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淵。
墨封神色焦灼地看著坐在床邊給上官心心把了半天脈搏的冷血青鸞,一忍再忍到底忍不住了,沉聲問:“到底是什么毒?”
向來沒什么表情的冷血青鸞此時面色微微有些發(fā)白,站起身子躬身回稟:“回稟主人,屬下無能,上官姑娘脈象時快時慢,時有時無,時而平穩(wěn),時而混亂,像似中了毒,又不像中了毒,屬下實難判斷。”
墨封狹長眸中戾氣頓生,垂眸立在床邊的冷血青鸞面色愈發(fā)慘白,恰巧此時昏迷了半晌的上官心心微微睜開了雙眸。
墨封忙上前柔聲問:“心心,這會兒好些了嗎?”
上官心心的目光迷迷蒙蒙的,她努力撐著身子似想坐起來,可惜身子沒有力氣,又跌回了床上。
墨封下意識去扶她,她卻瑟縮著向后躲了躲,再躲了躲,直到整個人吃力地挪到了角落里,慢慢蜷縮成一團(tuán),才忽閃著懵懂的大眼睛驚恐又謹(jǐn)慎地看著墨封,顫聲問:“你是誰?”
墨封整個人都愣住了,手臂還保持著去扶她的姿勢,許久,小心翼翼問:“心心,你不記得我了嗎?”
上官心心神情痛苦迷茫,雙手用力按住頭:“心心是誰?我又是誰?你們都是誰?”
她狠狠捶打著腦袋,蒼白的小臉兒上滿是瀕臨奔潰邊緣支離破碎的無助和恐懼。
墨封長眉緊蹙,心疼不已地去阻止她,然而他的手剛剛觸碰到她的手臂,她便驚恐得受不住了,拼了命地掙扎閃躲嘶喊:“不要碰我——不要碰我——”然后又噴出一口鮮血暈死過去。
墨封將她緊緊抱在懷里,整個身子都在發(fā)抖,俊美邪魅的面龐上布滿了從未有過的慌亂疼痛,厲聲道:“快查看她到底怎么了?”
冷血青鸞的面龐也跟上官心心差不多,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斂了心神再次搭上上官心心的脈搏,手指抖了又抖,方低聲回稟:“姑娘武功盡失,記憶盡失,身體衰弱,膽小怕生,不堪刺激,不像中了毒,應(yīng)該是中了蠱,具體是什么蠱,屬下還需研究。”
墨封冷聲問:“可有生命危險?”
冷血青鸞低頭回復(fù):“暫時應(yīng)該沒有,不過此蠱會讓人身體愈漸羸弱,再加之膽小怕刺激,久而久之,也不是一件好事。”
墨封目光始終凝在上官心心蒼白的面龐上,吩咐道:“馬上去分析究竟是何蠱毒,盡快研究解藥。”
冷血青鸞回道:“是。屬下告退。”忙悄無聲息退了下去。
房間里燭光閃爍,靜悄悄的沒有半點兒聲響。
窗外不知何時傳來淅瀝瀝的雨聲,并不聒噪,反倒生出幾分靜謐的味道。
真的,許久不曾下雨了呢。
床邊,坐在矮凳上的墨封將上官心心的纖小素手輕輕放回錦被里,修長手指將她額角亂發(fā)輕柔攏到耳后,目光幽幽,語似呢喃:“他也沒有保護(hù)好你對嗎?”
燭花噼啪一聲,昏迷中的上官心心再次睜開了朦朧雙眸,墨封有了先前的經(jīng)驗再不敢造次,只是輕聲道:“心心,你不要激動,我不是壞人,我不會碰你,我是你的朋友,你先聽我說好不好?千萬不要激動。”
上官心心半個面頰都埋在錦被里,纖細(xì)手指緊緊抓著錦被邊緣膽戰(zhàn)心驚地看著他,許久,像似確定了他真的不會胡來,驚懼的神色才逐漸減弱成防備的姿態(tài),怯生生地點了點頭。
墨封狹長眼眸里泛出隱約痛色,輕柔道:“你叫上官心心,出自江湖杏林之首考槃宮;我叫墨封,也出自江湖上的一個門派,我是玄華堂堂主,我們是朋友。你現(xiàn)在只是中了蠱暫時失了記憶失了武功,你不要怕,我會保護(hù)你,等找到解藥解了你的蠱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上官心心埋在錦被里眨巴著大眼睛默默接收著這些信息,目光懵懵懂懂的,半晌沒反應(yīng)。
墨封忍不住愛憐地笑了:“心心,你會相信我嗎?”
