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料羅灣狹窄,其實是相對于寬闊的外海來說的,從西側的翟山,到東側料羅頭,差不多有十七八里的長度,兩點拉一條線,到料羅灣最深處,也差不多有快十里的距離。
從越過劉香所在的外圍防線,鄭軍戰艦到荷蘭艦隊的距離,差不多還有四五里,荷蘭艦隊很自然的將攻擊目標,轉換到鄭軍戰船上。
鄭芝龍也隨即展開反擊,邊前進邊開火,但火力根本比不上荷蘭艦隊,完全是被壓著打。
雖然鄭芝龍手里的戰船有一百多艘,但火力卻比不上荷蘭艦隊的十二艘大型蓋倫船,火炮數量上倒是略微超過荷蘭艦隊,但荷蘭艦隊手里絕大部分都是紅夷大炮,誰讓人家是紅毛夷呢。
而鄭芝龍手里,紅夷大炮的占比還不到一成,加起來也就五十多門,完全不在一個檔次,其余的火炮射程,遠遠不如紅衣大炮。
所以,這場炮戰,鄭軍戰船是很吃虧的,火炮雖多,但根本夠不著敵人。
沒辦法,鄭芝龍只能下令艦隊硬著頭皮沖上去,靠近到三里以內,佛郎機都能夠得著敵人的距離,不然只能白白挨打。
沒多久,沖在最前面的那艘大青頭,就在紅毛戰船的集火下,被打的千瘡百孔,船艙進水,漸漸的沉沒了,沖在前面的其余戰船,也都承受著紅毛戰船的猛烈炮火。
付出了兩艘船的代價之后,鄭軍艦隊終于抵達了距離荷蘭戰艦三里左右的位置,鄭芝龍下令停止前進,就地開火。
隨后,兩軍便隔著三里的海面上,展開了一場猛烈的炮戰,鄭芝龍這邊船多火力弱,紅毛那邊船少火力強,但隔著三里的距離,雙方的命中率都不怎么樣,往往打出去上百發炮彈,但只有四五發,甚至一兩發命中。
但荷蘭戰艦不但火力強大,而且防護也更加優越,千噸級的蓋倫船,專門為遠洋航行作戰打造的,防護性能自然強大,就算是挨上鄭軍幾發炮彈,也只會炮手的損傷,對船體的損壞微乎其微。
而鄭芝龍這邊,可就完全不一樣了,雖然三桅戰船和大青頭防護也很強,但其余的戰船可就不行了。
不一會,一艘位置略微靠前的三號福船,側舷被紅毛打出三個大窟窿,洶涌的海水頃刻間灌入其中,然后沉了下去。
雖然己方不斷的有戰船被擊沉,被重創,但鄭芝龍還是咬牙堅持,他在等待,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然后對荷蘭艦隊發起總攻,一口氣將其殲滅。
終于,苦戰了一個時辰之后,他等的時機終于到了。
海面上,刮起了東南風。
他等的就是這股東南風,早晨出發的時候,海面上的風向一直都是東北風,雖然有利于他們快速布陣,但對火船的沖鋒卻相當不利。
而海面上的風向也是一日多變,他堅信不久之后,風向就會從東北風轉為東南風,所有賭一把,結果給他賭對了。
這一個時辰內,荷蘭艦隊所有的戰船都出現了損傷,但都不算大,只是一些人員的傷亡,船體的損傷微乎其微,甚至可以說不影響戰斗能力。
而鄭芝龍這邊,被擊沉了足足八艘戰船,其中還包括一艘三桅戰船,被重創的戰船也有六艘,其余受損的戰船也有不少,讓他心痛不已,但這些等待都是值得的。
看著旗幟向西北方向飄揚,鄭芝龍興奮的喊道“傳令,所有火船,全速沖鋒!”
