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外部分.唐驚染 十八,東陽瘦
紀惻寒的話,倒是說到了白玉莨心中。她原本只是魯北平原上一家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那時候,她還叫白玉珠。是爹爹給取的名字,寓意待她如珠如玉的意思。
有一次,她隨著母親進山拜佛,途中遇到強盜搶劫。強盜們心狠手辣,搶了金銀財帛后,把隨行的人包括白玉莨的母親都殺掉,只因她貌美如花,才保得住一條性命。
白玉莨被搶入山寨之中,做了強盜首領(lǐng)的壓寨夫人。她忍辱負重,幾個月后,終于趁著強盜們外出打劫時逃了出來。原本以為逃出狼窩,可以過回從前的日子。卻不曾想到,她回來后,一切都不一樣了。
原來,她被搶劫入山寨后,她爹爹一口咬定她是為保清白之身自殺死了。當?shù)氐墓賳T上報朝廷,朝廷很快就賜了貞潔烈女的牌坊給她。他爹爹也因為教女有方而得到朝廷的嘉獎,如此一來,可謂皆大歡喜。
誰知道她又回來了,而且是從強盜窩里回來的。如此一來,她為保清白之身而死的事情便成了假的,而貞潔烈女的牌坊也成了一個大笑話。
從她回來開始,闔府里的人開始唉聲嘆氣。她爹爹更是每天都不給她好臉色看,每日都說道:“為什么不直接死了呢?還是死了好。為什么要回來?為什么還要回來?”白玉珠才明白,原來自己是真的回來錯了。因為她回來,致使貞潔烈女的牌坊被砸了;因為她回來,她爹爹被朝廷一紙降書降了兩級。
沒有一個人相信從強盜窩里回來的女人,還可以保留自己的貞潔。周圍的人對她越來越冷漠,她感覺到,每個人都想讓她死。
原來,她的回來,竟然是如此之錯。于是,她感覺到了絕望,她想到了自殺。她去藥店中買來鶴頂紅,想要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等鶴頂紅喝下去后,她竟然沒有死,只是迷迷糊糊。迷迷糊糊中,她聽到有人通知她爹爹,她服毒了。她感覺到她爹爹來了。而且,她聽到她爹爹阻止別人去救她。他說:“死了好,死了好,死了這件事就可以有個了解了?!?
于是,仍有氣息的她,被當做死人放入棺材之中下葬。當中,她并不是沒有知覺的。她什么都知道,只是說不出話來而已。
眼看,她就要被埋入地下,真的與這個世間隔絕。她聽到有人在外面冷冷的說:“她還沒有死,你們比我還很新哪。”說完,便是一陣哀嚎之聲。等她再醒過來,她已經(jīng)被一個三四十歲的人救了。
救她的人,手中抱著一把琴。他的樣子像個男人,可是面上卻化了很濃的妝。他告訴她,他是天下第一惡人鬼面羅剎玉修羅,因為做了很多的孽,江湖中人追殺他,就在魯南的一個山區(qū)之中躲了很多年。由于修煉魔音琴,他變成現(xiàn)在這種不男不女的樣子。
白玉珠感激他救了自己,就嫁給了他。他的名字叫司徒莨,所以,白玉珠就改名叫做白玉莨。
司徒莨教白玉莨怎么對付世間的人,怎么做一個心狠手辣的人,怎么做到冷酷無情。他還把一身的功夫都傳給了她。臨死之前,又把魔音琴傳給了她。后來,白玉莨學琴有成,就從山區(qū)走了出來,四處為惡。
她已經(jīng)忘記善良兩個字怎么寫。這么多年以來,她自己都不知道殺了多少人,做了多少件壞事??墒?,剛才紀惻寒的一番話,讓她心中深深一顫。
可是,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忘記,是這個世界逼迫得她無路可走,是這個世界容不下她,所以她才變成如今這個樣子的。事實上,一切都不是她白玉莨的錯。紀惻寒不是她,怎么可能會了解她心里的想法。
想到這里,她冷冷一哼,把整個魔音琴往紀惻寒身上擲了過去,完全是同歸于盡的打法。
紀惻寒卻頭也沒回,只是抬起寬大的袖子,輕輕一拂,魔音琴就掉落在地上。白玉莨站在寒夜之中,竟也不曾去撿,只是冷冷笑著。
紀惻寒也冷笑:“你既然逼迫我出手殺你,連死的決心都有,為何反省的決心卻沒有?若是你當真想以死贖罪,我絕對不阻攔你,請便。”
紀惻寒的話,讓白玉莨的身子,又是微微一震。她怔怔站了半天,竟然一句話也沒有,連地上的魔音琴也沒有去拾,轉(zhuǎn)身離開了。
“紀師叔,你為何要放走她?以后她一定還會害死更多的人?!碧企@染心中很不服氣,叫道。
紀惻寒轉(zhuǎn)頭望著她的明眸,笑:“一定不會。因為她的身上,已經(jīng)沒有了殺氣。每個人都有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以命相抵未必是最完美的做法?!?
