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齊皇帝大壽,舉國同慶,百官三日內(nèi)不必上朝,百姓亦家家歌舞,處處歡騰。
熱鬧的筵席中,瓊?cè)A郡主是唯一一個強(qiáng)顏歡笑的人。壽宴一結(jié)束,她便要儘快回到東魏,再沒有理由在北齊逗留了。
將目光望向南宮逸,見他正與旁邊的幾個王爺把酒言歡。
當(dāng)年那個少年的影子不斷地與眼前成熟的南宮逸重疊,交雜在一起。他的眉如劍,比當(dāng)年更濃了些;他的目似星辰,比當(dāng)年更深隧了許多;他的薄薄的嘴脣輕抿,一如當(dāng)年不怒自威。
以後,若是遠(yuǎn)嫁西宋,怕是今生今世,再沒有機(jī)會相見了吧……
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何況,南宮逸,其實(shí)是別人的“蕭郎”,他的心中,從來都沒有她。
慕容雪顏答應(yīng)她,會在筵席結(jié)束的時候?qū)⒛蠈m逸“借”半個時辰給她,此刻,身在筵席之上,她唯一的心願,就是筵席儘快結(jié)束。
瓊?cè)A郡主食不知味地等待著,終於熬到了筵席結(jié)束。
依照與慕容雪顏的約定,她在北齊皇宮的御花園等南宮逸。慕容雪顏對太后的說辭,是自己主動陪瓊?cè)A郡主遊御花園,對南宮逸的說辭,則是自己有要事與她商談。
瓊?cè)A郡主先見到的,是早一步來到的慕容雪顏。
“怎麼樣,王爺答應(yīng)了嗎?”她緊張地握著慕容雪顏的手。
“他馬上便到。”慕容雪顏帶著安慰反握住她的手。
“我……我不明白,你爲(wèi)什麼會如此大度,願意幫一個曾經(jīng)對你丈夫有過情意的女子。”
“我也不明白。我就是這麼心軟。”慕容雪顏笑笑,儘量讓氣氛變得輕鬆,“不過,我得告訴你,南宮逸是我的,我只將他借給你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你便要將他還給我。”
“南宮逸……你平常都是這樣叫他的嗎?”瓊?cè)A郡主笑問。
“是。從我第一次跑去主動向他談退婚的事情起,我就是這麼叫他的。每一次,我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時候,都是一蹦三尺高的‘潑婦’形象。”思及過去,她莞爾一笑。
“……”瓊?cè)A郡主正要說什麼,忽然一眼看見了疾步而來的南宮逸,什麼話也不說了。
慕空雪顏對南宮逸坦誠地一笑,直說自己的目的:“瓊?cè)A郡主有話對你說。她明日便要回東魏了,你和她敘敘舊吧。”
“……”這叫什麼話?讓自己的丈夫和別的女人“敘舊”?這個平日又精明又狡猾的慕容雪顏,這一次是腦子進(jìn)水了嗎?
瞥見南宮逸上下翻動的眼皮,慕容雪顏笑了笑,善解人意地說道:“郡主此去東魏之後,怕是今生今世再無機(jī)會相見,她有幾句話要對你說,你便聽她說一下吧。”
南宮逸將慕容雪顏拉至一旁,悄聲問:“你就不吃醋?”
“吃醋呀!但是爲(wèi)了了結(jié)她的心願,我必須得大度一次,放你半個時辰假。”慕容雪顏假意恐嚇道,“不過你記著哦,半個時辰以後,你,還是我一個人的。不然,後果很嚴(yán)重……”
“好。”南宮逸笑笑,轉(zhuǎn)身向瓊?cè)A郡主走過去。
慕容雪顏亦知趣地離開。
慕容雪顏後悔自己今天出門的時候忘了看黃曆。她原打算是順道去合歡殿看看已身懷六甲的杜皇后的,結(jié)果行至半路竟遇到了如今該稱爲(wèi)燕貴妃的燕墨雲(yún)。
“臣妾參見雲(yún)貴妃娘娘。”慕容雪顏硬著頭皮參拜。
燕貴妃笑了笑,故意不命她平身,讓她拜了良久,方緩緩道:“起來吧。”
這個欺人太甚的女人……竟讓她拜那麼久,腰都彎得快要直不起來了。簡直無聊,連這麼小小的機(jī)會也要公報私仇!慕容雪顏決定——鄙視這個心胸狹窄的貴妃!
“本宮聽說,你和靖王如今琴瑟和鳴,夫妻恩愛。”燕貴妃有意挑開話題。
“回貴妃娘娘的話,說來還不錯。再怎麼也相處了那麼久嘛,”慕容雪顏笑道,“俗話說‘日久生情’。”
“日久生情?對著你這張有傷疤的臉,誰會日久生情?”燕貴妃縱聲笑道,“我若是你的丈夫,我一想到你額頭上那條疤,我都要噁心死了。”
“呵呵……是呀!娘娘說得對極了,奴婢也覺得那些破了相的人長得實(shí)在噁心。”紅綃在旁邊插過話茬。
很好,連這個燕貴妃手下的一個宮女都敢這麼囂張地對她說話。
“大膽奴婢,主子們說話,輪得到你一個宮女插嘴嗎?”慕容雪顏怒斥道。
“輪得到輪不到,由本宮說了算。本宮的奴婢再不濟(jì),還輪不到靖王妃來教訓(xùn)。”燕貴妃冷冷一笑。
“本宮何曾教訓(xùn)過貴妃娘娘的的奴婢?本宮只是告訴這個做奴婢的,如何安守自己的本分罷了。”慕容雪顏優(yōu)雅地聳聳肩,笑容恬然。
“慕容雪顏,你!”燕貴妃心生怒意,兇惡地望定她。
“本宮覺得,爲(wèi)免再生事端,本宮得儘快遠(yuǎn)離這是非之地。”眼看燕貴妃怒目以對,慕容雪顏笑容更甜美了。
動怒是吧?就是要?dú)鈿膺@個作惡多端的女人!
