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白駒過隙,一晃七八天過去了。
在這七八天里,胡小蠻漸漸適應了馬場忙碌的生活。每日白天除了做飯,就是同馬匹打交道。白天干活雖然累得半死,幸虧晚上可以休息。左臂的劍傷在大夫和頗黎的悉心照料下,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頗黎說,再過兩天,就可以痊愈,到時就可以教她騎射了。所以,盡管白天在馬場干活很勞累,她的心情卻還不算太差。特別是她結交到了甸密和阿伊這兩個熱情坦率的新朋友。
這些天,她都沒見到阿史那。其實,應該說是她有意避而不見。知道他每天清晨都和甸密以及金狼十三衛的頭領們來騎射場練習,有時會送阿烈過來讓努爾古麗洗刷喂草料,順便巡視所有的戰馬。但一聽見他冷酷陰沉的聲音,或者知道他要在哪里出現,胡小蠻一定躲避起來。
她討厭見到他,也知道他討厭見到自己。既然相看兩厭,爭如不見!
漸漸恢復精神的宇文泰了解到公主的遭遇,一聽憐兒說起公主的傷臂曾被阿史那拽到脫臼,不禁心疼萬分,怒氣沖天地沖出別苑就要去找狼王算帳,正巧在別苑門口遇到胡小蠻,被胡小蠻攔住了。
宇文泰咬牙惱道:“公主,我泱泱大魏,不可受此欺辱!他阿史那算什么東西?憑什么任意糟踐公主。大不了卑職帶你回西魏,與他兵戎相見!我不能再忍受他對你的冷酷無情!”
憤怒至極的宇文泰已經掩飾不住自己強烈洶涌的情感,一雙星眸灼灼地凝視著胡小蠻。
胡小蠻抽出被他緊握住的手,激動道:“不,我不回去!宇文泰,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不再是長樂公主,也不想當長樂公主了。我若是受了一點委屈就回去,你以為就很風光嗎?到時在皇宮里恐將再無立足之地,一個棄婦,難免被自己的親人指指點點,冷嘲熱諷,我只會更加抬不起頭來,更加難過!你明白嗎?”
“你不想當公主,只想當王妃,對嗎?你想當阿史那的王妃,盡管他對你那么無情!”宇文泰的聲音有些沉痛,他別過頭去,眺望著飄浮在湛藍天空中不知何去何從的幾朵云彩,黯然神傷。他的暗紅色披風隨風翻飛,這個俊朗挺拔的男子不知不覺已經觸動了真情,難掩濃濃醋意。
“不!”胡小蠻的聲音突然有點哽咽,“我不想當王妃,也不想當公主,我只想做我自己!”
宇文泰聞言,忽然伸出雙臂緊緊按住她的香肩,激動地懇求道:“那不如跟我走吧!你不想當王妃就不要當!不想當公主也無妨!不如就做我宇文泰的妻子吧!我也不回皇宮當禁軍統領了,我們一起浪跡天涯,做一對平凡恩愛的夫妻,好不好?”
胡小蠻愣住了。她回過神來,垂下了長長的羽睫,暗道糟了,方才是不是哪里說錯話,令宇文泰產生錯覺了?宇文泰居然對她表白,這怎么可以?
她默默拉下他按住她香肩的大手。宇文泰遭受著無言的拒絕,心如刀割。不過疼痛感也忽然令他回過神來,為自己的失言感到尷尬。
他也沒想到一向冷靜嚴肅的自己,怎么會突然間沖動地冒出那些話來?身為禁軍統領,怎么能這么輕易背叛皇帝?更重要的是理智告訴他,如果他真的拐跑了公主,恐將引起兩國紛爭,到時西魏危矣。
“對不起,公主,是卑職冒犯了!”宇文泰恢復了平靜后,又儼然是一位相貌堂堂威風凜凜的禁軍統領。
胡小蠻微微一笑,誠摯地望著宇文泰:“相信我,不當公主,不當王妃,我元锳一樣也能過得很好!”
“嗯,卑職相信!”宇文泰亦坦蕩熱切地凝視著胡小蠻,驕傲地說:“長樂公主是世界上最美麗、最了不起的公主!”
胡小蠻受捧,不禁眉開眼笑。
兩人相視而笑的畫面落入了一雙深邃的冰眸中,一道精光閃過,辨不清是喜,是怒,還是妒?
一輪滿月爬上夜空,皎潔的銀輝披灑下來,軍營像鍍了一層銀霜似的。
操練了一天士兵的頗黎顧不上休息,立刻帶著胡小蠻的藥和宇文泰的補品匆匆走到駿馬旁,這是最后一次用藥了,連大夫都用不著跟去。眼看著長樂公主與和親使官都即將恢復健康,頗黎頓時感到心情愉悅不少。
曾幾何時,他與他們素不相識。不過七八日的相處,他卻已將他們的安危系在心間。
腳正踩上馬蹬,卻聽到一聲雄厚低沉的阻撓:“且慢!頗黎,本王正要去馬場,就由本王順便帶去吧!”
在頗黎驚愕萬分之際,阿史那已經奪過他手中的藥和補品,飛身跨上阿烈的背,策馬狂奔而去。“狼王——”頗黎確實震憾不已,難道狼王回心轉意了?
阿史那并沒有回心轉意,只是平靜如寒潭的心突然起了漣漪。呼嘯的沙漠寒風刮在他剛毅冷俊如同大理石雕刻出來的臉龐上,冷冽如刀,但他并未感受到疼痛。白天長樂公主和宇文泰的對話不斷響在耳邊,引起了他探索的興趣。
“我不想當王妃,也不想當公主,我只想做我自己!”
“相信我,不當公主,不當王妃,我元锳一樣也能過得很好!”
……
這個長樂公主,除了無禮莽撞,原來還有那么點意思!
不過,能讓狼王半夜三更突然大發慈悲奔赴馬場送藥,絕不僅僅是為了探究長樂公主的芳心那么簡單!在攻打敕勒部之前,有些事情一定要解決。
阿史那步入別苑時,偌大的庭院里只見到長樂公主一人獨自坐在石桌旁望月傷懷。
石桌上放了些葡萄和酥乳當點心。憐兒和阿伊正在廚房里忙碌,一個忙著洗碗,一個忙著燒水以備飲用和洗漱。夜里寒涼如冰,勸不動公主回房,宇文泰只得回房為她取件白狐裘披風。
今夜,胡小蠻的確有些感傷。沒有月歷,不清楚今天是十五還是十六,總之,今晚的月亮好圓好大!“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李白說得真不錯,又圓又大的月亮的確容易令人想起故鄉,想起天涯共明月的二十一世紀的爸爸媽媽。
他們,好嗎?
她是因公殉職的,作為老刑偵榮休的父母會為她感到驕傲自豪嗎?她相信他們會的,可是更相信,再驕傲也會敗給悲傷哀慟。老年痛失愛女,他們挺得過去嗎?
想到此處,心痛難當,自責不已,美眸泛起晶瑩的淚珠。
長長的羽睫忽閃忽閃,掛著淚珠,沐著月光,美麗得如同荷葉上晶瑩的露珠。
也許是剛用完晚膳,也許以為夜深別苑不會再有別人來。此時此刻,她沒有戴口罩,如瀑的長發半掩住她的小臉。
因著那美麗晶瑩的淚光,阿史那突然想走近看看長樂公主的容貌。初見她時,她蓬頭垢面,再見她時,她蒙著臉面。她究竟長什么模樣,需要整日蒙著臉?太丑?或者太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