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顏的話令薛熙劍不無震驚。他從來沒想過,她在北齊之前,所過的會是這樣的生活。在他的想象中,她過的是沒有自由、了無生趣的王府生活,如此一來,她纔會在數年之後對南宮逸厭倦失望。
既然當初他給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那麼,她爲什麼會離開他?
“雪顏……我有一件事,很多次都想問你?!?
看著薛熙劍遲疑的表情,她隱然猜到了什麼,卻只是和悅地一笑:“皇上但問無妨。”
“你會離開南宮逸,究竟是爲什麼?”
爲什麼?爲什麼會離開?當初她曾氣憤到連提都不想提他,可是,堪堪幾個月時間過去之後,她卻可笑地發現,無論她有多麼恨他,多麼不願意原諒他,她心裡最無法忘記的,終究是傷她最深的那一個人——南宮逸。
那麼長時間過去了,她的心裡早已平靜下來。這是第一次,她能夠心平氣和對一個人說起那段最傷情的往事。
“我會離開他,是因爲我親眼看到他與他的舊情人在牀上糾纏?!奔词故逻^鏡遷,再提起的時候,她仍覺得齷齪噁心,彷彿那全世界最骯髒的一幕猶在眼前。
往事已逝,帶來的痛,卻不能徹底忽略。
“你……”在古代男人的觀念裡,男人三妻四妾,是極稀鬆平常的事情,薛熙劍在身爲太子的時候,除了正妃楚恆若,亦有兩個側妃。因而,他不能完全理解慕容雪顏的痛。在他認爲,南宮逸可以將舊情人納爲側妃甚至侍妾……
“在我的觀念裡,一個男人,一生一世只能娶一個妻子。一個男子,若是娶了一個女子,便該好好待她,莫去再招惹其他女子?!蹦饺菅╊伒?,“南宮逸曾經有過一個側妃與兩個侍妾,整日與我作對,我看不順眼,就將她們通通攆出王府去了?!?
“攆出去?”薛熙劍無法想象眼前這個看起來溫婉動人的女子與能夠一時意氣將夫君的小妾們盡數趕出府門的“悍婦”聯想在一起。
“是?!蹦饺菅╊佌诡佉恍?,想起那個時候用計收拾柳湘湘那一幫人的事情仍是有幾分好笑。
“你……”薛熙劍再次瞠目結舌。
假如有一天,讓她在後宮中妃爲後,她會不會也像對付南宮逸的側妃們一般,將後宮中其他的妃嬪盡數驅逐出宮,。
“你知道我最欣賞哪個女子嗎?”慕容雪顏注視了他半晌,忽然笑問。
“哪個?”薛熙劍已徹底被她的觀念打敗。
“捍衛一夫一妻制的獨孤皇后。”慕容雪顏道,“她的手段雖凌厲了些,可她的作風,卻是我欣賞的。她不像那些所謂賢后,不懂得爲自己爭取,她若爲人妻,就要求夫君一心一意,只愛她一個?!?
她是有意將這一層說出的,一來,這的確是她的個人看法——本來麼,她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她纔不會接受古代這荒謬透頂的一夫多妻制;二來,她也是藉此向薛熙劍明志——她是不可能答應留在他的身邊,成爲他後宮三千佳麗的一員的。
慕容雪顏的一番論調著實讓薛熙劍吃驚不小。驚訝過去之後,他又告訴自己,若有一日,他能將她留在身邊,他必定廢除六宮,做到她所堅持的“一夫一妻”。問題是,能不能留下她,目前來說,都是未知數。
“雪顏,再過半個月,血玲瓏就可以入藥了?!毖ξ鮿⒃挿逡晦D。
“還有半個月……”不安中夾著歉意,又一次膨脹著。
這是天大的恩情,大得令她覺得無法承受。若有一日,薛熙劍要她償還,她該拿什麼來還他呢?
“你的傷,是因爲他嗎?”薛熙劍又問道。與她相處越久,他就越想更深一點地瞭解她,知道她的過去。
“是他舊情人的傑作?!彼旖菭科鸪芭男σ狻?
“他的舊情人……”明知道問這個,無異於揭她的傷疤,讓她再痛苦一次,他依然繼續往下問著,“那是個什麼樣的女子,讓他一直無法忘懷?”
什麼樣的女子……燕貴妃?也許她曾經是個善良純潔的女子,但久居深宮之後變得狠毒、有城府、不擇手段?!八莻€特別的女子?!蹦饺菅╊佊眠@個模棱兩可的詞來概括腦海中浮現的種種字眼。
“比你還特別嗎?”