紀惻寒短短兩句話,讓唐驚染無言以對。她睜大眼睛,盯著紀惻寒:“你真得是紀師叔么?”
“在下紀惻寒,卻并沒有什么師兄弟,又沒有師姐妹,想必不是你的親戚?!?
“你認識昔日的簡大小姐,如今的皇長公主么?”唐驚染眨著眼睛,笑嘻嘻的問道。
紀惻寒看著她笑靨如花,也徑自笑了起來:“原來你是她的徒弟,難怪,難怪只是卻不像她,倒是像另外一位故人?!奔o惻寒端詳了唐驚染半日,撫掌道:“我卻是想起來你像哪位故人了。你與三十年前一位名叫唐云萼的姑娘,生的一模一樣?!?
“那是先母。”唐驚染面色頓時肅然:“在下唐驚染。我的師父是方寥。”
紀惻寒深知唐云萼之事,卻也不想惹起唐驚染的傷心事,因而說道:“今日卻不想一時興起救人,救了故人之后。當真難得!你們這卻是去什么地方?為什么會被如此高手追殺?”
聽到紀惻寒追問,唐驚染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述一遍。紀惻寒聽得心驚,。連聲道:“原來如此。我?guī)资瓴粏枆m世中事,卻原來發(fā)生這么多事情?!?
他看著于冕,問道:“你便是于謙的兒子于冕?”于冕稱是。
“你父精忠報國,千古留名。爾能繼承父志,為國效命,也是難得?!奔o惻寒沉思片刻,道。于冕黯然點頭,心中不禁遙想先父往事。
“紀師叔,我也聽說你隱居幾十年不問世事,如何今日忽然出現(xiàn)在這小鎮(zhèn)之中,還救了我們?”唐云萼問道。
“此事說起來也算巧合。我有幾十年不曾見到簡大小姐和少衡兄弟,獨居橫笛谷中,忽然想起他們,思念的緊。便處谷直奔北京城去。走到半路,卻聽到有人說大小姐一行人去了南京,便又重新往南京城趕來。今夜寄宿在這小鎮(zhèn)上,半夜聽聞魔音出現(xiàn),便出來領(lǐng)教白玉莨的功力,卻不曾想到竟然誤打誤撞救了你們?!奔o惻寒緩緩把事情經(jīng)過講了出來。
“幸虧遇到紀師叔相助,若不然,我和于公子今夜恐怕會葬身于白玉莨的魔音琴之下。”唐驚染與于冕再向紀惻寒拜謝。
第二天,紀惻寒同唐驚染和于冕一起趕路。唐驚染和于冕身上有傷,雖然是策馬而行,卻始終走不快。幸虧一路之上有紀惻寒相助,他們倒是也不怕有什么人再來襲擊。畢竟,以紀惻寒的武功,在當今天下,能勝得過他的絕對不會超過十人。
傍晚時分,三人進入南京城。路途之中,竟然再也沒有遇到追殺之人??峙伦窔⒌娜耍辉缫驳昧讼ⅲ捞企@染和于冕有高人相助,不敢再來。
三人進入南京后,于冕急道:“南京城如此之大,我們應(yīng)該去何處尋找皇長公主?”
