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上回老夫人帶眾人來蘭心閣,又過了幾月,已是秋末冬初時節(jié),落葉紛飛,黃花飄零,氣候轉(zhuǎn)涼,府中人等紛紛添衣加被。
在這期間,慕容襄開始看另一間房子的藏書,并在慕容清楓的默許下,在讀過的書頁上批注心得評論。
起初,慕容清楓甚是疑慮,滿心躊躇,生怕這孩兒大筆一揮,便壞了這寶貴藏書,后來細(xì)細(xì)一讀,這空白之處的蠅頭小字,有褒,有貶,有據(jù),有論,真是字字珠璣,句句精辟,看得滿心歡喜,也就隨了她去。父女倆每日在蘭心閣尋一房間各自看書,待讀到精彩處,就聚在一起,欣賞一番;意見相左時,又各抒己見,爭上半天。
慕容清楓只覺這孩兒年紀(jì)雖幼,思想言論卻極為老成,古往今來,諸子百家,無一不曉,心想就算那天上的文曲星君下凡,也不過如此罷。和她一起談古論今,自己都覺視野頓時開闊,長了不少見識。
這一日,慕容襄照舊在蘭心閣看書寫字,慕容清楓在一旁幫她磨墨鋪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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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聽得閣外有人聲,不一會兒,書僮紀(jì)宣急匆匆奔進(jìn)來,高聲報道:“少爺,不好了,老夫人,老夫人舊疾犯了!”
慕容襄聞言,趕緊合了書頁,問道:“祖母怎么啦?”心想在這個時代,人們壽命并不長久,祖母年事已高,不知生得什么疾病?近段時間一心學(xué)習(xí),也少有前去探望,想到那老人對自己的日益疼愛,不覺心中焦急萬分。
三人忙忙慌慌,到了意善園,進(jìn)了正屋,入得臥房,便見屋里圍了一大堆人,幾位夫人小姐都在,旁邊丫鬟仆人站了兩排,神色皆是沉重,老夫人躺在床上,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呼吸費力,偶爾干咳幾聲,喘息不斷,床邊坐著一位青布衣衫的清瘦老者,正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探那脈搏,仔細(xì)診病。
慕容清楓一進(jìn)屋,便向眾人問道:“母親這一兩年保養(yǎng)尚可,已極少犯病,今日為何忽然不適?”
大夫人徐平君抹著眼淚,答道:“許是母親近日為家中商鋪經(jīng)營和田地收成之事,勞累攻心,以致突然病倒。”其他人神情郁郁,點頭稱是。
慕容清楓連連悔道:“都怪我,不善經(jīng)商,連累母親!我真是枉為人子!”說著,眼眶一紅,怔怔掉下淚來,身邊的慕容襄見狀,忙拉了拉他的手,輕拍數(shù)下,以示安慰。
李大夫直起身來,嘆了口氣,眾人心中一沉,卻聽得他說道:“老夫人氣息急促,咳嗽陣作,喉中哮鳴,老夫先開個方子,照此撿藥,吃得幾副,再觀后效。只怕,只怕效用不會太好,畢竟這個是老毛病了。”說完,接過一旁紙筆,坐在桌前,略一思索,龍飛鳳舞,一陣疾書,填了一張藥方。
慕容清楓接過方子,正待謝過,卻聽得身邊的慕容襄低低說了一句:“這個病,應(yīng)是老年哮喘吧。”
那李大夫剛把曹管家奉上的一大錠銀子收入懷中,聞言一驚,這個小女娃兒出口不凡,便問道:“慕容少爺,這位是令千金吧?小小年紀(jì),竟也懂醫(yī)理!”
慕容襄搖了搖頭,道:“我并不太懂醫(yī)理,只是多年以前見過這個病癥而已。”
在旁之人甚覺好笑,這個小娃兒,她才多大年紀(jì),怎么叫多年以前見過,難道她還在娘胎之中,就已能看見人事,聽得人聲?卻不知,她并未胡說,乃是大大的實話。在前世的大學(xué)生涯里,有一位與她私交甚好的教授,家中老人也是這個毛病,她和同學(xué)經(jīng)常前去看望。有一個假期,教授出國公干,她更是日日陪在老人身邊,煲湯熬藥,悉心照料,對所用藥物和注意事項,自是了然于胸,熟記在心。
慕容清楓忙假意訓(xùn)道:“無知孩兒,李大夫是城中名醫(yī),長者面前,哪能容你這般胡言亂語!”