這個薛熙劍今天是怎麼回事,想發表十萬個爲什麼嗎?居然連續不斷地問這麼多問題!再問,再問她可要惱了。努力平心靜氣,她拿起茶幾上一個杯子與一隻梨子,淡笑問道:“這是杯子,這是梨子,能放在一起比較嗎?”
薛熙劍隱隱聽出了她口氣中的不耐煩,當下笑笑,不再多問。
2
北堂昊這個荒唐的決定讓一向溫厚的太后也幾欲發怒了——他居然,要微服出宮,而且,帶著兩歲大的女兒!這個住慣了紫禁城,養尊處優了二十多年的皇帝,他到底在想什麼!
“母后,兒臣不過是要出宮去體察一下民情。”相比起太后驚濤駭浪的反應,北堂昊淡定得就像條小小溪流。
“哀家不許你帶頌雅去?!碧蠓駴Q道。
“兒臣就是要帶她去。”北堂昊堅持。
“頌雅這麼小,萬一受了驚嚇該怎麼辦?萬一路上遇到了歹人……”太后考慮了諸多因素,仍是不允許。
“有兒臣與蕭統領保護她,有靈犀照顧她,不會有狀況的。”北堂昊信誓旦旦地保證。
“什麼?你連靈犀都要帶出宮?”太后的臉簡直成了青紫色。
“不帶上靈犀,如何能照顧好頌雅?”北堂昊理直氣壯。
“哀家不允許!”太后語意堅決。
“朕心意已決!”北堂昊半步不退讓。
母子二人便如此僵持著,誰也不肯讓步。
良久,北堂昊採取了談判攻勢:“母后,兒臣繼位以來,從未求過母后什麼事。這一次,當是兒臣求求母后了。”
太后見狀,口氣緩和下來:“皇兒,你如此堅決要出宮,是不是想去見她?”
她,指的是誰,北堂昊與太后向來都心知肚明。
“母后,你該知道,兒臣不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當初既判了她發還回府,今日斷不可能再對她有任何念頭?!北碧藐贿`心地說著。
這是第一次,他這樣處心積慮地在太后面前撒謊,爲了一個自己念念不忘的女子。
“真的只是爲了體察民情?”太后不那麼確定地又問一句。
“是。兒臣放心不下頌雅,所以連她一起帶上?!北碧藐坏?。
他的確放心不下這個唯一的女兒。那時,杜蘭若纔出宮沒幾日,燕貴妃身邊的內侍小川子便敢對靈犀言語威嚇,險些就要動手動腳了。若是這一次他因故出宮,他真懷疑燕貴妃又會做什麼手腳。
這兩年來,燕貴妃統領後宮,處理後宮中的大小事務,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讓他甚至太后都挑不出錯。朝中曾有人力薦她爲繼後,北堂昊聽了之後不免刺心,將那上疏的官員尋個錯罰了半年俸祿,這之後便再沒人敢提立後的事情。
他一直做不到將對杜蘭若的心轉移到任何一個人的身上,更何況是燕貴妃。
她做得越好,他越覺得她高深莫測。他對朝中的事情向來處理得遊刃有餘,但一面對後宮,就常常覺得力不從心,頭昏腦脹。
“皇兒,你是不是還在懷疑她?”太后忽道。
是,從杜蘭若出事之後,接二連三出現宮女、太醫不明原因相繼死去這樣的事情,他不得不懷疑當初杜蘭若“害死”小皇子的真相。然而,懷疑歸懷疑,他苦於沒有證據,他尋不到一丁點蛛絲馬跡來證明事情不是杜蘭若所爲。能翻供的採青,又無緣無故失足落水死了。
在宮中,一個宮女或內侍突然的“消失”就像平日多吃頓飯那樣不使人覺得稀奇。
“母后,朕明日早朝之後便會出宮?!北碧藐徽f完這一句,帶著宮女內侍們退下。
之所以會一時興起微服出宮,第一,是因爲他覺得自己久居深宮,確實是該出宮體察一下民情了;第二,他心中存了幻想,幻想會有機會再見到杜蘭若。
至於相見的時候,該說什麼,他沒有想過,他只是模模糊糊地有一個念頭,就是見她。
還有,讓她見見自己的女兒頌雅。
從頌雅尚在襁褓的時候,杜蘭若就被迫與女兒分離,這是多麼殘酷的事情?一個年輕的母親,因爲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與親生骨肉分開,她的心中,究竟會有多痛?
而在深宮中長大的頌雅,也從來不知道自己生身母親的消息。她還太小,小得不知道問一聲被歉疚佔得滿滿的,杜蘭若的容顏再度旁人自己可有母親,母親又是何人。然而,她長大以後呢?宮中,能給予她最好的物質生活,母親的地位,卻不是旁人可以取代的。
北堂昊輕輕閉上眼,杜蘭若的臉便在腦海中盤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