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隊離開已有三日。
醫(yī)館的日子平淡無奇,除了偶爾上門求醫(yī)的附近居民外,再無人拜訪。
簡秋白每天清晨喝完湯藥,或在木香的陪同下到后山散步,或到藥房幫著秦天遙配藥,閑暇之余應他要求還會教他些手語。至于葉冉兒,除了正午能看到她在中庭練劍的身影,其他時候跟消失了一樣,只能用神出鬼沒四個字形容。
難道習武之人都如此?簡秋白盯著遠處的那座城池胡思亂想著,今天正午怎么不見她的身影?
“韶小姐,有心事?”
吊床突然一晃,一個人坐到了她身邊。
簡秋白記得自己想一個人靜靜,才遣走了木香,怎么她又回來了?她撇過眼,看到的竟是秦天遙。
這幾日的相處,簡秋白對身邊的這個男人多了幾分了解,他雖然深不可測,但學識淵博、思想開明,是個聊得來的朋友。
“我在想,那里的人們是怎么生活的?”
“庫羅來那?”秦天遙順著她手指指著的方向,看見那一座熟悉的城池,對于她的發(fā)問饒有興趣,“怎么突然對它感興趣起來了?”
“我曾聽府里外鄉(xiāng)的奴婢提過樓蘭,似乎是個有意思的地方。”簡秋白上學那會兒歷史學的不好,但她對這個古國卻十分有印象。這座絲綢之路上的重鎮(zhèn)在輝煌了近500年后,突然銷聲匿跡,只留下一處古城遺跡,她很好奇這個古國曾經(jīng)繁榮一時的盛況。
“那里確實是個好地方。”秦天遙微笑地頷首,“那里的人們飼養(yǎng)牛、羊、驢、馬和駱駝,孔雀河和塔里木河煙波浩渺、水草豐厚,湖泊里的魚群到處可見,人們總在晴好的日子乘著木舟捕魚。城西是百姓的住房,那里的房子大多是胡楊木搭建的,房前是紅柳籬笆,娃娃們喜歡坐在那籬笆下玩石子唱童謠……”
簡秋白興致勃勃地聽著,他的娓娓道來不像是從哪本方志上看來的,更像是在敘述自己珍貴的記憶。那段塵封的記憶一旦開了個頭,便如走馬燈一般。
秦天遙不停地說著,從孩童出生時的初生禮聊到死后墓葬的習俗,說著說著,他突然停了。
簡秋白見他突然不說話了,不知何故,小心地問道:“秦大夫,你怎么不說了?”
秦天遙收回注視在樓蘭城池的灼灼目光,長嘆了一聲:“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
她聽出了這句詩詞中的思鄉(xiāng)之情,感同身受,憶起了久別的父母和故鄉(xiāng),眼眶不禁浮起兩團濕氣,腦中閃過一句話,于是脫口慰藉他:“遠望可以當歸。”
他愣了一下,轉(zhuǎn)過頭盯著她濕潤的眼,臉上有些動容。良久,他突然說道:
“小姐,你愿不愿意跟在下去庫羅來那看一看嗎?”
簡秋白以為自己聽岔了,她看著秦天遙一張一合的嘴,遲疑道:“你、你說什么?”
“和我一起走。”秦天遙眼神堅定地看著她,怎么看都不像是在開玩笑。
簡秋白傻眼了,不敢相信他竟然會對自己提出這樣的要求。她的“夫君”前腳剛走,他這后腳就來松土,這樣……不好吧?
“呵呵,秦大夫,你這個玩笑說的一點都不好笑……”這樣的場景著實尷尬,她不愿他做他想,身子往旁邊挪了挪,盡量打哈哈祈求能敷衍過去。
對于她的疏遠和拒絕,秦天遙蹙緊眉頭,臉上帶著難掩的憂傷,他醞釀了許多,沉沉開口道:“你,真的都忘了嗎?”
“秦大夫,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簡秋白意識到事情似乎快要發(fā)展到她無法控制的地步,她當即果斷地跳下吊床,對著秦天遙正色道,“離開了這里,今天的事我當作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以后也請你別再提起,我先走了。”
“難道你連他的生死也不顧了嗎?”
她抬腳便要離開,秦天遙并沒有攔著她,而是在她身后不冷不淡地丟出了一句話。
簡秋白瞬間感覺四肢冰冷,她僵硬地轉(zhuǎn)過身,不可置信地瞪著他,聲音都帶著顫抖:“是你,是你下的毒?”