“你說哪裡是是非之地?”燕貴妃問道。
“有的人只要出現(xiàn)在哪裡,哪裡便是是非之地。”慕容雪顏縱聲一笑,躬下身子,微微福了一下:“貴妃娘娘,本宮還有事情,恕不奉陪了!”
擦身而過之際,看見燕貴妃擰得快要變形的臉,慕容雪顏心頭難得地一樂。這個女人,如今已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仍是劣性不改。杜皇后再度有孕,不知道這次她又會使出什麼樣的手段去對付她?
甩甩頭,不去操心這些有的沒有的。她的生活圈子在宮外,也一直希望不要與皇宮有任何交集。杜蘭若是她的好姐妹,她也曾經(jīng)爲(wèi)杜蘭若出過頭;但杜蘭若的地位今非昔比,再不是昔日柔弱無依的宮妃,而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再不須她幫助什麼;皇上堪稱她堅固的後遁,想來,那燕貴妃再使什麼手段,她也應(yīng)該應(yīng)付得來吧……
倒是南宮逸……
將他“借”給瓊?cè)A郡主半個時辰,是慕容雪顏?zhàn)约合氤鰜淼闹饕狻Q巯聲r間方過去不久,她的心裡便開始七上八下了。
他們……會不會“舊情復(fù)燃”?
——呃,貌似南宮逸從來沒喜歡過這個東魏郡主好吧?
南宮逸……會不會一時忘情?
呃,這個真的說不準(zhǔn),面對著如此哀傷而美麗的女子,恐怕許多男人都會動心。
她會不會……做出什麼越矩的事情……
慕容雪顏在附近的假山下等著,勉強(qiáng)找了個石凳坐下,卻又是如坐針乩。雖隔了很遠(yuǎn)的距離,能清楚地看到南宮逸與瓊?cè)A郡主的背影。能看得出來他們在交談,卻無從聽到他們交談的內(nèi)容。這是她的堅持,不去偷聽,給他們留一些隱私的空間。
在御花園中,瓊?cè)A郡主醞釀了許久許久,方說出了盤踞心頭的話:“靖王,從四年前離別至今,瓊?cè)A一直沒有忘記你。”
“哦。”南宮逸的反應(yīng)冷淡得令她失望。
“瓊?cè)A對王爺?shù)男囊饩腿缤蹂鷮ν鯛數(shù)男囊庖粯樱皇黔側(cè)A不如王妃幸虧,可以長伴王爺左右。”她再次強(qiáng)調(diào)自己的心意,帶著些微哽咽的語氣。
“承蒙郡主錯愛,本王無以爲(wèi)報。”南宮逸帶著歉意一笑。
當(dāng)年,在軍營的時候,他滿心裝著的,便是雲(yún)兒。天旋地轉(zhuǎn),哪裡都是她的臉,她的眉,她的眼,她的氣息……因而,他未曾注意到身邊美麗非凡不遜雲(yún)兒的瓊?cè)A郡主。她一次次地暗示,一次次地被他無意傷了心。縱然她當(dāng)著全軍營人的面向他主動表白,他亦又一次裝傻充愣。
不是不懂得感情,而是曾經(jīng)滄海,一顆心,再難以容下別人。
她還那麼小,才十三歲而已,長痛不如短痛,早晚都要傷心,還不如,在她情竇初開的時候便讓她清醒一些,總比將來泥足深陷要好。因爲(wèi)害怕傷及她的自尊,令她胡思亂想,他將所有的原因歸結(jié)到先皇的賜婚上去。當(dāng)他看見她的眼淚時,連他自己都覺得了自己的殘忍。只是,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無法再收回。就讓她認(rèn)定她薄情,冷漠,恨他、怨他,然後……忘記他。
可是,他沒有料到,她會記著他,整整四年,不曾忘記。
這世間緣何會有如此之的癡男怨女男怨女?
“王爺,我……我過一陣子就要嫁去西宋和親……”瓊?cè)A郡主說著,再度薄下淚來。
這是第二次,他看見了她的眼淚。
“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她擡起頭,猶猶豫豫地望定這裝在心裡長達(dá)四年的男子。“抱我一下,就一下?”
“可以。”南宮逸微笑,對她張開雙臂。
她笑著,眼淚卻不爭氣地涌出,她撲進(jìn)他的懷中,萬分眷戀地依靠著這個從來沒有擁有過的懷抱。
就這樣,擁有這片刻的溫存,帶著他給予的氣息,去迎接未知的命運(yùn)……
放手的時候,她瀟瀟灑灑地擦去眼淚,給予他一個最最燦爛的笑容:“王爺,我會忘記你,重新迎接新的命運(yùn)。”
“那麼,本王祝福你。”他亦報之以一笑。
也許是和慕容雪顏相處久了,南宮逸覺得自己的心變軟了許多,正想著她,卻聽瓊?cè)A郡主說道:“王爺,你有一個天底下最善良,最大度的好妻子,請好好珍惜她。”
“……”他真是預(yù)料不到連瓊?cè)A郡主這樣心高氣傲的貴族女子都會被慕容雪顏收服。側(cè)目望去,他看見慕容雪顏笑靨如花地看著他,對他伸出手。
他會意,辭了瓊?cè)A郡主,含笑走過去,以自己的手,執(zhí)起她的手。
——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