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扇姑娘,你睡了嗎?”門外傳來女子的叫喚。
“還沒有。”畫扇起身開門,卻見慕容雪顏俏生生地站在門外。
“你……有什麼事嗎?”一時想不到如何稱呼慕容雪顏,畫扇只得以“你”字相稱。
慕容雪顏並不見怪,笑道:“我閨名之晴,你我年紀相若,你便喚我之晴好了。”
“之晴,這麼晚了,來找我有事麼?”
“我來,是想問問關於你的身世的?!蹦饺菅╊佌J認真真地看著她。
畫扇神色淡漠地一笑:“之晴,像我這樣的人哪裡會有什麼身世?莫非,你信了今晚來鬧事的那個書生的話,認爲我曾經有過錦衣玉食的生活?”
“你看看你,十指纖纖,一看就是沒幹過粗活的,若說是大家子小姐出身,可半分不差,還有,你的字、畫造詣極高,這不是普通人家能培養得出來的。普通人家的姑娘,能些微認得兩個字,不當個睜眼的瞎子便是萬幸了?!蹦饺菅╊佊袟l有理地分析著。
畫扇微帶驚詫地望著慕容雪顏,卻還是不打算說實話。
“之晴姑娘,你這樣說便是擡舉我了。我的字與畫是小時候家隔壁的一個秀才教的,再說十指纖纖也並不能證明我便是什麼小姐出身。”
“如果我告訴你,因爲你的拒絕,莫天佑一時想不開,跑去跳了護城河,你會……”
“天佑他怎麼了?跳河?他怎麼那麼傻……”緊張之情表現得半點不虛,怎麼看都與那莫天佑關係不一般。
“天佑?”慕容雪顏促狹地擠擠眼睛,笑道:“看樣子那個莫天佑並沒有說謊,你們倆過去果然關係菲淺?!?
“這……”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讓她套走了話,畫扇負氣地緘口不語。
“莫天佑已經什麼都和我說了。他說他想知道你有什麼苦衷?!蹦饺菅╊佊謳е膭钪庹f道,“你若說出了自己的苦衷,或許你們還可以再續前緣?”
“苦衷……”她的心底開始動搖,不停地問自己,究竟要不要說?
“我一看你的樣子就是那些大戶人家的千金家道中落了纔來賣藝爲生的?!?
“我……不算什麼大戶人家的千金。”畫扇笑道,決定將自己的身世不作隱瞞地告知慕容雪顏。
於是,從畫扇的訴說中,慕容雪顏知道了畫扇的身世:她原來是一名縣令的女兒,她的父親生前是個清正廉明的好官,收入僅靠著微薄的俸祿。母親早逝,她自小與父親相依爲命,她的畫與字都是父親親自教導的。父親病倒的時候,父女二人都沒有想過這一病會讓他此後長眠地下,父親的病越來越嚴重,終於不治,他去世之後,家中什麼也沒有留下,所有的銀子只夠安葬費用。那個時候,她可說是舉目無親,事無鉅細都是自己作主。
安葬了父親之後,她按照父親臨終前的吩咐,獨自負上行囊,去京城投奔家中富裕的表姑。
“那陣子,那個莫天佑人又去了哪裡?爲什麼在你那麼孤獨,那麼脆弱和無助的時候,他卻不在你身邊?”慕容雪顏叉腰表示不滿。
“他……”儘管事過鏡遷,她的神情依然有著濃濃的落寞,“他的性子便如同閒雲野鶴一般,那陣子他隻身雲遊去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而我初來京城的時候,也遇到了一些麻煩?!?
幼時的她生活算不得錦衣玉食,卻一直在父親的呵護下長大。而父親去世之後,一來到京城,她方知道了人情冷暖。
她在世上的親人已只剩下於她的表姑。孰料,表姑收留她也是有目的的。當時剛好一個員外中年喪妻,要娶一個填房,爲了幾箱豐厚的聘禮,她表姑竟瞞著她答應了婚事。
“居然有這樣的親戚?”慕容雪顏不平至極,“她這樣的行爲,不就等於賣人嗎?”
