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馨瑩得知貞母妃從歸來也懷了孩子,心中思索,也知道應該要去看望,讓侍女紫冰備了些酸梅湯和可口的點心,她換上了稍稍簡便的裝扮前去明瑟殿,心想,這明瑟殿原是亦母妃以前的住處,亦母妃是後宮得寵之一,這意思不言而喻。
尹馨瑩心中想著貞母妃腹中的胎兒,心中難免有些擔憂,只是現在後宮的局勢,自己多少也瞭解了,來到明瑟殿前,讓侍女前去通報,等候在外。
冬,清寒,陽熹微,綠意朦朧,煙光霧散盡,徒留露珠蕭瑟,明滅燭光閃爍隱。
雖是清晨早已過去,旭陽升起金輝滿布殿宇林表,然而又有些陰沉,燭火燃了一夜將盡,徒增黑夜悽迷過後的殘暗嫋嫋,更像是著皇宮一隅的荒無人煙。
殷蓮澈捧著一盞清酒徐徐喝著,點滴暖意入心,然而只有這麼一盞,飲得更慢了,繞舌回味。
門外宮女緩步而入,上前告知:“主子,二帝姬來了。”
殷蓮澈想起上次與納蘭茗卉提到之事,倒也不知是不是那話帶到了,聞宮女所稟,她未多想,便命宮女綺羅去請。
待其進來,殷蓮澈看著那張略帶稚嫩的容顏,感覺皇家的孩子總是比一般人沉穩得多的,懂的也會更多,心下默語:而我的孩子,將來或許需要明白的更多。
殷蓮澈笑顏逐開,一聲輕喚:“馨瑩來了,過來陪母妃坐吧。”
尹馨瑩穿過這熟悉的地方,只是這裡沒有亦母妃在的時候那般熱鬧,多了一份冷清以及沉悶。入樓中,她看著臺上依舊安好臉色卻略顯不佳的女子,記得最初見到她的時候,是個那般冷靜的女子,當時後宮人好多都私下說她不適合後宮,但在自己看來她遠遠不是這麼簡單,能在冷宮的死裡逃生,這個女子的心定是極其聰慧的人,況且父皇的表現再清楚不過。
“瑩兒參見貞母妃。”尹馨瑩按照規矩行禮,這後宮本就是人多口雜的地方,一點岔子都不能出,聽著她的話應了聲“是”,坐在她的身邊,看著她不由起憐,問道,“貞母妃,還好麼?”說不出爲何擔心於她,或許只是因爲這個女子淡淡出塵的氣質吧。
殷蓮澈含著一貫的三分淺靨,沉靜看著這樣一個孩子行禮,目光又隨著她落到身邊,聞“還好麼”三字入耳,早已不如最初那樣的五味雜陳,或許是因爲問的人有那麼幾個,又或許是因爲……好不好,說了又如何?其實箇中冷暖不過自己體會罷了。
“還好……比起霜雲殿是好了很多了,不過畢竟不如以前那般,少了很多東西馨瑩呢?你和你母妃還好吧?”殷蓮澈想起宇文珞,印象中見過一面,那個相約夏季採蓮的女子,只可惜夏日早過去了,不是採蓮的好時候,自己卻已經走上了另外一條路,就在今年夏天……
尹馨瑩想著,霜雲殿這個地方,自己從未去過的,但是聽見名字便明白那裡和大明宮裡是兩個不同的地方,聽著她提到自己和母妃,緩緩接言:“瑩兒和母妃都還好,只是月美人的事讓母妃有些困擾。不過瑩兒相信過去了,母妃就會好起來的。”當她提起了月美人,心裡暗暗尋思,那該算是她的小姨,那位是後宮中單純的女子,但終究是個意氣用事的女子,更不適合當父皇的妃子。
殷蓮澈暗下默語:若櫻令那個人困擾了是麼?從我去年冬日入宮之前時與她二人先後相遇,然又得知月美人爲姐妹之誼而困擾……原來現在是她們兩人之間呵,當時我便說過,後宮之中,所謂姐妹,到底是不是真的,又或是,若櫻說她要原地等,終究沒等到……反而誤了自己啊,霜雲一別,已然天翻地覆,然而當初那感覺,未消磨半分。
“是麼?那麼希望她們之間的事,早點結束吧,也不必時時念著時時困擾。”殷蓮澈說雖如此,可心裡清楚得很,不由暗諷,事有結果,便是一切的終結?不!那些聯繫,永遠不會消磨。
