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蘭若最後被判發(fā)還回家,此生不得再入宮。而小公主則被留在宮裡,由太后親自教養(yǎng)。
南宮逸會如此判決,卻不是顧及鎮(zhèn)國大將軍的顏面,而是爲了慕容雪顏。
那一天,天氣晴朗,慕容雪顏在秀容的攙扶下,親自到了審判現(xiàn)場。最後的結(jié)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燕貴妃氣得整張臉變成了醬紫色,再次採取眼淚攻勢,企圖改變南宮逸的決策,他卻並未像以前那樣被她左右。
杜蘭若望著慕容雪顏笑了笑,感激涕零。她知道,能有這樣的結(jié)果,必然是慕容雪顏多番出力的結(jié)果。
北堂昊再望著杜蘭若時,卻覺一切恍如隔世。
緣起,銘記,重逢,他曾以爲,他們能夠永遠和和美美地過下去。
終究是情深緣淺。
她離開的時候,視線不曾落在他的身上,一如他們從來沒有相識過。
慕容雪顏親自送杜蘭若離開。
她們這一對難姐難妹,轉(zhuǎn)了一圈,還是各自回到了原點。更可笑的是,她們竟敗在同一個人的手上。
“蘭若,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雅兒在太后的身邊,我很放心,至於我,既然和他再無可能,我便終身不嫁。”杜蘭若神色婉靜,幾天的牢獄生活讓她將一切看得通透,繼而問道,“你呢,雪顏?”
“我……”擡起頭,望見天空中幾隻燕子輕點過水麪,使水面盪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慕容雪顏指著自己的心口,微微一笑,“我的這裡,死了。”
“發(fā)生了什麼事?”杜蘭若緊張地將她望著。
“昨日燕貴妃來王府大鬧,把我推下閣樓,我的孩子,沒了。”將手覆在小腹,刻骨銘心的疼痛雖已不再,仍是讓她猶有餘悸。
她連孩子都失去了,南宮逸卻還是爲燕貴妃申辯。他說,她不是故意的。那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是對燕貴妃害她失去他們的孩子的回答。
在他的眼裡,他的雲(yún)兒做什麼都是對的,當初他可以爲了掩飾雲(yún)兒的罪行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人,如今他自然不會相信在慕容雪顏口中歷數(shù)出來的她的罪行。他的心裡,最惦記的應該是雲(yún)兒,而她慕容雪顏,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替代者吧……
“雪顏,離那個女人遠一些,她太可怕。”杜蘭若渾身打了個冷戰(zhàn)。
“我早就知道。”慕容雪顏自嘲地笑,“從她僱人殺我,弄得我額頭留下一條疤,到她殺我不成又僱人下毒,害得冷先生爲我失去一隻眼睛起,我就知道,這個女人爲了對付別人,什麼樣的手段都使得出來。”
這些事情,杜蘭若都是知道的,故而並不過於驚訝,只是再聽慕容雪顏提起舊事,竟有唏噓之感。這幾年的光陰,於她們而言,像一場夢一般……
夢裡,悲歡離合輪番上演;夢醒之後,夢中如何,不堪回首。
夢做醒了,人,卻是遍體鱗傷。
杜蘭若望著慕容雪顏蒼白的臉色,空洞的眼神,病弱的身體,不禁止一陣心疼:“雪顏,你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不必送我了。”
“我還挺得住。”慕容雪顏堅持將杜蘭若送到家門口。
這深深庭院,是養(yǎng)了杜蘭若十六年的家。如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兩三年,她還是回到了這裡。她割捨不下女兒,卻連再去看女兒一眼的勇氣也沒有——她害怕自己會因此挪不開腳步。而北堂昊呢?
