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西宋王子,身份尊貴?!蹦饺菅╊伝仡^一笑。
“我是太子。”薛熙劍補充道,“早在五年前,我滿十五歲時,便被父皇親封爲太子,在他百年之後繼承皇位。父皇一直對我器重有加?!?
“那麼,最近的那場宮廷政變……”慕容雪顏疑團頓生。
“那是上官漠那老匹夫的傑作?!毖ξ鮿σа赖馈?
“誰是上官漠?”慕容雪顏問道。
“是我們西宋的丞相?!毖ξ鮿忉尩溃案富氏墒徘?,我正在臨江治理旱災。父皇剛一去世,上官漠就與臨江縣令陸宇勾結,收買一個山寨,將我的行館圍住,企圖置我於死地。幸而,我身邊的隨衆及時發現了陸宇的陰謀,掩護我逃出,我才得以僥倖逃回京城??上В业氖窒聜儏s無一逃得過山賊的圍剿,盡數死去……”
真是個心腸陰毒的傢伙,怪不得,連名字都起了一個“漠”字。
“後來呢?”
薛熙劍將拳頭握緊,指甲掐入肉中,直刺得掌心鮮血涌出,臉上是恨之入骨的表情:“那上官漠自己覬覦皇位已久,此時趁著我父過世,便想將我除去,扶他的外甥上位,自己好在背後把持朝政?!?
“這種戲碼並不新鮮。歷朝歷代見得多了?!蹦饺菅╊亴捨康溃叭嗽谧鎏煸诳?,你放心,上官漠這種惡人一定會遭天遣的。”
“他在京城早就包圍了太子府,並設了圈套陷害我。我親眼看著他殺死我的妻兒……”慘痛的往事,讓薛熙劍不忍再說。
妻兒盡誅,此仇自是不共戴天!能對手無寸鐵的婦孺下手,這上官漠,該是多麼心狠手辣的角色!慕容雪顏猛然想到燕貴妃,發覺此二人的行事風格竟是出奇的吻合!
“後來,我被上官漠抓住,關入了天牢?!毖ξ鮿φf道,“幸而多年以前我對他早有防備,在他的身邊安插了一個我的人。那個找了一個長得與我有八九分相似的人,換上我的衣服,關入牢中,製造出服毒自盡的假象,我才得以逃了出來。”
“那,你身上的傷,又是如何造成的?”慕容雪顏問道。
“當時與上官漠打鬥便受了重傷,後來,我逃出來之後又遇到山賊。我雖力戰,將所有山賊盡誅,自己也受了重傷,摔入溪流之中。我拼了命才爬到岸邊來的。後來就遇見你了?!?
薛熙劍斷斷續續地盡數說完,慕容雪顏理順了事情的全部經過:西宋國君病危,應該是最近這幾個月來的事情,而薛熙劍去治理旱災的時候,先皇恰巧病死,便給了一直對皇位虎視耽耽的上官漠機會。他先是與臨江縣令相互勾結,想取薛熙劍的性命;這一計不成,便又生一計,在太子府佈下天羅地網,將薛熙劍抓住,並且,還殘忍地殺害他的妻兒。而薛熙劍最後逃出來,是因其下屬使了“貍貓換太子”的調包之計,他身上的多處受傷,一些是上官漠那夥人造成的,一些是被山賊們所傷。那麼,她那日對郎中稱他的傷是山賊所傷,也可算歪打正著了。
“恆若,是你的妻子嗎?”慕容雪顏忽問,“你一定非常愛你的妻子,對不對?”
“我們……這麼多年來,她一直默默支持我、包容我?!毖ξ鮿δ恐懈∑鹑崆?。
“可惜天意弄人。”慕容雪顏幽幽嘆道,對薛熙劍不無羨慕。能夠有一個全心全意愛著自己的妻子,是何其幸運的事情?再反觀她自己,南宮逸雖一再表示心中只有她一個,卻一再因爲燕貴妃而傷她的心。她是水晶心肝玻璃的人兒啊,再也經不起折磨了。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執意離開他,而且以如此決絕的方式。
“慕容姑娘,你並不快樂,是不是?”