上官心心又默默看了他半晌,暗暗垂下眼眸,身子向后縮了縮,極小聲地回答:“我……我也不知道。”
墨封也不心急,只是柔聲道:“沒關(guān)系,你只要相信我不會傷害你,我會保護(hù)你,等找到解藥解了你的蠱毒,你就什么都明白了。現(xiàn)在你只需要好好養(yǎng)身體,其他的都不要多想,好不好?”
上官心心怯生生地抬眸看他,又怯生生地垂下眼眸,好一會兒,微微點了點頭:“好。”
一場大雨足足下了三個黑夜,三個白晝,連夜連晝的黑云壓城電閃雷鳴,不分黑夜,不分白晝。
每一道閃電都帶著撕裂萬物的力量,每一記驚雷都將閃電撕裂的萬物震得碎如齏粉。
即使嘗遍血雨腥風(fēng)而面不改色的冷血青鸞面對此等難得一見的場景也不免心有余悸。
這樣的場景三年前曾發(fā)生過一次,如今,是第二次,比之前一次更加驚心動魄。
然而最令冷血青鸞心焦的卻是上官心心的狀態(tài),如今的上官心心受不得任何驚嚇刺激,她已經(jīng)想盡辦法用盡各種安神藥物還是無法讓上官心心安然入睡,這難得一見的恐怖天象恐怖氛圍已經(jīng)把上官心心折磨得幾乎精神奔潰,若是繼續(xù)惡化下去,她冷血青鸞也只能以死謝罪了。
第三日黃昏,三個夜日不曾現(xiàn)身的墨封終于出現(xiàn)在上官心心的房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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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外界依舊電閃雷鳴,大雨傾盆。
房間里四處都是燭火,蜷縮在床上的上官心心已經(jīng)神色恍惚得像個紙片兒人,單薄的身子連發(fā)抖的力氣都沒有了,似乎只剩下了一口氣,睜著空洞的大眼睛不住不住地喘|息著。
墨封面色蒼白地倚著門旁廊柱,有鮮紅的血水沿著濕透的玄色衣襟一路淌到青石板上,又順著青石板蜿蜒淌過石階,逐漸匯入門前的積水里。
凌亂的發(fā)絲黏在蒼白的面頰上,他勾起毫無血色的薄唇輕柔笑出來:“心心,別怕,我在,我會一直守著你,什么都不要怕,睡吧,什么都不要怕。”
他握緊拳,殷紅鮮血自指縫蜿蜒流淌,一滴一滴墜落,唇角卻依舊勾著柔軟的笑意:“心心,你本是我見過膽子最大的女孩子,你什么都不怕反倒讓我有些無所適從,現(xiàn)在,我竟然有一點點開心,你千萬別生氣,我只是偷偷開心了一下而已,我可以保護(hù)你了,可以保護(hù)你的感覺真的挺好的。”
他望著電閃雷鳴的夜空深處,狹長眼眸里的痛色被憧憬的色彩漸漸代替:“心心,我會一直守護(hù)你,一直保護(hù)你,永遠(yuǎn)都在,所以,你真的什么都不要怕。”
墨封就這樣倚著廊柱不停歇的低低呢喃,直到嗓音沙啞得再說不出一個字,閃電消失了,雷聲也消失了,只有細(xì)雨依舊淅瀝瀝地下著。
那時,已過了子時,房間里的上官心心呼吸逐漸趨于平穩(wěn)均勻,不過似乎睡不安穩(wěn),呼吸總會突然之間變得紊亂。
墨封始終守在門外,在她每每呼吸不穩(wěn)的時候沙啞安撫,不敢有片刻懈怠。
直到濃重的烏云漸漸變得輕薄,三天三夜沒有天光的天際艱難地撕開一道口子,瀉出一道淺淺的光芒,雖然仍舊不是雨過天晴,好在天空終于放亮了。
房門自內(nèi)而外輕輕被人打開,露出一抹纖柔的白色身影。
上官心心手扶著房門默默看著守在廊下整整一夜的玄衣男子,絕美的眸子里已經(jīng)不再有恐懼,取而代之的是朦朧如煙絮的淺淡情緒。
墨封聞聲慢慢回身,狹長眼眸里漾出柔軟的笑來,嗓音已經(jīng)沙啞得不成樣子:“心心,睡得好嗎?”
