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子,狐貍子,你在哪?我們備了糖果給你吃,大家一起來玩啊……
那個破敗的神社里,蕩漾出陣陣童謠。
我們走在下山的路上,我望著樹影,天也終于亮了,聽得見依稀的鳥鳴,緊隨著的是大鳥展翅的聲音,即刻又落下了羽毛。
那羽毛,黃鶯鶯的,很好看。
遠處,能看見太陽的光輝。
記得我第一次來的時候,是和志森一起,差不多也在這個時間。可它,已是遙遠的記憶。盡管如此,我卻一直盼望著能在某一天,還可以驚喜般地遇見他。
此次再在山中行走,已然聽不見了第一次來時,女子動聽清脆的笑聲。
那時的笑聲,那時的眼眸,那女子身上帶有著親切的感覺。
或許那只是我一時的幻想吧,可能她根本就不存在。
你……叫海婲?
尚葉湊過來問我。
我看看她,點了頭。
樹信站在一邊,對我還有著警戒。
遠處,隱約出現了個村莊。
這便是山的北面,我是從山的南面來的,尚葉他們是從東而來,而據說,山的西面是一條河水,緊緊地挨著山腳,整個西面,都是一大片荒蕪的土地,十分的險惡。
整個北面就這一個村莊啊。
樹信有些放懈。
是啊,就只有這樣一個破敗的村莊哦。
我笑了。
走到村莊的門前,那泥做的小路在潮濕的環境中有些像沼澤,給人很危險的感覺。村子的門口都沒有看門的,稻草與木頭作支撐的門輕輕一推就開了,里面看不見幾個行人。
這個氣氛,就像那天晚上一樣。
尚葉說。
的確,這就與那女人記憶中的氛圍很相似。
一直走到村莊的深處,依然很少看見人影,極少情況見到的幾個人,也都陰沉著臉,低著腦袋,像是被什么摧殘了,控制了,散發著恐懼,有的人看見我,都會露出一臉的恐怕,然后仿佛在心中辨認一下,認證一下,才放松下來。
難道是因為地理原因此處的霧比較大,看不太清對方嗎?不,絕不是那樣。
喂,這里是不是受了什么鬼怪糾纏啊?一個個都神經兮兮的。還是說他們都是死人,這又不是陰曹地府。
樹信看著周圍,說。
尚葉沒說話,大概是在想什么事吧。
我們看天色不早了,就隨便敲開了一戶人家的門,女主人在做飯,男主人出來簡單的招待了我們。
男人在我們身上反復的打量了好幾遍,也像認證什么似的,然后輕呼了口氣,尚葉給樹信使了個眼色,樹信也就將長槍放下了。
請問,這個村子里的人,怎么看起來那么奇怪?
我喝了口茶水,問。
一看您們就是村子外來的人吧,也許這樣說您可能不信,但確實很令人害怕。
男人說。
嘖,你怎么那么多嘴啊?
屋內傳出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女人走了出來,看見我,就像看見了仇人,一度要沖上來,被男人制止了。
我望向他們,女人也知道既然都這么說了,就不能不告訴人家,就甩甩手,回到內屋了。
想必那女人肯定是受了這件事的打擊吧。
男人開始了講述。
那是十四年前的事。
村莊里的人都過著正常的生活,天氣也很晴朗,村子里的人也很多,每天都能在田間看見孩子們玩耍。
那幾個孩子,互相之間都是好朋友,一共是四個同齡的孩子,一個是我們家的女兒忠梨,鄰居家的兒子阿善,隔著一片田的前家的兒子大弧,左邊一片田隔著那戶人家,鳥間的女兒川子。
不過,川子的身體狀況很不好,而且日益的弱下去,直到十一年前,川子沒辦法再出來了,隔了一年,就死了,那年她才八歲。
我們大人之間也是閑來無事,互相聊天,大弧他爸在耕田間休息的時候跟我們說,以前聽說在村子中央的神社的主殿里,用一枚硬幣,三個人手握著,輕輕地叫狐貍子的名字,可以使死人起死回生。
不料,這被那些孩子們聽見了。
當天晚上午夜,他們剩下的三個人跑到了中央神社。
狐貍子,狐貍子,你在哪?我們備了糖果給你吃,大家一起來玩啊……
孩子們唱著。
具體發生了什么,有住在神社旁的人說什么看見了鬼,有一片暴風什么的,那就眾說紛紜了。
不過……
我見過。
忠梨跑回家來了,一邊哭著,一邊支吾著,似乎在向誰求救,也像是在喊一個人的名字。我和孩子他媽還沒來得及把忠梨拉回到家里來,她身后就出現了一個,帶著狐貍面具遮住了半張臉了人,和忠梨差不多大。
那個人把忠梨一把拉走,夾在腋下,就跑了。
我追過去扒了她的肩一下使她停下來,她回過頭,面具狐貍耳朵上的鈴鐺嘩啦啦的響了一下,我看清了她。
她看了看我,歪了下頭,夾著忠梨,匆匆跑了。
毋庸置疑,她就是川子,真的,她一定是!