這個溫潤如玉的男子再一次離她那麼遠,可望而不可即。
那一次的祭天大典,她不該因爲一時興起而假扮成侍衛(wèi)混進去的,如果沒有那個開端,便沒有後來。
慕容雪顏看出了她的心事,將手覆在她的背上,示以安慰,爾後道:“蘭若,有一句詩,叫‘人生若只如初見’……”
“人生若只如初見……”杜蘭若喃喃自語,清淚如瀉。
若,人生若只如初見,她仍做她的將門之女,他仍做他的溫潤帝王,該有多好。
沒有開始,就沒有結(jié)束。沒有愉悅,亦沒有遺憾。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慕容雪顏重複著句子,念出了下半句,想到自己與南宮逸的點點滴滴。
從互相鬥氣到惺惺相惜,到最後,再多的牽念也化整爲零。
秋風未起,她在南宮逸的心裡身旁,均作了團扇之絹,棄如敝縷。
他們之間,連初見都不該有。她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在這個時代重生,她就不應該去尋南宮逸的。他們之間如果沒有交集,可能對彼此會更好。
2
慕容雪顏收拾了行裝,帶了秀容,還有那一直暗戀秀容的小廝小楊,及府中一名管事嬤嬤、兩名粗使丫環(huán),一行人搬去了她自己買來的別苑居住。
那原本是萬三千的住所,萬三千出事之後,萬家舉家遷走,並將宅子出售,慕容雪顏瞅準時機,將宅子買了下來。除了去年四月舉行“千鳶會”的時候,她用了一下這個地方,平日裡,她一次也沒有來過。好在,她會定時僱人將宅子打掃,這次搬去的時候,也無非就是再僱人稍微收拾一下便好。
她是趁南宮逸上朝去的時候搬走的,知情的,只有王府的一衆(zhòng)下人。
慕容雪顏事先沒有告訴任何一人自己的去向,連秀容也是到了慕容雪顏買下的宅子方知道自家王妃要搬來的是原先京城首富萬三千的宅子。
當然,從慕容雪顏收購了這宅子那日起,宅門口的匾額便換成了“沐府”。
她要恢復自己沐之晴的名字,她不想再借用慕容雪顏的身份。她不搬得太遠,潛意識裡,仍是割捨不下南宮逸。
再如何,他也是她這麼多年來唯一愛過的男子。
可是,她又不想再見到他,無法原諒他爲了燕貴妃對她做過的種種。
多麼矛盾的心理哦。
在牀榻上躺下,人卻久久地不能入睡。心事太多,紛擾太重,使她無法成眠。她將目光定定地落在窗櫺上,良久良久,直到眼睛發(fā)酸……
終於還是滑入了夢鄉(xiāng),在夢裡,終究見到了想見又不願意見的人。
久久的對望,彼此無言。
該說什麼呢?能說的,不能說的,通通皆已說盡。
物是人非,這是她見過的最毒的一個詞。她真希望世上有一種叫做孟婆湯的東西,讓她一口喝下,將前塵往事忘得乾乾淨淨。
一覺睡醒之後,她覺得精神好了許多,起身在案前坐下,她命一名丫環(huán)鋪紙研墨,準備作畫。
起筆,落筆,心之所至,行雲(yún)流水,一氣呵成,並無片刻的凝滯。
完成的時候,她目光停頓。
南宮逸的畫像。
這是第二次了,在意識的驅(qū)使下,畫出他的樣子。
指尖輕顫,欲觸碰這個與自己再無可能的男子的畫像,終究收回了手。
南宮逸,應該不會輕易找得到她吧。他們從大婚之後,一直稟著“互不干涉”的原則,因而南宮逸也是大半年之後方知道她與鳴翠坊的關係,她開酒莊的事情他雖知道,但確切與哪些茶樓酒肆、客棧青樓合作,這於他又是一問三不知了。自然,她買下萬宅的事情,也沒有知會過南宮逸。
這是她當初一時興起的私心:她想的,只是爲了哪一天與南宮逸鬧翻,可以將此處作爲“避難”之所在,好叫他找不到她,整個人乾著急。
沒想到,這宅子真正派上用場的時候,他們的感情,竟走到了無法回頭的地步。
“王妃……”秀容的聲音傳來。
“以後,叫我小姐吧。”慕容雪顏將毛筆放下,淡然擡眸。
“奴婢不明白。”秀容感慨地說道,“自從您的孩子流產(chǎn)之後,王爺看起來也很傷心,而且,奴婢覺得,他還是關心您的。”
關心……不是有關心就可以忘記一切的。
她不能原諒,是他的原因讓她失去孩子;她不能原諒,他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庇那個女人。
不是爲了愛情,就可以卑微地放棄一切的。她有她的驕傲,她的自尊,她的底線。
“王府的事情,都不要再提了。”慕容雪顏道,“秀容,你明日將大夥召齊,告訴大夥,從今以後都稱呼我爲‘小姐’,而且,衆(zhòng)人都不許再提王府的那些事情。”
細想自己,還是沐之晴的時候也算個善良可人的好女孩,從來沒做過一件對不起旁人的事;當她成爲慕容雪顏的時候,她自問爲人行事時時光明磊落,也沒有做過半點傷天害理的事情。沒曾想,上天,竟會以這樣的方式懲罰她。
孩子……每一次一想到孩子,她的心就會揪成一團地痛。
是老天爺覺得,她沒有資格當一個好母親,所以借燕貴妃的手奪去她的孩子嗎?
不不,她不信老天會如此安排。她不是那種認命的人。
孩子沒了,她和南宮逸之間也走到了盡頭,可她還要生存下去,所以,她必須好好休養(yǎng),將身子調(diào)養(yǎng)迴轉(zhuǎn)。
忘了過去各種的不快,重新面對全新的人生。
她的身體年齡才十七歲,還是如花似玉的年紀,還有大把大把的希望。
除了感情,她不再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