慕容襄看了爹爹一眼,低頭稱是,再不作聲。
慕容清楓知她心意,命人送得李大夫出府,再讓其他人等回園休息,只留下兩個貼身丫鬟海棠和水仙照料,伺候老人睡下。安排妥當(dāng)之后,一回頭,卻見她拿著李大夫所開藥方,微微皺眉。
慕容清楓知道這個孩子十分神奇,便問道:“有何不妥?”
慕容襄仔細(xì)回憶下,當(dāng)即答道:“李大夫所開藥方也還不錯,確是一位良醫(yī)。如能在此中再加一味細(xì)辛,一味半夏,各自兩錢,隨其他藥物一起,加水煎上兩個時辰,便功效更加明顯。只是……”
“只是什么?事關(guān)你祖母身體貴恙,不妨直說。”慕容清楓道。
慕容襄沉著答道:“這個病不易治愈,但若調(diào)養(yǎng)得當(dāng),也無大礙,不會常犯。”她看了看床上已經(jīng)睡下的老夫人,繼而說道,“爹爹如果愿意信我,一切聽我安排,我自會想盡辦法,讓祖母逐漸好轉(zhuǎn)。”
慕容清楓點頭說道:“竟說這些,不管怎樣,我自是信你不疑。想做什么,盡管放手去做,我會讓下人們盡力配合。”
慕容襄心中大喜,提筆在藥方上添上之前所說藥物,命人按照方子先去撿藥煎制;再去除房中窗簾地毯,皮毛裘衣,盡數(shù)燙洗晾曬;又讓拆去窗前臺上的花草,抱走地上的貓狗,拿掉架上的鳥籠,言明今后不再擺放。
慕容清楓見得這些,心中不解,問道:“難道這些和你祖母發(fā)病有關(guān)?”
慕容襄點了點頭,答道:“祖母是過敏體質(zhì),此為媒介,不能再留,恐孳生塵螨,再次引起犯病。”待一切做好,再吩咐道:“以后太夫人的房間,要經(jīng)常清掃除塵,每日一小掃,每月一大掃,盡量做到一塵不染。”
慕容清楓暗自驚奇,心想這個孩兒懂得還真是多,不知這些道理從何而來。
慕容襄又說道:“方子上所寫藥物各有偏盛,常服無益;而食物多性情溫和無毒,久用無害。所謂藥食同源,祖母的病,還須在飲食上做些改善,秋冬季節(jié),要多食些藥膳才是。”
“何為藥膳?”慕容清楓覺得這個詞甚是新鮮,不禁問道。
“簡單一點說,醫(yī)者認(rèn)為藥補不如食補,因此適當(dāng)把食物和藥物組合在一起,經(jīng)過適當(dāng)烹飪,可以對某些疾病起到治療和預(yù)防的作用,此種藥食同用的食物即為藥膳。”
“海棠姐姐,”慕容襄想了想,對身邊的丫鬟說道,“請你吩咐廚房,取絲瓜數(shù)片,雞蛋膜兩張,粳米一兩。做些絲瓜鳳衣粳米粥來。嗯,那個詳盡做法便是,用雞蛋膜煎水取汁,煮粳米粥一碗,放入絲瓜煮熟,加鹽和香油少許調(diào)味。每日一次,趁溫?zé)嶙尷戏蛉朔辍O确弦辉拢儆^后效。”
“是。”那海棠跟隨老夫人多年,一直忠心耿耿,此時聽得有好法子能治得老夫人疾病,大喜過望,詳細(xì)記下,歡喜去了。
“水仙姐姐,”慕容襄又對另一丫鬟說道,“記得每有天晴風(fēng)小之日,多多開窗換氣。還要注意,屋內(nèi)不要放置麝香一類物事,以免香濃氣味,引得老夫人咳嗽不適。”
水仙點頭答道:“是,奴婢記下了。”
慕容襄又望向爹爹,說道:“爹爹放心,從明日起,我會經(jīng)常過來探望祖母,盡心督促,祖母不會有事的。還有,祖母未曾痊愈之時,府內(nèi)府外大小事務(wù),不必?zé)┧埖痛竽锎鸀橘M心操勞罷。”
“好孩兒,你如何懂得這么多?”慕容清楓摸了摸她的頭,抱她起來,將她按在胸前,又喜又悲,悶悶問道,“你真是爹爹的女兒么?還是上天派下凡的小仙女?爹爹真怕哪日眨眼之間,你就飛上天去,消失不見了。”
“我的傻爹爹,我哪是什么仙女,我只是你的寶兒啊。”慕容襄好不容易探出頭來,使勁呼吸幾口新鮮空氣,呵呵笑道,“只要爹爹愿意,我這輩子,就只做爹爹的乖寶兒啦!”
