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玠又著回了那一身勁裝,黑衣高靴,一頭長發挽得利落。
他說:“逗留的時間太久,我也該回去了。今兒個,咱就得從這府邸搬出去了。”
“要走嗎?”我有些不舍,這些天,也沒有與他好好說過話,“不能再多留些日子嗎?”
“不了。”他瞇起眼睛,喝了口手邊的茶,嗯了一聲,篤定道,“是承歡泡的茶?”
我干笑了一聲:“呵呵,這你都能喝的出來。”
慕容玠微微一笑,再次品了品茶:“看來,他的心情不錯。”
他看向我,表情誠摯起來:“承歡能遇到你,是他的福氣。我祝你們幸福。”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望了望窗外,忽的挑挑眉,笑道:“如果當初不是發生了這么許多事,敢問平安郡主可否愿意嫁給那個小王爺?”
我一愣,正對上他如點漆般的雙眼,帶著少許憂郁,不由得逃避了視線。
心中又有些不忍,望向他,我笑著:“有何不可?”
他低頭笑了笑,表情一瞬間又恢復了神采,朗聲道:“今日一別,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見,扶蘇可不要忘了我哦!”
心中不由得涌上離別的愁緒,我點點頭,站起來握住他的手,認真道:“小瞇瞇眼,你要一定保重!”
他呵的一聲笑了,露出一排光潔的小白牙,伸手彈了彈我頭頂的步搖,迭聲道:“會的會的!你也一樣啊!”
步搖輕擺,一個個跳動的畫面倏忽從我腦中涌出:喜歡爬樹的小王爺,一身月白的小王爺,抱著我站在樹端,擁著我跳下茶,為佛堂思過的我送飯,也曾說要帶我一起離開皇宮……
如今這一切,統統化作過眼云煙。
他有他的君臨天下,我過我的柴米油鹽。
回到甄氏甜酒坊后院,極樂沖出來,見了我杏眼閃過一絲亮光。忽的瞥見立在我身后做小廝打扮的承歡,竟歡跳著沖了過去,一把摟緊了承歡,大叫:“承歡哥,你可回來了!極樂想死你了!”
我撇撇嘴,不由得有些吃味,卻也不大敢說這家伙什么,畢竟上次鬧得別扭還沒有好呢。
我咳了一聲,把極樂從承歡身上拔下來:“若溪的病好了嗎?”
極樂鼓著包子臉,點頭道:“嗯!已經好了,若溪哥前幾天回望舒運酒去了,大概過幾天就回來了!”
“那么?”我猶豫了一下,抬眼道,“東丹晗玥……的傷,好了嗎?”
極樂咬咬唇,悶聲道:“好了大半,不過,他的身子太弱,需要靜養。”
我歪頭笑了笑,拍拍極樂的肩膀:“那就麻煩你了,極樂。”
極樂別過臉,聲音淡淡卻帶著賭氣的成分:“醫者父母心,極樂就算再怎么不待見他,也一樣會盡力救他的,主人你就放心……”
未等我再多說,極樂就挽起承歡的胳膊,嘰嘰喳喳道:“承歡哥,我帶你參觀!這個后院好大呢!”
承歡偏過臉,拍拍我的手,又對我柔和笑笑,隨著極樂進了屋。
嘆了口氣,我搖搖頭,隨后也邁了進去。
東丹晗玥在二的拐彎處,一推開門,就聞到一股濃濃的中藥味,又苦又澀,我皺了皺眉,想也想得到,這極樂喂藥時怕是不會給他摻蜂蜜的。
床幔隨著破門而入的風輕輕擺了幾下,我緩步走了過去。
撩開幔子,便看到一張慘白的臉,預料中的毫無血色,秀氣的眉因了有人的突然打擾,不耐地皺了起來。
我沿著床邊坐下,那雙丹鳳眼便倏然張開,流動的眼波帶出一絲絲逼人的寒氣。
我嘆了口氣,輕聲道:“怎么?不愿意看到我?”