唐驚染與紀惻寒幾乎異口同聲回道:“浣花巷的尚書府。”
原來,昔日永樂遷都北京后,南京城浣花巷的簡府被完好無損的保存下來。每次簡懷箴回南京,并不會入住行宮,而是都住在尚書府中。畢竟,這座府邸,曾經(jīng)承載她接近二十年的成長記憶。在這里,她可以最近地接觸她最親的人。
南京城與當年的變化并不太大,紀惻寒對每條街道都記憶猶新。很快,一行人就來到浣花巷的尚書府前。
看守府邸的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他看到三個人,忙上前問道:“請問三位有何事?”
唐驚染見這老頭有些陌生,倒是生了幾分疑慮,問道:“老丈有禮。小女子是皇長公主的晚輩,特來求見長公主。”
老頭滿面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道:“只是晚輩么?那便不是太熟。長公主如今并不在尚書府中,幾位請回吧?!?
“你”于冕擔憂朱見深的安全,十分著急,便要往里面闖,卻被那老頭死死攔住,兩人僵持不休。
紀惻寒走上前來,望著老頭端詳半日,哈哈笑道:“良叔,你是簡府的良叔?!?
老頭聽聞,看了紀惻寒半日,問道:“你是你是誰?”
“我是紀惻寒。你不記得我么?以前在順天府的尚書府,我們倒是經(jīng)常見到的?!奔o惻寒問道。
老頭恍然大悟,道:‘原來是紀公子。歲月催人老啊,當年紀公子青春年少,不想到不知不覺間竟然也是有年歲之人了。難怪老奴竟然沒有認出來。“
紀惻寒瞥他一眼,笑道:“良叔,當年我二十歲,你也不過才三十余歲罷了。三十年沒見,自然是跟當年不一樣。我卻是把你認出來了。”
“紀公子好眼力,好眼力。老奴眼拙,請公子勿要見怪?!崩项^搓著手說道。
“好說。請問皇長公主在么?我此次來見她,一來是為了敘舊。而來是陪這兩位找她有些要事。”紀惻寒問道。
老頭恭謹回答道:“長公主倒是住在府中。老奴也是此次跟隨公主前來看守南京的宅院。長公主回南京,茲事體大,時常有人前來求見。因此公主特別命老奴在門前擋駕。既然是紀公子前來,自然與常人不同。請進,請進。”說完,便引著紀惻寒進去。
紀惻寒三人跟隨老頭走入府邸之中。尚書府中翠竹青蔥,奇石古樸,簡潔大方而干凈。
四人走到花園之中,恰好遠遠瞧見簡懷箴與江少衡正在園中對弈,方寥坐在一旁觀看。紀惻寒擺擺手,道:“良叔不必通報,我們自己過去就行。”
紀惻寒帶著唐驚染和于冕二人往前走,距離簡懷箴三人尚有十步之遙時,便聽到江少衡道:“公主,今日有貴客到了?!?
簡懷箴卻并未回頭,淡淡道:“是么?”
方寥看得聚精會神,卻仍舊答道:“想來一別三十年,紀兄風采不減當年?!闭f完,便站起身來。
紀惻寒哈哈笑了起來,道:“數(shù)年不見,你們竟還能記得我?!?
于冕不解,問道:“唐姑娘,長公主、江太傅他們?nèi)绾文艿弥獊砣松矸???
江少衡悠閑落下一子,笑道:“如今江湖之上,能走進我三人十步之內(nèi)才被發(fā)現(xiàn)的,原也沒有幾個人。紀兄身上,不帶殺氣,不是仇家刺客。良叔守在門前,未加阻攔,定是故人。到如今我等故人七零八落,還能前來南京城探我們的,也唯有紀兄了?!?
紀惻寒拊掌大笑:“妙哉!妙哉!三位的武功,三十年前比我好。如今三十年后,不知有沒有被紀某超越?得有閑暇,定當切磋才是?!?
