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廂房之中,燈火盡熄,對于一室的黑暗,兩名男子因為自身內力充沛而無所障礙,視同白晝,雙眼齊齊望向床榻之上。
但見少年面色漸漸紅潤,呼吸趨向平穩,睡得正香。
“莫侍衛,多謝!”冷君毅瞥了一眼身旁青衣男子的手腕,已經放下的衣袖,遮住了那一道已然凝固的傷口——方才,確定她是身中奇毒而昏迷不醒,這個莫侍衛,瞬間卷起衣袖,手指運起內力一劃,在自身手腕內側拉開一道深深的口子,閃電般將洶涌噴出的鮮血喂進少年的口中!
如果說,他這樣本能的動作,不顧一切的姿態,決絕的神情,只是出于主仆之情,別說是自己,就是隨便找個人來問,都是不信的!
“是我太粗心了……公子沒事就好!”莫若塵眉宇緊皺,自責不已。若不是在回府之時,碰巧遇到宮中之人奉命來送那大白魚——據說太子殿下早有吩咐,是宮人疏忽,晚了時日才予送到,自己也決計想不出公子近日的異常竟是中毒!
那大白魚,有一個很美的名字,叫做斷情,呂先生的毒經上有過這樣的介紹,但是那上面明明寫的是出自遠古傳說,想必連呂先生自己也是決計想不到,這世上真的有這樣一種魚!斷情之毒,卻是無色無味,低微輕弱,毒性十分緩慢,須積少成多,方才久遠綿長,尋常銀針根本驗之不出;而所謂斷情,卻是要去中毒之人,斷絕七情六欲,方能保住性命,否則每回情動一次,毒性便往心臟處滲進一分,直到完全包裹住,最后心絞力竭而亡!
公子的體質一向很差,極少的分量,便足以令得他頭暈目眩,有氣無力,這一回更是直接昏厥過去!
自己真是該死,與公子朝夕相處,竟然絲毫不知他在何時何地食用了這斷情魚!
莫若塵攥緊了拳頭,眼神寒冷,身體繃得緊直!
看出他心中的疑慮,冷君毅沉吟著:“這白魚,我之前見過,就養在皇宮之中的崇明湖里……”說到這里,心中驟然一驚,雖是宮中刻意隱瞞了消息,但是自己也隱約知曉太子殿下今日臥病在床,據說便是那心絞之癥,而太子殿下平日最喜食魚!由此看來,這白魚便是導致太子病重的罪魁禍首!
“莫侍衛,太子有難,速速跟我進宮救人!”想通之后,便是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大叫出聲!
一急之下,這一抓,傾注了八分內力,若是平常人等,恐怕早已是手臂折斷,骨骼盡碎了!但是遇到面前這沉穩的侍衛,并不見他身形動作,這內力卻如泥牛入海,悄無聲息,消失于無形!這個莫侍衛,武功高得出奇!
“你……”冷君毅對上那一雙冷漠的眼,那般冷冽的眼神,讓他忽然記起,這個侍衛,眼里除了他家公子,再無他人!
“冷將軍,公子尚未醒轉,我哪里都不去!”這不帶一點感情,沒有半分憐憫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卻是那般自然而然,理直氣壯,天經地義!
什么太子,什么皇帝,在他心里,根本不值一提!公子生,他就生:公子死,他就死!這顆心,這條命,全部的身心,所有的一切,都是屬于公子的;其他人,是生是死,是福是禍,已經沒有力氣去理會……
“你,你怎么這般固執!”冷君毅怒道,手上的力道猛然加大!
“冷將軍,多說無益!”莫若塵毫不示弱,肩膀微動,已是消去他施加在自己手臂之上的所有勁力!
“喂,你們兩個,在做什么?”微弱的聲音在床榻之上響起,卻是床上的少年被他們的爭斗聲吵醒,正斜撐起身子,疑惑望著黑暗之中糾纏在一起的兩人。
“子非!”
“公子!”