轉(zhuǎn)眼已是嚴(yán)冬,寒風(fēng)摧木,嚴(yán)霜結(jié)庭,慕容家卻是一片喜氣,原來是老夫人的舊疾,竟一日一日,逐漸好轉(zhuǎn)過來。使得家中上下人等,盡數(shù)咂咂稱奇,若是以往冬日,老夫人一旦犯病,咳喘日久,體弱形瘦,終日苦痛不已,差不多一直要等到春末夏初,氣候轉(zhuǎn)暖,才有起色。而今,李大夫幾副藥下去,竟是效用神奇,就連醫(yī)者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一日,李大夫受邀來府診視,一番檢查過后,笑著對慕容清楓說道:“恭喜慕容少爺,老夫人的病已經(jīng)好了很多,上回所開藥方要做些改變了。”
“有勞李大夫!”慕容清楓瞧見母親一日日病癥減輕,精神轉(zhuǎn)好,亦是喜不自禁。
李大夫開了方子,留與曹管家,交代幾句,便起身告辭。慕容清楓道聲慢走,使個眼色,曹管家心下領(lǐng)會,拎了藥箱,恭敬送出。
兩人剛步出意善園,丫鬟海棠端了一盅補品急急過來,正好迎面碰上。
“李大夫好走。”海棠面帶微笑,停住行禮,手中物事熱氣騰騰,香味四溢。
李大夫聞得氣味,有些詫異,不禁問道:“請問海棠姑娘,這是什么?可是老夫人要食用的膳食?”
海棠因為方才廚房已略有耽擱,怕誤了時辰,不敢多言,看了看旁邊曹管家,只簡單答了一句:“回李大夫,是參苓粥。”
李大夫嗯了一聲,與曹管家往外走去,一路蹙眉思索,連幾時出府,如何回家,都不太清楚。參苓粥?黨參和茯苓?待到突然想通,一下子從自家太師椅上跳了起來,又驚又喜,這黨參和茯苓,一為益氣,一為補肺,取兩者適量,煮為粥食,則性質(zhì)溫和,固表止哮。想起慕容家老夫人近日病情明顯好轉(zhuǎn),難道另有高人指點,并不是自己的醫(yī)術(shù)所致?自己在南棠城中,已是公認(rèn)的名醫(yī),難道還有比自己更加厲害的大夫不成?難道,難道竟會是他?
老夫人喝下參苓粥,與慕容清楓說道慕容襄精通醫(yī)理之事,都是困惑不解。
但聞慕容清楓說道:“我好生奇怪,寶兒小小年紀(jì),竟是懂得不少醫(yī)理,此前母親所服藥物,所用膳食,盡是她在安排交代,其中效用,比之這幾年來李大夫所開方子,真是好上太多,須知李大夫也是城中赫赫有名的醫(yī)者,要說經(jīng)驗名氣,南棠是找不出第二個了。”
老夫人點了點頭,道:“這個娃兒甚是神奇,我也是想不出其中道理,只能說是祖先顯靈了罷。你要切記,寶兒之事,還須再次嚴(yán)厲囑咐上下人等,不予外傳,我總覺哪里不妥,恐生事端。”
“母親放心,府外人士只知慕容家有兩位小姐,一直還不知道寶兒,更不清楚寶兒生來癡呆、現(xiàn)時聰慧之事。”慕容清楓說著。
最初寶兒出生,怕外人知道府中有一癡兒,壞了家族名聲,便一律對外宣稱孩兒出生即夭折,那產(chǎn)婆與自家也有些淵源,塞些銀子便也守口如瓶,前年聽說身體有恙,回了鄉(xiāng)下女兒家休養(yǎng),斷了音訊;這幾年來,府中上下人等對寶兒一事并不太知情,即便是知道的幾人也是諱莫如深,生怕惹了太夫人不開心,就在自家園里都不敢多談,還哪里敢去府外說三道四?所以這保密之事,做得倒也不錯。想著,眼睛一亮,望向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