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遙的太師公便是陵游口中要尋訪的神醫,但由于這個蘇神醫個性稀奇古怪,喜歡四處游歷,所以行蹤飄忽不定。此次,秦天遙在陵游和簡秋白昏迷之時帶他們前來拜訪,也撲了個空。
所幸,太師公的丹藥房里藥不少,他就地利用了些用以治療蛇毒,而他派去南方尋找‘青鹽半夏’的人在三日后通過海東青捎了回來。他將解藥制成藥浴,將陵游一日三次浸泡于內,但三天過去了他仍不見醒,簡秋白的擔憂一日比一日加重。
這日,她又照常來看望陵游,在床頭呆坐了良久。木香見她郁抑寡歡,便提議她到后山散心,以免她抑郁的情緒影響了身子的恢復。
簡秋白靜靜觀看了陵游平靜的臉一番,沒有一點蘇醒的跡象,她嘆了口氣,替他掖好被角后才站起身,緩緩走出屋子。
屋外中庭榕樹下,葉冉兒不動聲色地舞著劍,步步帶風。簡秋白看著她颯爽的身姿,心里泛起一陣酸,如果……如果她也會武功,或許她能幫到他更多,至少不會是他的負擔吧。
她黯然地往后山走去,并沒有感覺到背后那道來自葉冉兒陰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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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神醫的醫館雖地處漠北,但后山并非想象中的黃沙遍野,雖談不上叢林密布,但也別有洞天。
簡秋白原本晦暗的心情,在見到四面環繞的千年古樹降龍木后被一掃而空。她驚嘆地近乎崇敬地撫摸著那光滑細密的表皮,感慨著后世的濫砍亂伐,令這神木近乎絕種。
降龍木生長及其緩慢,難得的是蘇神醫竟然將它們照料的非常好,竟形成了四面環山的局面,儼然一道天然的防護屏障。
簡秋白繼續朝著斜坡往上爬,越往上苔蘚等地蔓植物越密集,她隱約能聽見水流濺落的聲音。才剛想著,眼前頓時一亮,一席瀑布映入眼簾,如一層潔白的薄紗,輕盈地垂入離她幾尺外的潭底。
簡秋白看到水,憶起陵游被蛇咬的那個夜晚,本能地心生畏懼倒退了幾步。哪知腰身被后面突然多出的一雙手給緊緊鉗制住,阻止了她倒退的步子。
她心漏跳了一拍,僵硬的回過頭,竟然是——
“秦大夫?”
“小心腳下。”
簡秋白見他一改往日溫純,面色嚴峻地盯著她,眼中竟帶著一絲怒火。她狐疑地往腳下看去,發現那里竟有一株罕見奇特的小花。那小花共有四片花瓣,每片花瓣的顏色各異,紅、黃、藍、白,煞是嬌艷絢麗。只是花下的土壤較旁邊的更新更濕潤,似乎是不久前才栽種下去的。
“對、對不住!這是……”簡秋白有些羞愧,自己的大意險些踩傷了這朵小小的生靈。
“依米花。”
依米花?簡秋白以為關于依米花的存在只是一個美麗的傳說,沒想到此花竟真的存在于世間!她對植物有著格外的興趣,加上父親是省城著名的植物學家,所以小時候她聽父親講過許多關于古老植物的故事,其中便包含了這依米花。
通常,它要花費五年的時間來完成根莖的穿插工作,然后便是辛苦地積累養分,在第六年春,才在地面吐綠綻翠,開出一朵小小的四色奇花。尤其讓人們惋嘆的是,這種極難長成的依米花,花期并不長,僅僅兩天工夫,它便隨母株一起香消玉殞了。
美麗的終點,便是生命的盡頭,這樣的歷程何其悲壯?
秦天遙松開簡秋白的腰,蹲下身,端詳了那四朵繽紛的花瓣許久。突然從衣襟內掏出了一瓶藍色的小陶瓷瓶,小心翼翼地將瓶底朝上傾倒,幾點無色的液體順勢滴落在了花瓣上。他摩挲了那花葉幾下,如同情人般悉心呵護。
“秦大夫,您這是在做什么?”簡秋白好奇那瓶藥水的用途,見他站起身,竟隨手將之丟進池潭,帶動了水面漣漪,有點猜不透他的詭異行徑。
秦天遙并沒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反口問道:“韶小姐,您為何會來后山,難道您是迷路了?”
簡秋白因為他過于靠近的存在感到一絲壓迫,她不著痕跡地拉開了與他的距離,鎮定地答道:“我只是出來散散心而已,沒想到在此碰到你。秦大夫,你到后山來又是所為何事呢?”