“是。我當時想,與其讓她賣掉,倒不如自己重新選擇一條道路,給自己換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碑嬌日f道,“成婚的前一日表姑才告訴了我事情,我當時假裝認命,爬窗戶逃了出去,在路上跑了許久,不知道要往哪裡逃,恰巧在經過鳴翠坊的時候,發現了門口張貼的告示,所以就報了名,當晚便因沒地方住而被無雙姐安排住在客房。”
“這樣一來,你表姑便找不到你了,她怎麼想都不可能想得到我並沒有逃離京城,而是留在了一個他意想不到的地方。”慕容雪顏得出結論。
“是。她可能曾派人在大街小巷或大小客棧甚而各渡口尋我,卻唯獨忘記了在青樓中尋找?!碑嬌群唵蔚亟Y束了敘說。
再驚險的回憶,重新訴說的時候,都變得雲淡風輕。
當初……
父親的死,獨自負起行囊遠行的恐懼與不安,她都以柔弱的雙肩扛著,因爲她只有她自己。
或許,那個時候已經對莫天佑灰了心。他就如斷了線的風箏般,一去了便杳無音信,她這才發現,他們之間那些美好的過去也許根本拴不住他。也許,他早就忘記了曾經有過的這一段相愛的時光……
她將心埋葬起來,專心地在鳴翠坊賣藝爲生,不去想他。
久而久之,他的形象益發模糊,直至漸漸淡去……
她根本不會想到,他會再度出現。也根本不曾知道,在她剛剛離開了家鄉的時候,他便回到了家鄉。
他瘋狂地尋找她,打聽她的蹤跡,良久方打聽到她是來京城投奔親戚。
“有些緣分,一旦錯過,就再也難以延續。如我與天佑?!碑嬌饶抗庵须[有哀愁。
“你真的不打算再給他一個機會?”慕容雪顏將手放在她的肩上,誠心誠意地勸道,“以你的出身,真的甘心在青樓度過殘生?”
“之晴,你難道沒有看出來嗎?現在的我,已經讓他嫌棄了。在他的眼中,我是‘自甘墮落’?!碑嬌茸猿暗匾恍Γ蛩憬Y束這個話題。
“若他果真嫌棄你,他也配不上你。”慕容雪顏研判地說道,“但倘若他能包容你,那麼他就是值得你託付終身的良人?!?
“或許吧……”畫扇露出一個不置可否的蒼涼的微笑。
“畫扇姑娘,不如我幫你考驗他一下,你看怎樣?”慕容雪顏忽然有了主意。
畫扇內斂的瞳孔中鍍上困惑:“考驗?”
“是啊,考驗他一下,看他這個人在乎的究竟是你這個人,還是你的容貌。”慕容雪顏微笑著。
“若是他……通不過這個考驗……”畫扇搖頭一笑,“那也只能證明,我是真的愛錯了人?!?
“但無論如何,你要給他一個機會,也等於是給自己一個機會?!?
慕容雪顏始終認爲,像宇文霜這樣一條翌日晚間,鳴翠坊的節目一如平日般熱鬧非凡。是日,按照鳴翠坊制定的規矩,畫扇無須登臺,慕容雪顏事先做足了準備,令畫扇配合自己的計劃,其後如約在鳴翠坊外面等莫天佑。不多時,莫天佑大步而來,目中帶著期盼。
“慕容兄弟,你可幫在下問了?”
莫天佑殷切地將慕容雪顏望著,她臉上卻是十分奇怪的表情,似在猶豫著什麼。
“你倒是說呀!”莫天佑催促道。
慕容雪顏如同下定了很大的決心似的,緩緩說道:“莫大哥。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也有一個壞消息要告訴你,都是關於畫扇姑娘的,你可都想知道?”
“自然。你快說呀!”慕容雪顏成功地吊起莫天佑的胃口,使他更著急了。
“好消息是我幫你將畫扇姑娘約了出來……”她有意將話說到一半。
“她在哪裡?我要見她!”
“那麼你就要聽壞消息了。”慕容雪顏面帶哀切地續道,“壞消息是畫扇姑娘臉上不慎被燭火所傷,有半邊的臉……”
“她傷得怎樣,有無生命危險?”
這個男人首先關心不是她有沒有“破相”或“毀容”,而是她的安?!饺菅╊佇闹凶撡p,面上仍接著演戲,帶著十足的惋惜之情嘆道:“生命危險是沒有的,但是那半邊臉留下了一個大傷疤,可能……可能今生都無法復原了?!?
“她在哪裡?我要見她,倘若她……真的不及從前美貌,我也不在乎?!蹦煊?
“你當真不在乎?”一個女子從暗處走近,身影嫋婀,黑色面紗矇住了眼睛以下的臉,低柔的聲音聽起來,依稀便是畫扇。
“畫扇?”莫天佑驚喜交集地望著來人。
慕容雪顏知趣地退在遠處,將空間留給兩個人。
能不能解開心結,就看莫天佑的造化了。路摸到黑的行爲是傷人的。有時候,給別人機會,恰是給自己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