男人說著,開始疏碌碌的流淚。
尚葉一直陰陰郁郁的,她抬起頭,眼睛里發著鬼氣。
然后,自那以后,村子里還發生了什么?
她很嚴肅。
然后,然后……中央神社周圍的人一點點的,都不在了,現在,在這里活著的人越來越少,有的都搬走了。本來以為,本來以為搬走了就沒事的,可是,那些試圖離開的人,雙腳都未沾有村外的土。
全部,都死在了鳥間家的那片田地里,就連鳥間家的人,也都死了。
真的無法理解,川子,為什么做得這么過分。
男人還在哽咽,村子里的人看我會恐懼,是因為我是孩子嗎?
貪婪…………
尚葉?
我望了她一眼。
你們不會沒注意到吧,自打進來,這里就有彌漫著血腥的味道。
尚葉說。
我笑了。
今天晚上,午夜,我們去中央神社吧。
我望著夜間的天空,自己冥想著,自己也似乎適應著這個生活的方式,盡管我不知道我的存在是否會正確,但我會盡力做好我現在所認知道的應該做的事。
晚上,我們偷偷的,靜悄悄的離開了,向村子的深處走去。
霧越來越重。
那黑夜的安寧中,亮起了一盞燈。
再往深處走,我們三人驚住了,整個圍著中央神社的地方街道竟無比的熱鬧的樣子,家家戶戶燈火通明。
但是……
卻安靜的鴉雀無聲。
狐貍子,狐貍子,你在哪?我們備了糖果給你吃,大家一起來玩啊……
狐貍子,狐貍子,你在哪?我們備了糖果給你吃,大家一起來玩啊……
狐貍子,狐貍子,你在哪?我們備了糖果給你吃,大家一起來玩啊……
狐貍子,狐貍子,你在哪?我們備了糖果給你吃,大家一起來玩啊……
……
那句歌詞,唱得越來越緊湊,最后達到了歌聲四起的效果,周圍一個人都沒有,隱隱約約的伴隨著童聲的笑。
遠處的燈在歌聲響起的瞬間開始一點點的閃,歌聲緊湊起來以后,聽見了燈破碎的聲音,街道從兩端開始向我們所站在的中央爆裂。
噼里啪啦,一切都在崩潰,搖晃,整個精神世界和外界的土地都在撼動,歌聲在一切都爆裂之后,也像打碎了似的,消散了。
貪婪…………
一陣風吹過,一切都化作灰燼,抬眼望去,周圍一片荒涼,人家破爛。
我們走進了主殿,那擺放著一個高大的鬼神像——并非正式的八百萬神明,也不是佛陀,是厲鬼。
狐貍子,狐貍子,你在哪?我們備了糖果給你吃,大家一起來玩啊……
鬼像肩膀上坐著一個孩子:大概八歲的外貌,頭上帶著半張狐貍臉的面具,鼻子和嘴都露出來了,唯有眼睛和額頭遮住,她的頭發是淡淡的灰綠色。
面具狐貍左耳朵上,纏著紅色的繩子,綁著鈴鐺。
那個孩子站起來,白皙的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
貪婪……
啊,有客人來了啊。
孩子轉過身,面向我們,她在鬼神身上跳躍著,來到我們面前。
她揮起手就向我沖過來,樹信用槍擋下,向前一推,將孩子推在地上,他立刻又彈回來,手中還拿著匕首,一下劃過樹信的臉。
貪婪……
那個聲音在我耳旁響起。
心里反復的重復著這個詞,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頻繁。
那個孩子的反應和人不一樣,無論是受傷還是折斷都能在轉過來,她的身體如同膠質的。樹信趁機抓住那孩子的雙肩,向她的腰狠狠地一踢,同時手往下一壓。咔,的一聲,孩子的腰就折了,向后折成一個直角。
貪婪……
樹信一使勁,就把她扔到鬼神像腳下。
貪婪……
那個孩子就那樣站了起來,腰還向后折著,但腿還站立起來飛快的向這邊跑,樹信拿著長槍恨得找他肚子一插,結果孩子就活生生的把自己的上半身撐成了兩半。
可孩子還沒死。
貪婪……
尚葉凝視著鬼神像,我負責在后方給樹信恢復傷口。
尚葉狠下心,拿起手中的念珠向上一躍,蹬到了鬼神像的腳上,她在上面跳躍,一點點接近神像的頭。
孩子突然所有的傷都愈合了,迅速跑向尚葉。樹信想去阻攔,但由于體力不支倒下了。
貪婪……
我用黑色的霧困住了她,手上的咒文就是詛咒的一種,一點點侵入她的身體中,孩子動不了了。
其實,川子在那個晚上的確復活了,但是,就在帶走剩下的孩子之后,她的靈魂就被束縛在了軀殼里。這副身體,就是被貪婪的狐貍所占領了。
我摘下了她的面具。