“我的這裡,已經死了。”慕容雪顏指著自己胸前,面色平淡。
哀莫大於心死,究竟承受了怎樣的打擊,會讓她生出這般感慨?薛熙劍無從得知,亦不想勉強從慕容雪顏口中獲知。就讓他這樣一個心中除了仇恨,什麼都沒有剩下的人,與她這個心死之人,相互取暖,相互依靠。
2
薛熙劍的傷一日日好轉,慕容雪顏望著,心中欣慰。
她所居住的房子後門就朝著山的方向,有時候,她會扶了薛熙劍在後門端坐,聽松濤天籟,風過處,屋檐之下那串風鈴便會清脆作響,聲音清越。
“這是什麼?”一日,薛熙劍忽對那串小巧玲瓏的風鈴生了興致。
“是風鈴。我在集市買的。”慕容雪顏笑道,“我在北齊,幾乎沒見過。到了這裡之後,纔在集市上見過一次,就買了回來?!?
“慕容姑娘……”
“咱們也算朋友了,叫我雪顏吧。那個稱呼有點長。”慕容雪顏淡淡一笑。
“我……可不可以叫你雪兒?”薛熙劍猶豫著問道。
慕容雪顏耳畔閃過那日“臨死”之前,南宮逸口中的那一聲聲“雪兒”,心中一緊,澀然道:“不可以。”
“他叫你雪兒,對嗎?”薛熙劍會心一笑。人真是自欺欺人的動物,明明根本就沒有放下,卻口口聲聲說已經和他沒有關係……也許,她是經歷了背叛、欺騙、傷害……纔會選擇遠走天涯這種極端的方式,與南宮逸徹底分開,從此之後兩個世界。
“雪顏,我想聽你唱歌?!彼f道。
四年前,她吸引他的,就是那絕美的歌聲。如今,物是人非,她的歌喉,應該還如從前一般吧?
“好?!边@一次,她沒有拒絕。
清泠泠的山谷裡,她曼聲歌唱,美妙悽婉的歌聲悠然迴盪在青山碧水之中,直聽得人心醉神迷……
“
還是選擇枯木的堅強,把那春草摧毀。
寧可吹起凋謝的夏花,還是如秋葉靜美。
難道不懂得絕情,感情就沒有枉費。
就算不再見都再會,面目非全非,
有些恨,挫骨揚灰不後悔。
給我一萬年,一兩歲,也都無所謂,
有些愛,逃不出天網恢恢……”
一曲未盡,她卻已是淚流滿面。這歌聲,唱盡了她的心聲,她的情感歷程。而薛熙劍,也聽得癡了,醉了。
山谷中鳥語花香,清流如鏡,風一吹,所有的景物,都變成了愁。
慕容雪顏略微停頓,繼續唱著:
“就算不再會,我都會越睡越憔悴,
你的笑,是我夢中旱天雷。
給我一萬年,萬萬歲,參透了錯對,
你一來,我依然插翅難飛……”
曲盡時,情猶在,她的淚猶未風乾。薛熙劍一時動情,伸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我沒事?!蹦饺菅╊伱銖娨恍?,擡起臉,避過了他的動作。
薛熙劍聳聳肩,將停在半空的手縮回。這真是個倔強的女子,明明如此傷心,卻硬是不願承認,而也正因爲這樣,只會讓她的情郎一直認爲她不會受傷、不會痛,而一再忽略她的感受。
慕容雪顏沉默著,許久之後,方問道:“你餓不餓?我去做點吃的。”
薛熙劍望著她,心中漾過奇異感受。這個能歌善舞的女子,當她輕歌曼舞的時候,使他覺得她像一個臨凡的仙子,帶著淡淡的憂傷歌舞;當她身在廚房的時候,又使他覺得,她就像一個宜家宜室的好妻子,在廚房忙碌著,只爲夫君歸來時,能吃上一頓溫熱的飯菜。
她的廚藝極佳,任何簡單的菜式在她的手下都變成了美味佳餚,令他大快朵頤。很多時候,兩個人相對用膳的時候,他會有一種錯覺,彷彿他們只是一對簡單地居家過日子的小夫妻。
而事實上,他們各自有自己的揹負。慕容雪顏是感情受了重創,對人生失望透頂;而他,是皇位被奪,妻兒盡誅,靠著僅存的仇恨的意念存活下來。
他要好好地活下去,養精蓄銳,整裝待發。他要,憑自己的本事,奪回原本屬於自己的東西。
半個月之後,薛熙劍已經能在山中練劍了。他隨身的那把寶劍,在與山賊爭鬥之後便不明去向,慕容雪顏去過事發地點尋找過,不見劍的蹤跡,連那些山賊的屍體也盡數不見。想來,是有人發現了山賊們的屍體,並向官府報了案。而他的寶劍,多半是報案之人因爲貪小便宜的心理而很私吞併據爲己有的。
在他們閒談時流露出對這把失去的寶劍的惋惜與不捨之時,慕容雪顏次日便去城中買回了一把劍。同時,爲了行走方便,她還買回了兩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