“太師公不在,有些草藥需要人照料,所以在下每天都會上山查看。若是驚擾到了小姐,還請見諒。”秦天遙朝簡秋白一拱手,說得合理合理,簡秋白埡口,找不到任何破綻。
這時,在他們對面的池潭旁突然蹦出一匹鹿。那鹿長著細長的三叉角,全身淡褐色,四肢較短,顯得有些矮胖,此時正背對著他們吃草,那臀部鈍圓且較低,姿態竟有些象豬。
簡秋白的注意力被轉移,她有些忍俊不禁,恍然意識到這鹿竟是后世滅絕了的豚鹿!忍不住嘆道:“這里還真像是瀕危動植物園!”
“動植物園?那是何物?”秦天遙也看見了那只豚鹿,但卻不明白簡秋白口中那陌生的詞匯。
“噢、噢,沒什么!”簡秋白連忙否認,強扯著嘴角干笑。
秦天遙面色平淡,并沒在這個問題上多做深究。簡秋白偷偷松了口氣,輕輕擦拭了把發鬢旁的虛汗。
“小姐,瀑布的后面有坐涼亭,清涼暢快,不如前往休憩一會,您意下如何?”
他這么一說,簡秋白才察覺自己因站久了腿腳確實發酸,聽說附近有涼亭可以休憩,對她而言十分誘惑。但她對于他們孤男寡女的獨處在戶外有些遲疑,這樣似乎、似乎于禮不合吧?
秦天遙看出了她的遲疑,說道:“醫者仁術也,不分男女。小姐若是有所顧慮,秦某可先行告退。”
簡秋白見他雙目清明,沒有一絲雜念,不僅疑慮盡消,反倒覺得自己小氣了。
“請秦大夫帶路。”
二人一前一后,不多時便來到了秦天遙說的那個涼亭。
到了那地方,簡秋白又開始后悔自己來此的決定了。若是一般醫館或普通人家院子的涼亭,大約不過是一個屋頂、三、四根柱子、中間擺一方石桌、錯落幾張石凳。可這蘇神醫真不愧是老頑童,天南地北地瞎晃,竟整回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安在自己的醫館里。
若不是秦天遙口口聲聲稱蘇神醫是他太師公,是這個朝代的人,簡秋白恐怕會把他錯認為現代人吧,否則他去哪里搞來這個……酷似吊床的東西?
簡秋白詫異地望著涼亭下,那用麻繩細細編織懸掛在兩根木柱子間的吊床,有種時空穿越的錯覺。
“韶小姐,大約是第一次見過這小玩意兒吧?”秦天遙誤解了她的詫異,微笑地解釋,“此物是我太師公游歷婁煩國時所得,名曰‘懸床’。雖半懸于空中,但極為安全,小姐不用害怕。
原來吊床這貨兒古已有之,簡秋白真是開了眼界。她曾聽陵游說起漠北周邊少數民族的情況,婁煩國為胡人所占據,他們的民風彪悍,想來是會玩這個的。不過很難想象保守的漢族子民會將之引進,蘇神醫也算是奇葩一枚。
秦天遙見她沉思半天,以為她依舊心有顧忌。干脆身先示范,背對著吊床,單手撐在身后的麻繩上,輕輕一跳便坐了上去。吊床隨著他的重量前后蕩漾起來,帶動著周圍的風,平時一絲不茍束起的發絲,此刻有些許散落在兩鬢,那畫風……不要太美。
簡秋白暗暗掐了下自己的手心,試圖甩掉腦袋里那些奇怪的花癡的念頭。秦天遙并未察覺到她的小心思,指著前方,笑著對她說:“韶小姐,你來,從這里可以窺見庫羅來那的一角!”
庫羅來那?
難得見他不掩興奮,她也對這個庫羅來那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沒有多想便邁著小碎步走到他面前,學著他剛才的姿勢上了吊床。吊床因為她的加入而往中間又凹陷了些,她和他不可避免的肩并著肩挨在了一起。
秦天遙似乎沒有察覺,他依舊直視著前方,目光灼灼,嘴角噙著笑,莫名的自豪,似乎在看熟悉的故里。
簡秋白被他熾熱高昂的情緒帶動,沒有多想,將目光也投向了前方。這才發現,這個涼亭所處的位置竟是后山的最高點,從這徑直遠眺,先是看到綠洲以及綠洲旁煙波浩淼的湖泊,然后便是一座依水而建的城池。
“那就是庫羅來那?”她驚嘆于那座城池的福地遼闊。
“庫羅來那就是你們漢族口中所說的‘樓蘭’。”秦天遙目不轉睛地望著那城池,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