于冕見他們四人,像是老朋友一般閑話家常。幾十年沒見,卻如此從容,仿佛每日見面一般。言談之中,卻滿懷感情。心中不禁感慨,心道:倘若父親尚且在世,能與他們這些故友把酒言歡,豈不是人生一大樂事?可惜
說話間,簡懷箴與江少衡的一盤棋已經(jīng)下完。簡懷箴回頭,見到于冕,見他與唐驚染受傷,已然料到出了大事,卻仍未動聲色,命人去買藥為二人醫(yī)治。
當下,紀惻寒在石凳之上坐了下來。于冕與唐驚染上前見過簡懷箴,并把這半月以來發(fā)生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
簡懷箴聞言,大驚道:“距離皇太子被抓,已經(jīng)有半月有余。倘若對方真想對付皇太子,恐怕他性命堪虞?!?
“我看未必?!苯俸鈸u著手中的折扇,悠然道:“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江大哥的意思是”
“他們抓走皇太子,其意未必在皇太子。在于謙后人,也未可知?!苯俸饴砸怀了?,道。
方寥亦道:“這件事情巧合太多,亦太奇怪。不管對方意在誰,整件事太過于古怪??峙虏⒉皇俏覀兿胂笾械哪敲春唵?。”
紀惻寒搖搖頭道:“多少年過去,你們想事情總是想得那般復(fù)雜。這件事不管誰是誰非,對方想對付的是誰,有什么干系?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屯,總是有法子對付。當務(wù)之急,卻是救出皇太子?!?
簡懷箴深以為然,道:“紀大哥所言有理。驚染,你和冕兒有傷在身,先留在南京,去棲霞山燭影搖紅總舵養(yǎng)傷。方大哥,麻煩你陪著驚染和冕兒。我相信倘若幕后之人當真是想要冕兒性命,他們不會就此罷休。江大哥,你同我入宮面圣。紀大哥,此次你出山而來,想必要回京見很多人。你也同我們一起回京吧?!?
方寥、江少衡與紀惻寒都點頭答應(yīng)。于冕到今時今日,見到簡懷箴運籌帷幄之中,幾個絕世高手都對她言聽計從,心中不禁肅然。
簡懷箴同方寥、紀惻寒很快離開南京城,騎馬回到順天府。一路之上,極為順利,并未遇到半分阻滯。進入順天府,果然見到守衛(wèi)森嚴,處處貼滿了于冕的畫像,顯然是朝廷已經(jīng)下旨捉拿于冕。
簡懷箴正想入宮覲見,忽然有人匆匆迎上前來,跪下道:“請問可是皇長公主?”
簡懷箴暗暗納罕,揚眉問道:“你是何人?怎么知道本宮的身份?”
“啟稟長公主,是若嫣姑娘派我來此等候。皇長公主與幾位儀表不凡,卑職一眼就看得出來。”來人倒頭就拜,說道。
簡懷箴半信半疑,問道:“若嫣讓你來,所謂何事?”若嫣是簡懷箴身邊的一個小宮女,平日里宮女是不能隨意出宮的。但是來人的打扮,又不似是皇宮中人。簡懷箴難免心生疑慮。
“啟稟公主殿下,若嫣姑娘收到消息,說有人在京城尚書府鬧事。因此,特意命在下前來迎接公主。鬧事的人,自稱是公主的親人。茲事體大,卑職不敢怠慢?!眮砣斯Ь吹馈?
簡懷箴這才明白,原來來稟告的人,乃是尚書府的護衛(wèi)。想必是零落聽說有人在尚書府鬧事,特意派了若嫣去看。若嫣去到之后,不敢自己定奪,又從零落處得知簡懷箴即將回京,才特意命護衛(wèi)前來通告。
紀惻寒笑得灑脫:“有人膽敢在公主的尚書府鬧事,膽子當真不小。”
江少衡低頭想了想,問道:“你的親人也只剩下朱家皇室與文英兄夫婦。難道是文英兄夫婦回來了?”
意思一縷攀上簡懷箴的眉頭,她微微沉思道:“若是哥哥回家,總不能在自家門前鬧事。我們且去看看吧?!庇谑牵恍腥酥北忌袝鴣?。
還沒走到門前,遠遠的看到有個青年人端坐在門前,不肯起身。周圍密密麻麻站了一大堆人,若嫣也站在旁邊,手足無措。
“怎么回事?”簡懷箴跳下馬來,上前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