隨即,戰鼓擂動,一百多條火船,紛紛揚帆,氣勢如虹的沖向荷蘭艦隊。
看到這些小船不要命的沖上來,上面還帶著大量的稻草和干柴,普特曼斯再傻也知道他們想干嘛,于是急忙下令,所有戰船拉開距離,并且集中攻擊這些小船,阻止他們靠近。
然而,這些船只太小,現在又是絕佳的風向,跑的也很快,荷蘭戰船的炮擊作用不大,現在風浪不小,敵船又是這些體型不大的小船,真的是很難命中率。
這些火船,正無所畏懼的沖上來,每一艘船上,都有十六名勇士,負責操縱火船,去撞擊紅毛的大夾板。
鄭芝龍承諾過,只要成功的完成放火任務,每人就能拿到五兩銀子,而如果成功焚毀一艘夾板船,則獎勵二千兩白銀,十六人平分,這樣的賞格是巨大的,比起跳幫作戰來說,風險并不會大很多,但獎勵更為豐厚,很多人搶破頭皮都沒搶到操縱火船的任務。
當火船接近到差不多一里的時候,按照鄭芝龍的安排,被澆上了火油的干柴,紛紛被勇士們點燃,船上的人迅速將船帆固定,然后斷開船中間的連接。
這些火船紛紛斷成兩截,然后勇士們用船槳掉頭,劃著后半截船,撤回到鄭軍主力這邊。
而被點燃的那半截船,風帆在海風的吹拂下,將其迅速推向一里之外的紅毛戰艦,從荷蘭艦隊的視角看去,只見一個個密密麻麻的大火球,在向他們飛速逼近。
好在普特曼斯提前察覺到了危險,下令讓他們分散陣型,他們也都動了起來,否則等到火船點火再動起來,這十二艘戰艦聚集在一起,恐怕會被燒的一干二凈。
在分散陣型的過程中,各船仍舊在對這些火船展開炮擊,每打掉一艘,就能減少被點燃的風險,不過效果還是非常差,哪怕現在的距離只有半里左右,但這些船的個頭實在太小,加上海浪的顛簸,準度相當差。
不過,雖然難以命中,但只要命中一炮,這些并不算大的火船,要么直接被掀翻,要么就會被炸成兩截。
終于,一百多艘火船,被擊毀了三十多艘,最終還是有接近八十艘,扛過荷蘭艦隊的炮擊,抵達了他們的目的地的。
盡管普特曼斯提前做了大量的準備,但這些火船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料羅灣也就這么大,這些火船都是瞄準了他們,在不到一里的位置釋放,在強風的吹拂下頃刻便至,很難完全躲避。
終于,一番躲閃騰挪之后,大部分戰艦都成功躲開了,但‘海鱸號’‘貝爾丹號’‘布魯克斯天堂號’‘薩爾姆號’四艘艘戰艦,相繼被鄭芝龍放出的火船撞上了。
在海風的吹拂下,升騰而起的火焰,直接就將船體點燃,火速巡視蔓延,繩索,船帆,船舷開始燃燒起來。
這四艘戰艦上的水手,急忙開始提水滅火,阻止火勢的蔓延,并且派出一些水性好的水手,搭乘從戰艦上放下的舢板,試圖將這些撞倒船體上的火船給推開,切斷源頭。
與此同時,鄭芝龍也指揮的麾下的戰船,朝著荷蘭艦隊撲過去。
雖然動用了一百多艘火船,卻只點燃了四艘敵船,但這樣的結果非但沒有讓鄭芝龍失望,反而有些超過了鄭芝龍的預期,這一百多艘火船才值幾個錢啊,加起來都不一定有一艘紅毛戰艦值錢。
他從沒指望火攻能消滅掉荷蘭的全部戰船,畢竟這里不是赤壁,普特曼斯也不是曹操,沒把戰船用鐵索連在以前。
此外,焚毀敵人戰船只是次要目的,主要目的還是將抱成一團的紅毛戰船陣型打破,讓他們沒辦法協同作戰。
否則他們就這樣繼續抱成一團,自己這一百來艘船,根本就靠不上去,一側兩三百門炮紅夷大炮的火力,根本不是他們能夠抵擋的。
現在敵人四艘戰艦被點燃,其余的戰艦為了躲避火船,也都分散開來,陣型徹底散了。
最東側和最西側的兩艘戰船,已經相隔五六里了,根本沒辦法互相支援,鄭芝龍完全可以利用數量優勢,各個擊破,一艘一艘的解決他們。
鄭芝龍和鄭芝龍虎,兩人分別率領四十艘戰船,撲向離他們更近的紅毛戰船,余下戰船交給四弟鄭芝鳳,當做預備力量。
鄭芝龍親自率領的這些戰船,火力強大一些,船上的火炮,開始不間斷的朝著荷蘭戰艦開火,雖然對戰船的破壞不大,但還是能夠一定程度上壓制他們的火力,掩護鄭芝虎。