未及等到她的回答,便仰頭倒了下去。
轉(zhuǎn)眼又到夜幕,室內(nèi)燭火昏黃。
上官心心取下墨封額上的手巾放入水盆里浸濕,取出微微擰干后,手背貼在他額上試了試溫度,眉頭不免越蹙越緊,忙將濕潤的手巾再次放到他的額頭上。
房門被人推開,上官心心抬頭望向拎著食盒走進(jìn)來的冷血青鸞擔(dān)憂地問:“明明已經(jīng)喝下藥了,怎么還是不退燒,都已經(jīng)一天了。”
冷血青鸞收了油紙傘放在桌旁,打開食盒取出一碗湯藥送到上官心心面前:“主人無妨,倒是姑娘,切莫累著,姑娘身子不比從前,未找到解藥之前定要好生將養(yǎng)才行,若是主人醒來看到姑娘累病了,屬下定要受責(zé)罰的。”
上官心心接過湯藥一口氣喝了下去,冷血青鸞遞來清水,她搖了搖頭,只問:“他怎會突然傷成這樣?那日我醒來時他還好好的,是跟人打架了嗎?他不是堂主嗎?武功應(yīng)該很高吧,怎會被人傷成這樣呢?”
冷血青鸞將她手里的藥碗接過去放到桌上,淡淡回答:“江湖各大門派之間常有爭端,主人修為極高,恢復(fù)能力極強,姑娘無需多慮。”
上官心心又問:“那想必傷他之人修為也極高,到底是怎樣的爭端要將人傷成這般模樣呢?”
冷血青鸞始終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江湖勢力盤根錯節(jié),屬下一時間也解釋不清,姑娘已在此守了大半日,不如回去休息吧。”
上官心心目光轉(zhuǎn)向昏迷中的墨封,眉目之間滿是憂慮,搖了搖頭:“若非守在雨中一夜,他的傷勢也不會嚴(yán)重到這般地步,我回去也睡不著,不如在此守著,等他退了燒我再回去。”
冷血青鸞也不好再說什么,只悄無聲息地守在一旁。
上官心心坐在床邊矮凳上一遍又一遍更換墨封額上的手巾,畢竟如今身子虛乏,經(jīng)不起折騰,沒一會兒便趴在床邊睡了過去。
冷血青鸞不忍心吵醒她,便找來薄毯蓋在她身上,繼續(xù)安靜守著。
窗外依舊下著雨,淅瀝瀝不曾停歇。
天樞山,鶴鳴居。
燭火昏黃的房間里,壓抑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床榻之上的軒轅一揚已經(jīng)昏迷整整一天了,棱角分明的俊逸面龐白得像張紙一樣。
坐在桌前守了一天的南宮兄妹也已經(jīng)大半天沒有說一句話,面色無一例外難看得無法形容。
上官心心莫名失蹤,他們即刻派人調(diào)查就鎖定了墨封,畢竟在繁華街市上將吐血暈倒的姑娘抱走這種事很難做到不被人發(fā)現(xiàn)。
之后,可想而知。
軒轅一揚去洛神淵要人,墨封不給,一場大戰(zhàn)在所難免。
此次是有史以來軒轅一揚和墨封之間的第二場大戰(zhàn)。
猶記三年前青虛峰對決是因為龍虎門不肯服從玄華堂的命令,墨封一怒之下一夜之間滅了龍虎門滿門五百零七口,引起整個江湖的強烈不滿,軒轅一揚為此與墨封在青虛峰大戰(zhàn)三天三夜,最后以兩敗俱傷慘淡收場。
而讓世人怎么也想不到的是,這兩個分別立于武林之巔冷情無情到骨子里的神祇人物,第二次不要命般的針鋒對決竟然是為了一個女子。
三個夜日,雷雨交加,不眠不休,從未有過的癲狂對決,最終的最終還是無可避免以兩敗俱傷慘淡收場。
他們明明知道上官心心如今被墨封困在洛神淵的洛神陣?yán)铮瑓s尋不到任何解救的辦法。
洛神陣與墨封氣數(shù)相連,除非墨封死,否則外人根本無法破陣。然而,想讓墨封死談何容易。
為了避免一己私事引起江湖大亂,軒轅一揚拋開門派之爭,選擇以一人之力單獨對戰(zhàn)墨封,可是,畢竟他們二人武功伯仲之間,除了兩敗俱傷,同歸于盡之外,根本沒有第三個可能。
而墨封又不是一個講道理的人,鬧到現(xiàn)在,便只剩下一個死局。
燭火噼啪一聲,昏迷中的軒轅一揚猛地坐起身子嘔出一口鮮血,睜開血絲密布的雙眸冷聲問:“可有查到什么?”