“樹欲靜而風不止,這便是後宮吧。”尹馨瑩清淺一笑,亦如暖陽般溫和,心裡知曉,後宮的人哪一個不是帶著面具活著?自己是,後宮的女子也是。都爲了自己能過活下去,爲了保護自己要保護的東西所以去爭去鬥。“若櫻”,很美名字,只可惜她的單純,成爲了她在後宮的致命弱點。
殷蓮澈聆其“樹欲靜而風不止”,但笑頷首未語,不由想到那後一句 “子欲養而親不在”,默問自己:若我那一天不在了,我的孩子會不會在很久以後,有此感慨?這念頭也不過轉瞬即逝,她笑意稍深了一分,可笑著念頭罷了,復又默語:我是不會留他一個人面對這宮廷的,更不會讓那些欲置我於死地的人得逞。
“是你惠母妃告訴你我的話,你纔來的麼?”殷蓮澈眉眼彎彎,接過輕羅端來的暖茶,遞給她,待其接過,又端起早先自己飲的那酒繼而淺抿。
尹馨瑩聽著貞母妃後面的話不免錯愕,默語:惠母妃?告訴我什麼?念及此,她一頭霧水,如實道來:“瑩兒今日是自己來的,惠母妃並沒有告訴瑩兒、貞母妃給瑩兒帶的話。”她有些愣神,自己天天去惠母妃那習舞,但是其卻從未提起絲毫,這是有意爲之還是無意?
殷蓮澈噙著笑看她,未多言,只是聽了後話,眉間微動,又迅速平復下來。
“喔……上次惠才人來看我,我想起之前曾答應你木雕一事。因我身處此處終究是耽擱了,故而我便讓才人替我向你帶去一句抱歉。”殷蓮澈平淡地敘述完,眼底的深邃如淵,暗想,是其未來得及還是未言?自己先不計較,姑且當作前者。
“既然馨瑩有這份心先來看望,我親自說倒更好。”殷蓮澈指尖沿著那杯緣摩挲,欲要出言,卻又張口未語,終搖了搖頭化爲一嘆。
尹馨瑩聽著她說完,心中也對惠母妃不告知自然有了些計較,只是默默幾下,但卻未表現出來,只是淺笑應道:“事出有因,瑩兒又怎麼會責怪於母妃呢?木雕之時隨時都可以開始,只有解決眼前的急事纔是最重要的。”而她眼前之事指的就是納蘭雙姝,心中不解,這納蘭族的兩人似乎因爲什麼,而導致姐妹之情決裂?呵呵,後宮最薄弱的果然是親情。
尹馨瑩看伊人嘆氣,讓紫冰把那酸梅湯拿來,酸梅湯是用瓷壺裝著的,要喝就必須倒在杯子中,觸碰到瓷壺有那麼些溫熱,知道還未冷卻,倒在瓷碗中,一人一碗,啓言:“瑩兒聽說孕婦最愛喝酸酸甜甜的東西,今日來也就準備了這酸梅湯,是瑩兒讓御廚特意做的,還是溫熱的。”
殷蓮澈想了想,所謂的“急事”,自攸音到霜雲再至這明瑟,已然說不清急不急了,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一切轉圜自己心中清楚得很,只是等罷了,等之前所做的一切,等這場較量的結果。而這事出有因,自是想那姐妹,一個正風口浪尖自知盛香之事自稱擺弄花草,一個一心照顧孱弱的女兒並要對付那“好姐姐”……
“事出有因……確實啊,這個‘因’卻不在我這裡,真可笑。”殷蓮澈遐思之間脫口而出一句,待侍女拿來碗盛上酸梅湯,熱意氤氳。她摒棄了那些思量,將手中原本捧著的溫酒擱在桌上命綺羅收下去。
“還是馨瑩想的周到。方纔我還說飲些薄酒取暖,終是不如這湯來得貼心,”殷蓮澈未多想,也暗勸自己無需多想,端了湯淺啜幾口,方看著綺羅收拾完了離去的背影,繼而續言,“春日之時我曾在攸音閣收集了白梨釀酒,現在卻無人品嚐了……其實方纔母妃想說未說的是,馨瑩可否幫個忙?我只是想啊,別可惜了那……”
尹馨瑩閉口不提那事情,後宮的事情最是複雜說不清誰對誰錯,最好的就是不說,聽著她將話說完,已經是知曉了幾分其的意思。
“這酒若是不喝,可真是可惜呢,瑩兒想這酒還是送給父皇?正好過幾日就是父皇生辰,母妃又不方便……”尹馨瑩笑著說完,心知自己理解該是對的,“母妃說,可好?”