兩人同時撒手,撲上前去。
“冷君毅,誰準你欺負我家若塵的?”慕容襄斜斜靠在枕頭上,朝他質問道。
“我哪敢欺負他?這事關重大,我一時著急……”冷君毅也不隱瞞,當下三言兩語將她身中劇毒,以及懷疑太子重病與白魚有關的種種原委,簡單說與她聽。
“……若塵,你隨冷將軍進宮一趟!”慕容襄沉吟一陣,望向莫若塵,帶著微微的心疼,饒是如此,仍是正色說道。
醒轉之時,口中尚有一絲血腥味,讓她立即明白,這一回,又是若塵的鮮血,救了自己的命!
那樣寶貴的鮮血,莫說是救別人,就是救自己,她都是心疼萬分的!但是,那待救之人,不是普通的別人,那是為人正派友善的太子殿下,是未來的一國之君!于公于私,自己都是不能讓他死的!
“公子……”莫若塵看著她的眼,那盈然大眼里,有著歉意,有著不舍,更有堅定!公子的吩咐,不須要去想,直接去做便是!但是……
“冷將軍,我這就進宮去救太子!公子就交給你了!”他毅然轉身,朝門口走去。
——在呂先生的毒經之上,有這樣的記錄,若是一人長年累月食用斷情魚,時日一長,便是無藥可救,萬不得已之時,有一個法子,唯一的一個法子,便是由一名內功精純之人,以身相替,將這劇毒以血換血,過到自己身上!如此一來,中毒之人可以逐步痊愈;但是這救人之人,便是要忍受十倍于此的痛苦,七日之內,毒發身亡!
呂先生早就說過,公子,是那沖天而出的寶劍;而自己,便是那護其周全的良鞘——為了寶劍的鋒芒絕世,這劍鞘,便是要忍受更多的壓力,甚至是——毀滅!
為他而生,為他而死,此生,已是無憾!
看著莫若塵推門而出的背影,慕容襄不來有一陣心慌,怎么回事?她怎么在若塵身上感受到一絲絕望的氣息,這種絕望,卻是攪得她心中發緊,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子非,子非,你怎么了?”冷君毅覺察到她的不對勁,將她攬進懷中,低低喊著,伸手去摸她的額頭,竟摸到一手寒濕,少年的額頭,竟然是冷得象千年寒冰!
“君毅,我好冷!”她哆嗦著,小手軟軟扯著他的衣衫。
“子非!子非!”冷君毅心中大急,抓住他的手腕,一股熾熱的內力輸入少年體內。
一會兒功夫,少年的身子暖和過來,但這樣一來,便又是如火般炙熱起來,竟是滾燙如沸水!身上好痛,仿佛有一個力量要將她撕成兩半,意識漸漸遠離,魂魄在體內橫沖直闖,猶豫著,正欲沖出身軀的束縛,一飛沖天!
突然之間,強烈地感受到死亡的氣息!
不是已經喝了若塵的鮮血嗎,怎么會這樣?
她痛苦地掙扎著,為什么?為什么這死亡來得如此忽然?不,她不甘心,也不愿就此放棄生命!這一世,還有太多未了之事,還有太多她放不下的人!
又一股強勁內力加入進來,卻是那去而復返的莫若塵!
沒走幾步,耳力超群的他便聽得冷君毅的呼喊,那帶著心痛與恐懼的呼喊,使得他不顧一切,狂奔回屋,見到公子面如金紙,痛苦不堪的樣子,心跳在那一刻險些停止!
一人抓住一只手腕,內力緩緩注入——此時此刻,兩名男子卻是全無雜念,心意相通,為了這纖弱的少年,就算是舍了性命,也是心甘情愿!
“丫頭,傻丫頭,千萬別做傻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慕容襄正處于混沌之中,忽然聞得這樣一聲,渾身一震,頓時睜開雙眼!
“哥哥!”
那聲音,是死神哥哥!沒錯,是他!
“哥哥,你來尋我了么?你在哪里,我怎么看不見?”她狂亂喊著,四處張望,卻是不見哥哥的身影!