就這脾氣,即使身在他人屋檐下,還是滿身的傲刺,倔強不肯低頭。極樂又是個孩子心性,難怪會與他相處不來。
其實不必我開口,他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間便怔住了。取代眼底寒氣的是滿滿的驚喜。
“你……”他咬了咬蒼白的唇,忽的別過臉,像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
“怎么會?”伸手撩開他臉側散亂的發,我微微笑著,淡淡道,“我救了承歡出來。”
總覺得他應該知道,畢竟,承歡是他送出去的。
而且,我也希望,他能夠放過承歡。這件事,只要他不再追究,就好辦的多。
東丹晗玥果然一怔,隨即回頭看我,似乎想說什么,終究只是慘淡一笑。
拉開厚重的棉被,好在極樂雖然孩子氣,卻是心地善良,床褥都很干凈,可見換洗的很勤。
東丹晗玥沒有穿上衣,白布將傷口重重包裹,露出來的身體,瘦可見骨,一根根肋骨像是要從皮膚中刺出來,讓人不由得替他心疼。
“太瘦了,”我搖了搖頭,柔柔看向他,“這幾天我來照顧你,可要多吃一點啊!”
他動了動唇,眼底涌出孩子般無法遮掩的幸福之色。
我一愣,心中不由得泛酸,對他來說,只要這一點點溫柔,就夠了嗎?
心中動容,語氣更軟,隨手將掛在一旁的大氅取下,我問:“可以動嗎?前幾天下雪了,咱們到窗前看看雪景。”
他仰著臉靜靜看著我,整個人像是鍍上了一層夢幻的色彩,總不見血色的雙頰,也似乎鮮活起來。
他微笑著朝我伸出手,我望著那細長純白的指尖,竟遲遲下不了決心。仿佛他伸過來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個人的一生。
我要接過來嗎?我要握緊他嗎?
燦若星辰的眸子深深凝視著我,他的手擎在半空中,倔強不肯放下。
我吸了口氣,握緊了拳,剛要伸手,便聽到一陣梆梆的敲門聲。
竟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氣,我偏過頭,避開東丹晗玥灼灼的眼睛:“何人?進來。”
東丹晗玥依舊那樣擎著手臂,微微側過來的臉掛著若有似無的微笑,這微笑隨著來人的腳步而漸漸彌散。
最后,他緩緩垂下手臂,閉了眼。
進來的是酒坊的小廝,端著兩大碗黑乎乎的中藥,我忙放下大氅走過去,接了藥:“我來,你去忙你的。”
從柜子里取出一大瓶蜂蜜,我端著藥走到床邊:“先喝了藥,再去看雪。”
東丹晗玥動了動,睜開眼睛微笑著:“好……”
沉吟片刻,我有意說起了東丹:“這幾天,我也找人問過東丹的情況,卻一直打探不出。我們一起離開之后,皇宮應該亂成一團了?”
東丹晗玥皺眉喝下一口苦藥,我忙遞了一勺蜂蜜過去,他推開,一鼓作氣喝下了整碗,方含入蜂蜜,笑道:“多謝。”
我看了看他,忍不住又道:“你難道不擔心嗎?”
他平靜搖了搖頭,風輕云淡道:“東丹的一切已經與我無關。”
我一愣,忙問道:“什么意思?”
他看著我,蒼白憔悴的臉滿是倔強的執著:“在你進入皇宮之前,我已經寫下詔書,若是我此去半月不歸,皇位便自動禪讓他人。所以我現在,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百姓。”
半月?!十五天?!用不著掐指一算,我也知道早過了!
這小子擺明了跟我玩破釜沉舟的把戲!
他現在身負重傷,又無家可歸,我還有什么理由將自己的救命恩人拒之門外?!
“扶蘇?”東丹晗玥捧著比他臉還大的要碗,滿眼期待,“我可以叫你扶蘇嗎?”
我回過神來,呆呆看著他:“啊,可以。你叫我臻兒也行。”
“臻兒,扶蘇……”他想了想,勾著唇角道,“還是扶蘇,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就叫柳扶蘇啊!”
“東丹晗玥……”我抱著一線希望看向他,“你剛剛不是在開玩笑?”
東丹晗玥費力撐起了身體,有些許浮腫的丹鳳眼笑意盈盈:“扶蘇,你叫我晗玥好嗎?”
“晗玥……”我呆呆應了一聲。
“扶蘇……”他歪頭笑著,頭發劃過肩膀,顧盼生輝。那神態完全不像一個病人。
我睜大眼睛,吐出了一口氣:若溪哥,你能不能晚點回來,我怎么有點害怕面對你?
作者有話要說:再更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