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秋白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里,她遇到了一個叫月華的男人,在樓蘭古城里替窮苦人家看病。古老的孔雀河兩岸開滿了紅色的鈴鐺花,她和他相依在岸邊,當地人搭乘著胡楊木制成的簡陋木舟在河里捕魚,那躍出水面的魚兒反射著夕陽的余暉通體紅暈,如血一般……
她睜開眼,想到那沾染了血的河岸,那叫月華的男子日漸冰冷的手,心痛的感覺竟如此真實。她茫然地看著四周,那熟悉的紫紗帳幔、鏤花木桌,連墻上的美人圖也和她初次來到這個世界時一模一樣,這里是……韶府?
她不是應該待在蘇神醫的醫館里等著陵游嗎?怎么突然回到了韶府?她皺著眉,扶著額頭,感覺頭疼欲裂,她掙扎著要坐起身,不慎打翻了身邊的一個瓷枕。
瓷枕應聲而碎,引起了外頭的注意,門被人從外頭推開。
“蘭曦,你感覺如何?”陵游上前,將另一個瓷枕墊在簡秋白背后,扶著她坐起來,關切地詢問。
簡秋白沒想到會在韶府見到他,先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夫君,你我怎么回韶府了?”
“漠北的事已經處理好了,我也找到了蘇神醫的曾孫女,她有法子可以解咱們的蠱毒。我便帶你回韶府了,可是你的身體太虛弱,一路上昏睡至今。”
“哦……讓你們擔心了。”知道了事情的始末,簡秋白松了口氣,她又有些不好意思,這副身子實在虛弱,倒是讓旁人擔心受怕了。“看來,我有空得借你身邊的葉侍衛,讓他好好教教我功夫,增強體魄才是呢。”
陵游神色有些怪異,并沒有因為簡秋白的玩笑話而開懷一笑,簡秋白以為自己說錯了話,顯得十分尷尬。
倒是站在一旁的陌生女子,打了圓場:“韶小姐說笑了,女子雖天生體魄上不如男子強健,但宛如倒有一些秘方,可幫助韶小姐固元,小姐若長期服用,輔以食療,必有成效。”
簡秋白見這女子談吐文雅,待人親近,明明長相秀美,卻在右臉上戴了一個銀色面具,不免有些好奇她的身份。
“你是?”
“想必這位便是蘇神醫的曾孫女納蘭姑娘吧。”
門外,突然傳來一聲笑。
二夫人不知什么時候從門外冒出,在一個丫鬟的攙扶下走進了屋內。上下端詳了納蘭宛如許久,不掩飾對她的欣賞:“納蘭姑娘,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確有乃母之風。”
二夫人此話一出,眾人皆狐疑,不禁猜測兩人有何淵源。
納蘭宛如也是一愣,不過她鎮定自若地朝二夫人行了個禮,莞爾而笑:“二夫人安好,聽您的意思,難道您認識家母?”
“慶陽納蘭氏,雖是岐伯旁支,但精習岐黃之術,我與你母親年輕時曾有過一面之緣,說起來,她算是我的半個恩人呢。”二夫人說得煞有其事,難辨真偽。
納蘭宛如從頭至尾都禮貌地傾聽,并未有任何評論。
簡秋白倒是更關心二夫人今日來瑾閣的目的,不僅僅是來會‘故人’之女吧?她總覺得有些怪異,略一尋思才發現,原來是一向跟隨前后的柳氏今日竟缺席了。
另外,二夫人剛和納蘭宛如套完近乎,一轉頭面對著床前的簡秋白和陵游,像是不經意地感慨道:“陵游、蘭曦,我都聽說了,沒想到秦大夫竟是下蠱毒之人,倒真是辱沒了蘇神醫的名聲啊!”
簡秋白不明白陵游為何能表現的如此這般波瀾不驚,在大漠醫館與秦大夫相處的那些日子,她便知曉他是一個性情中人,她總覺得這件事情另有隱情。
納蘭宛如欠了欠身,誠摯地看著眾人:“宛如替師兄給二位賠罪,師兄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還望韶府能不計前嫌,忘懷此事。”
連納蘭姑娘都這么說,更像是坐實了秦天遙的罪,簡秋白無力反駁。可她想起方才那個夢,夢中月華與秦大夫的臉重疊在一起,她便……不愿相信他會下毒害她。
“二娘,我與蘭曦如今已無大礙,秦天遙的事既然已經過去,以后就不要再提了。”陵游直視二夫人,言辭堅毅,對秦天遙此人不愿多談的樣子。
陵游的諱如莫深正中了二夫人的猜想,她計上心來,決定火上澆油。她狀似隨意地撩了撩右耳的耳環,左手持著帕巾掩著嘴,好似在笑:“呵呵,差點就忘了你這孩子現在是有多維護著蘭曦呢,心疼她也是好的,畢竟這次她受了這么大的‘委屈’,孤男寡女的……”
“別說了!”陵游突然大怒,憤而打斷二夫人,眾人尷尬不已。
二夫人見挑撥的話起了效果,便心滿意足了。她故作受傷地對著身邊的丫鬟,道:“秋琳,走吧,姑爺這是不歡迎咱們呢,還待著作什么?”
那叫秋琳的丫鬟被這場面嚇得雙腿顫抖,渾然不知自家主子在演戲,唯唯諾諾地攙扶著二夫人出門。在經過納蘭宛如身邊時,二夫人不忘招呼一聲:“讓納蘭姑娘看笑話了。”
“夫人,言重了。”納蘭宛如態度謙虛,“慢走。”
在二夫人離去后,屋里一片寂靜。陵游頭上烏云罩頂,簡秋白則被二夫人那番戲弄的話說得不知所以然。
納蘭宛如深知陵游的心結若一日不解,此事便一日不會過去,而韶小姐是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也需要時間恢復受損的記憶。她想幫助他們,但藥能醫百病卻唯獨治不了心病。心病還需心藥醫。她畢竟是外人,插不了手,于是她選擇知趣地默默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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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是我做錯事惹你不高興了嗎?”
去漠北的一路上他們共同經歷了許多苦樂,好不容易開始對彼此敞開心扉,她不希望因為任何事起了隔閡。她不知道二夫人話中帶話的在諷刺什么,但那些事似乎困擾著陵游,他陰沉的臉便是最好的證明。
“你沒有做錯事。”
可喜的是,他雖面色陰郁,但摟著她背的手卻是溫柔的。可無論如何,他的不愿多談還是令簡秋白隱隱有些擔憂,但此時逼問他,定然不是個好法子,她決定拋磚引玉:“夫君,夫妻本是一體,你有什么難處都可以和我商量,或許我幫不上你的忙,但至少我可以當一雙傾聽的耳朵。”
陵游沒料到她會如此固執,也體貼的可愛,他撫拍她的背的手一頓,復又繼續安撫著。良久,他才開口:“蘭曦,是我對不起你……從今而后,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他的不悅竟來自于深深的自責,簡秋白松了口氣,感動的回抱著他:“夫君,其實你無須自責,這次是我沒有照顧好自己,又讓你擔心了。”
“不,蘭曦,有些事你現在還記不起,可將來……”他知道她誤會了,欲開口解釋,嘴卻被她細嫩的手心捂住。
“夫君,過去的已經過去了,重要的是現在,不是嗎?”那些關于秦天遙和她之間的模糊記憶,就讓它保存在過去吧,未來無法掌控,唯一能做的便是活在當下。
陵游一愣,他并非愚笨之輩,她的話點醒了自己,他一掃陰霾,方展露了難得笑顏。
“娘子說得極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