殷蓮澈見她雖對自己之前言緘口不提,而後語透著少女少有的慧質,猜得出更深的一層,倒是越來越喜歡這個天真之中透著思量深淵的女孩兒了。
殷蓮澈一手隨意搭在覆上,略略低了眸子與她四目相對,另一手擱下酸梅湯,牽過她那小手,欣慰道:“馨瑩很聰慧,母妃很喜歡馨瑩這樣的女孩子呢,我即將出生孩子將來也會很喜歡你這個姐姐的。”她心裡算著,過幾日是陛下生辰,然而那樣的風雲暗涌,畢竟是與現在的自己無關了,到那時,我的孩已八個月大,也將出生,安靜地在這裡期待他的出生,也是很好的。
“是啊,想必到時候你父皇壽誕熱鬧非凡,我卻無法慶賀,如果馨瑩幫我帶去一份心意,也不會那麼遺憾了不是麼?”殷蓮澈柔和的目光自她面龐移開,落在那晚酸梅湯上,端起飲著,已過泰半,清冽的酸味夾雜在暖流之中,當比瓊漿來得更好。
尹馨瑩一聽,其意思已經是明確,正對了自己心中所想,如果真是這樣又何嘗不試試拉攏,她對自己好,但是她的孩子指不定是男是女,反正這個孩子註定從小就會懂得很多東西,因爲有自己這個好姐姐呵。
尹馨瑩斂了心思,甜甜一笑,說著:“貞母妃的孩子出生瑩兒會好好照顧的。至於禮物之事母妃放心,瑩兒定會帶到。”
殷蓮澈溫語喃喃重複了一遍“好好照顧”幾字,一盞酸梅湯飲盡,心中倒是同時放下一塊大石,“那麼馨瑩要記得,那酒埋在梨樹下,只有兩壇,埋了一年,該是冷冽清幽了。”
殷蓮澈默然片刻,憶及這一切因緣的伊始亦是因爲酒,轉念續言:“梨花白,我親手採了春日的晨間梨瓣釀製,埋在那裡整整近一年……我曾說過想要親手釀製,是買不到的佳釀……又是一年冬日,把這酒送給陛下賀生辰,也全了去年的心願,全了今年的遺憾。”
殷蓮澈緩緩說完,終不復言,化作一嘆:“我要說的也就這麼多……馨瑩幫我把這話帶到好不好?還有,我和孩子很好,希望等孩子生下來,能夠有陛下賜名,”她三言兩句卻要包含太多,言未盡,卻已完,簡單之極,也就夠了。
“母妃會不會很嘮叨?辛苦馨瑩了!”殷蓮澈別開容顏悽悽,閉眸一刻,方緩緩睜開,低低看著旁邊案上謂繡完的小孩衣衫。
尹馨瑩聽她的話說的真真切切,讓聽之人不由感慨,暗想“帝王家、紅顏墓”這句話果然沒錯,在這裡的女子都是最好的,無論德才,也就是帝王,多少女子在這裡失去了生命。
“母妃的話瑩兒記著了,今日時日不早了,瑩兒不打擾母妃。”
殷蓮澈聆言只領首道:“好”,至殿門,命綺羅送帝姬,看那抹明媚韶華的倩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眸中氳氳的深凝愈發如淵,笑意一分一分消逝在脣邊,徒留眉間倦色深黛舒遠。
殷蓮澈記憶中翻涌的霧氣朦朧著過往,一年時光若指間滑過幼沙,但留廖廖,忽地出聲笑了,一旁輕羅低語淺詢,轉身看她,步間翼翼,語出悠悠:“冬天還真冷,不過快要來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