“是藥三分毒。”他看著她,答得似是而非。“陵公子的毒十分兇猛,用‘木通’強壓著雖有奇效看似逐漸康健,但若用量過猛,則會引起腎臟衰竭,一時半會看不出異樣,但日子久了……呵呵,就不好說了。”
“木通?”簡秋白分明記得當時他托人找的是‘青鹽半夏’,不是什么‘木通’,難道……“你竟然故意用錯藥!”
她牙咬切齒地怒斥他,可心底更著急的是陵游!若真如秦天遙所說,陵游不盡快醫(yī)治的話后果不堪設想!
面對簡秋白的控訴,秦天遙并無悔意,他云淡風輕地看著遠處的城池,緩緩道:“我在幾日前,便得知太師公已仙逝在樓蘭國內(nèi)。醫(yī)治蠱毒和他蛇毒的解藥就在那座城池里,你去還是不去,就看你自己了。”
簡秋白一時間陷入了兩難的境地,無法辨認他話中真?zhèn)巍?
若他說的話是真,蘇神醫(yī)早已仙逝,那他們留在這里無異于等死。可是若她跟著他一起去樓蘭,而他說謊,那里根本沒有解藥,陵游也是一死;即便那里真的有解藥,他會乖乖讓她取了藥,放她走嗎?
“怎么,需要我來告訴你,哪個才是最好的選擇嗎?”
根本沒有最好的選擇!簡秋白看著他上揚的嘴角,忿忿地緊握了拳頭。可是,他為什么要這么做?難道他就不怕她說出去嗎?這里還有一個葉冉兒,她是陵游派在身邊保護她的,秦天遙雖是身強體健的男人,但并非習武之人,若她將此事聲張出去,憑葉冉兒之力應該可以降的住他。
這么一想,簡秋白心里便有了些底氣,她冷著面,對著秦天遙說道:“我是不會跟你走的。你最好立即調(diào)配出解藥,否則待會我便將你交給葉姑娘!”
“呵呵,蘭曦,你果然不肯乖乖就范。”秦天遙并沒有因為她的這番威脅而驚慌,他的反應太過冷靜,他的臉上盡是貓兒逗弄著爪下小老鼠的悠然。簡秋白漸感不安。
“葉姑娘似乎也很在意陵公子。今日清晨,一聽解藥在匈奴國境內(nèi),便馬不停蹄地趕往匈奴國呢。”
他竟然連葉冉兒也騙了?!還告訴她一個錯誤的方向,將她支開……
女人的直覺告訴簡秋白,葉冉兒對陵游的情分并非主仆如此簡單,但她卻沒有料到她竟然會違背陵游的命令擅離職守,連招呼也不打一聲便棄她而不顧。
唯一談判的籌碼也沒了,簡秋白似乎無計可施,更無法相信秦天遙的話。但事到如今,最重要的是拿到解藥,她決定下個狠招。
“你對天起誓,解藥確實在樓蘭城內(nèi),你將來會將解藥送給陵游,那么我就跟你走一趟;否則,我現(xiàn)在就在你面前自裁。”簡秋白邊說邊退到了懸崖的邊緣。
她不知道秦天遙與韶蘭曦到底有什么淵源,但是憑他剛才那句話和她的直覺,她猜想他一定不希望她死,希望這招奏效……
“為了他,你竟然以死要挾?”秦天遙皺起眉,平靜的面容浮現(xiàn)一絲怒氣,他看著她身后的懸崖,厲聲問道。
“你起不起誓?”簡秋白一臉決絕,往后又退了一步。
“別沖動!”秦天遙見她來真的,再也無法保持冷靜,他慌忙地跳下吊床,卻不敢上前,只能出聲阻攔。“我起誓,你別亂來!”
秦天遙在簡秋白的注視下,抬起左手,食指和中指同時豎起朝天起誓:“黃天在上,我秦天遙在此起誓,解藥在樓蘭城內(nèi),我誓將解藥歸還陵游!”
簡秋白見他確實依照她的要求發(fā)了誓,她并沒有因此而松了口氣,此去樓蘭是一場豪賭。
“蘭曦,那里站著危險,一不留神就可能跌下去。我已經(jīng)發(fā)過誓了,你快過來。”
秦天遙似乎是真的關(guān)心她,他試探性地上前幾步,見她依舊很警惕,于是停在原地好言相勸。
簡秋白回頭看了看身后,那懸崖雖不到萬丈,但對于恐高的她來說足夠了。她的后背默默出了身冷汗,邁著僵硬的雙腳往他那里挪了幾步。
他竟趁此機會,突然疾步上前,往她面上撒了一把莫名的粉狀物,她緊張地一呼吸,竟吸進了大半,而后便應聲倒進了他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