多泥。
你要是這樣回去的話,姨母會說你吧?我問道。
他笑了笑,母親不會說我的,我每次出去都會把衣服弄臟的,這不算什么。說著,他把那桃子給了我一個。
我們走到水邊,我將那兩個桃子洗了又洗,志森在一旁洗臉。那泉水十分清涼,順著我手上肌膚的紋理,清洗著那些魚也十分的美麗,不時游到我手邊,又游走,水清,那些魚就似在空中浮游。
志森把身上都洗干凈以后,我把桃子遞給他,他接過桃子大口大口的啃起來。我也吃起桃子。
好甜!我感到驚訝,還真是第一次吃到這么好吃的桃子呢!比起以前吃的桃子,比曾經吃的桃子的苦酸澀,這個桃子更是使的味覺受到了沖擊。
我們在那個湖旁一直呆到了黃昏,我們順著森林旁的小路走回去,天空是一片橘紅色,太陽也是火紅的,樹上的鳥兒歸巢,結束這一天忙碌的旅程。
期盼著,也許,我從今的生活會變得更美好,就像這披著霞光而棲息的鳥,萬丈光芒中一抹慵懶的斜陽。
若用這些——我的快樂、心情來換為痛恨一個人,沉浸在無邊的痛苦中,倘若使其成為生命的一部分,這樣走入一個新的世界??茨切┑厣系木G草,每一天都會被不同的人踩倒,但第二天還是會挺起身來,重新掛上唯美的露珠,迎接黎明的陽光,等待光去把那些霧照散。
這,就是生命。
不過,對我來說,燃起這些生活的希望是沒有用的,我并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令我萬念俱灰的東西。
摧殘,摧殘,摧殘!
我已被命運給蹂躪得面目全非,我還怎么相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