“我現在還來不了,但是很快了,很快就能見面了!”死神韓銘宇的聲音響起:“記住,你是無意插入這個時空之人,只能推進歷史的發展,而不能企圖去改變歷史,否則,歷史的大方向一旦變樣,不僅是你,整個時空都會灰飛湮滅!方才的痛苦,便是因為你產生了改變歷史的意識,上天給你的警告!”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哥哥,你說清楚!”她沒做什么,怎么可能改變歷史?
“不要企圖去救太子,這個太子必須要死,新皇一統天下,這就是歷史既定的發展方向,也是你的命中注定……我已經說得太多,恐遭天譴,你好自為之,等著我來!務必等我!等我……”韓銘宇的聲音逐漸遠去,消失在天邊。
“哥哥,別走!哥哥!”跟著那聲音追過去,可是似乎有什么東西擋著,總是觸及不到,便被重重彈回,她哭著,喊著,捂著胸口,卻是無能為力!
那聲音,再也沒有響起,一切又重回靜寂。
“哥哥!”慕容襄大叫一聲,醒轉過來。
睜開雙眼,面前是一室的光亮,屋內已經點上了燈,兩名男子湊到跟前,憂心忡忡看著自己。
“子非,你不要嚇我!”冷君毅的臉色白得象紙,莫若塵也是好不到哪里去!
慕容襄搖了搖頭,冷靜下來,回憶起方才的情形。
剛才,真是死神哥哥在跟自己講話嗎?
還是自己在昏迷之中做了一個夢?
“我剛才有說什么沒有?喊過什么沒有?”她慢慢起身坐起,感覺自己除了有一絲饑渴之外,并無異狀,先前的不適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一直喊哥哥!”冷君毅直言相告,那數聲哥哥,帶著絲絲哭聲,喊得嘶聲力竭,撕心裂肺,喊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從來不曾聽說她有哥哥,那么她是在喊誰呢?倘若是她在喊著其他男子,他真是恨不得去撞墻!
慕容襄咬了咬唇,方才的情形,多半是在做夢吧。
再轉向莫若塵,卻見他臉色遲疑,欲言又止:“公子……”
等等,若塵的耳力,難道能夠聽到來自天際的聲音?
心中頓時興奮得一塌糊涂,一把抓住他的大手,急切問道:“若塵,快說,你聽到了什么?”
莫若塵看著她,搖了搖頭:“不清楚,”見她垮下臉去,繼而說道:“應該是有人說話,但是聽不清楚說的什么,那聲音,遠得不可思議!”
慕容襄一愣,眼睛慢慢生出神采,到最后,竟是晶瑩耀目,異彩連連,唇邊的線條,也是越來越柔和,逐漸綻放出天底下最絕艷的美麗!
來異世這么多年,終于聽到了死神哥哥的聲音!
這回是聲音,下次,就應該是真人了!
真好,真好,死神哥哥終于要來找她了,他們終于可以重逢了!
……但是,哥哥說,不能救太子,太子,必須要死……
“若塵,你不用進宮去了,有些事情,是不能改變的……”她看了看微微皺眉的冷君毅,繼續對莫若塵說道:“我餓了,你去給我們弄點吃的來,我有話跟將軍說!”
“是,公子!”莫若塵仔仔細細大量一陣,見她無恙,終于放下心來,大步走了出去。
“子非,怎么回事?”眼見莫若塵推門離開,冷君毅急急問道。
“君毅,這個事情,我不知道怎么向你解釋……”她倚進他寬闊的懷抱,默默流著眼淚,喃喃道:“你莫要怪我無情無義,我不能打亂這個世界的格局,改變歷史的發展軌跡,我沒有這個權力!”
見他一臉怔忡地望著自己,她嘆了口氣:“別這么看著我,對于太子殿下,我心里也是很難過,但這就是他的命運,也是這個國家的命運!我們都沒有辦法改變!”
忽然覺得心底乏力,手足無措,有著強烈的不安,和深深的悲哀。
不知太子殿下過后,還會有怎樣的事情發生?
而她,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而無能為力!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軒轅乾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