而鄭芝虎,則更加擅長跳幫戰,他率領的這四十多艘戰船,火力不算強,但每一艘船上都攜帶了百余名大漢,分散在船頭和桅桿上,隨時準備跳蕩到紅毛站船上,殺掉船上的紅毛,然后奪取戰船。
這些大夾板,鄭芝龍可以說是眼紅已久,如果他也有幾艘大夾板,何必跟紅毛玩這些爾虞我詐,直接全軍壓上跟他們對拼就好了。
而他們現在被困在料羅灣,剛好給了他奪取這些大夾板的機會,只要把剩余的這些大夾板俘獲,以后再遇上紅毛戰船,他完全可以堂堂正正的跟他們決戰,以后這南洋的海面上,就是他鄭芝龍說了算了。
看到鄭芝龍的戰船撲了上來,饒是普特曼斯這樣的悍將,也沒辦法繼續保持淡定。
如果沒有這場火攻,他的十二艘戰艦還能保持一個完整的陣型,哪怕料羅灣內閃避騰挪的空間不大,但對付鄭芝龍那一百來艘戰艦,他還是有一定勝算的。
但現在的局面,優勢完全在鄭芝龍一方,陣型已經全散了。
他現在非常的后悔,當初從下級商務員,一步一步爬上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大員總督,他經歷了多少大風大浪,卻沒想到連續犯下兩次致命的錯誤。
一次是輕視了鄭芝龍,選擇料羅灣這么個對己方極為不利的避風港,第二次則是剛剛與鄭芝龍艦隊的炮擊,原以為他們沒有勇氣沖上來,他還打算通過炮擊削弱他們的力量,然后來一波反沖鋒,轉敗為勝。
卻沒想到,鄭芝龍是在等待風向的轉變,利用一百多艘火船,來打亂他們的陣型,再發動沖鋒,試圖一戰而定。
現在這個局勢,已經沒辦法再打下去了,繼續打下去,完全是死路一條。
那四艘被點燃的戰艦里面,‘海鱸號’‘貝爾丹號’兩艘船比較幸運,都只被一艘火船撞上,船上的士兵也很英勇,迅速將火船推開,然后奮力撲滅了船上的大火,雖然部分船帆被燒毀,但對船體的損傷并不算大,仍然沒有喪失行動能力,起碼也還有一半的作戰能力。
而‘布魯克斯天堂號’和‘薩爾姆號’兩艘戰艦可就慘的多了,前者被三艘火船擊中,他們滅火的工作完全是徒勞的,火勢迅速蔓延到整艘戰船,船帆也在火光中化為灰燼,水兵們只能棄船而逃,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薩爾姆號’雖然被一艘火船撞擊,但非常不幸的是,當火船沖過來的時候,其中一個炮窗的因為操作失誤卡住了,炮窗沒來得及關閉,火焰順著炮窗竄入船艙內,瞬間點燃了炮位上的火藥,然后引發的爆炸又擴散到相鄰的炮位,連鎖反應導致整個船艙內發生了一場大爆炸。
整艘戰船都在爆炸中被摧毀,除了少量在桅桿和頂層甲板上的士兵幸運躲過一劫,跳入海中逃生外,船艙內的所有炮手都喪生在這場可怕的爆炸之中。
盡管只損失了兩艘戰船,其余戰船都沒有太大的損傷,但為了減少火船對他們造成的傷害而分散的陣型,現在也沒辦法重新合攏了。
那些沒有命中率目標的火船,依舊在靠近沙灘的海面上游蕩,上面的干柴還在熊熊染好,兩邊的戰艦想要越過這些火船,匯合到一處,風向相當大。
而且現在鄭芝龍也撲上來了,鄭芝龍也是海戰老手,絕對不會給他們合兵一處的機會。
現在已經完全沒有勝利的希望了,繼續打下去,最后全軍覆沒。
撤退,嚴格來說是逃跑,是現在唯一的選擇,這樣才能保存一定的實力,下次再戰。
在普特曼斯的安排下,殘余的十艘戰艦,東側的那四艘戰艦,繼續沿著金門島的海岸線向東前進,繞到最東端的料羅頭,然后帶上李國助殘存的戰船,放棄與明軍的交戰,撤退到外海。
而他這邊的六艘戰艦,則沿著相反的方向,邊打邊撤,順著海岸線撤退到翟山,利用火力擋住鄭芝龍的戰船,然后利用速度優勢,迅速擺脫重圍,匯合劉香的殘余戰船,撤退到海面,再與東側的那四艘戰艦匯合,直接返回熱蘭遮城修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