狐貍因為貪圖肉體的貪念,還有對吃掉人們得到人們畏懼,自詡為神明的貪婪心得到滿足,而滿足了令川子暫時復活的條件。
川子知道這神社里的鬼神雖是鬼,但卻也可以成神,于是,川子就拜托神,將這三個孩子藏在神的肚子里,因為狐貍在侵占了她的軀殼后,由于川子體弱,所以要吃小孩子,川子盡她所能,只帶來了這三個孩子。
狐貍不知道,因為,狐貍只是野鬼,在到侵占川子軀殼之前無法靠近神社,所以,她也不知道那三個孩子在神社的什么地方。
我輕輕一笑,踩碎了那個面具。
狐貍抱頭哀號,然后魂飛魄散了,化作亮晶晶的粉末,往太陽即將升起的地方飄去。尚葉招呼了我一下,然后抱起了兩只小狐貍的幼崽。
我們三個人坐在神像身上,相視一笑,這個時候,已經能見到太陽光冉冉的出來。我們每個人都摘了一朵白色的小花,來到川子的墓前。
你其他三個朋友已經被救出來了。我說。
那是一片綠色的草地,藍色的天空,天氣晴朗。尚葉和我的手里一人抱了一只淺黃色的小狐貍。
它當時想沖過來,就是因為這兩個小家伙吧。
樹信說。
是啊,這大概就是母愛吧。尚葉笑著望向樹信。
這真是,兩個美麗的人呢……
我呆呆地望著他們。
海婲,走了啊。
尚葉沖我揮手。
我才反應過來似的,小小的身材抱著一只小狐貍,蠢蠢的跑了過去。
樹信摸了摸我的頭發。看著前方一片美好的風景,心中輕快許多。
這就是……愉悅啊……
我們走著,盡管遇到了不好的恐怖的事情,但是……
大家在一起,就會有“愉悅”誕生吧!
這樣,我們繞山的行動就算正確開始了。
我們離開了那個村莊,接下來是穿過眼前這一片茫茫的草野,去往東面的集市。
好久好久都沒有見過這么廣闊的地方了。在家鄉的時候,會受人們歧視,不會有人在意,活得也很艱辛,唯一讓我覺得安心的——大概是當時我所見過的范圍內能讓我覺得安心的,也就只有我和母親所營造的那個簡陋,簡單,但充滿愛的小小的世界。
然后,就是在我姨母家,那簡短的,輕快的時光。
那段時間里,我的內心,就是如此的平靜。
后來,我就來到了,來到了一個惡心的狹小的地牢。
……
第一次見到這樣真實的廣闊的平靜和諧美好的地方。
說起來,這個事的經過也很令人匪夷所思,自己就這樣,還有機會看到這樣的景色,簡直……不可思議!
尚葉看著這一望無際的草野,不知不覺的愣住神,這令她想到了那木格子窗外的一小片的天空,她看了看樹信,想起了,那片火海里,天空被燒成了深紫色,渾身流著血跡,腳下踩著尸體的樹信。
樹信看著尚葉,他也一樣,想起了這一切。
還有……
他愛著眼前這位女子。
他吻了她的額頭。
我的臉也有些發燙,驚訝地看著他們,捂住了驚訝的嘴。
微風里,站著兩個美麗的人。尚葉手中抱著的小狐貍依偎在她溫暖的懷里,我手中的那只跑到了我的肩上,蹭著我的臉。
我還是小孩子嘛……
我一臉歡笑的朝他們中間跑過去,一下把他們兩個撞開,向前面跑。
我轉過身,向他們一笑。
遠遠的地方,有一只成年的黃色母狐貍坐在那,它的左邊耳朵上,還纏著紅線和鈴鐺,它舔了舔爪子。兩只小狐貍從我們身上跳下去,回到了母親的身旁。那只狐貍閉上眼睛,身體向下匐了一下,似乎還在向我們致謝。望著三只狐貍漸漸地遠去,心里總是很溫暖,看著她們母子親昵,總有些……嫉妒呢。
我摘下地上的花,坐在那里編花圈,記得以前母親教過我,她說:
編花圈是不可以著急的,要像織布那樣,細致地排列。
但我還是,做不到。
尚葉走過來,俯下身子,她扶著我的手教我。
編花圈是不可以著急的,要像織布那樣,細致地排列。
尚葉說。
誒?
我看著她,好懷念的感覺。
她把花圈戴在我的頭上。
很適合你啊!
她說。
樹信在一旁還聞了幾下。
嗯……是花和少女的芳香呢。
他很高興的樣子。
這種感覺,像是和哥哥姐姐,也像是和朋友,還像是和父親母親在一起,而在和鬼戰斗的時候就是平等的戰友,好奇怪……
而在我記憶中,與這美好相對的,便是那地牢中的氣息。
那里有……我死去時的痕跡。
直至現在,那種恐懼與毛骨悚然仍如陰魂的寒氣強迫我毛孔張開。
心臟一陣絞痛,站起身,稍稍能舒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