南宮兄妹急忙撲到床邊查看他的狀態(tài),軒轅一揚只是抬起手背抹了一把額上沁出的冷汗:“說話。”
南宮子珩小心翼翼回答:“細(xì)作唯一可以探到的消息是這幾天冷血青鸞突然開始研究蠱毒,具體是什么蠱毒還需繼續(xù)探查。”
軒轅一揚眉目深邃,又問:“可有心心的消息?”
南宮子珩搖頭:“探不到。”
軒轅一揚閉上雙眸,劍眉緊鎖,額頭上又一絲一絲沁出冷汗。
南宮兄妹見他這個樣子也是心急,南宮珞珞小心安撫:“我覺得心心多數(shù)是中了蠱毒,我們已經(jīng)讓細(xì)作仔細(xì)查探了,哪怕多查出幾味藥來我就可以判斷出是什么蠱毒,那時候就好辦了。而且阿芷已經(jīng)連夜趕去鴿站飛鴿傳書回考槃宮了,心心是她師父最疼愛的徒弟,她師父不可能不管心心,只要青陽前輩出山,一切都會迎刃而解的。”
軒轅一揚慢慢睜開雙眸,搖了搖頭:“青陽前輩不會出山,讓細(xì)作加緊探查,我要盡快知道心心到底中了什么蠱。”
南宮子珩點頭:“好。”
軒轅一揚神色間再無變化,只道:“出去吧,我想靜一靜。”
窗外雨聲越來越急,漸漸連成一片,聒噪得讓人心煩。
她在身邊的時候,日日晴空萬里;如今她不在身邊了,夜夜雨聲不歇。
他并不是一個討厭雨天的人,他只是一個討厭沒有她的雨天的人。
從什么時候開始,他的世界里不能沒有她了呢?
俯身咳了咳,腥咸的血腥味自喉嚨里一點一點漫上來,眸光不經(jīng)意一瞥,看到安安靜靜躺在枕邊的黃金寶盒。
那是她留在他書房里的那個黃金寶盒。
修長手指慢慢觸向?qū)毢校刂撇蛔〉奈⑽⒍秳又袼崎_啟一件無價之寶一樣虔誠而小心地打開寶盒,取出里面的小竹筒放到手心里默默看著。
寒星般的眸子一絲一絲沁出水光,天曉得,那夜他看到這一方紙條上的七個字時有多開心。
漫漫時光里,他從未真正想擁有過什么,直到她出現(xiàn)在他的生命里。
她將師父寫給她意義重大的七個字交給了他,便是將自己的一顆真心鄭重地交給了他。
修長手指猛地握緊小竹筒,緊閉的雙眸慢慢淌下一滴淚。
為什么?為什么要跟她賭氣?
否則她也不會一個人出門被墨封困住。
他明明早就看出墨封對她有很重的心思,加之黃金寶盒前世今生的牽扯,墨封若是執(zhí)著起來豈會輕易放手,他怎么就放松警惕了,終究把她給弄丟了呢?
他拼命搖頭,不行!不可以把她弄丟了!
他要把她找回來!
必須找回來!
連續(xù)數(shù)日的狂風(fēng)暴雨將黑夜洗刷得極為冷冽,更何況是山中黑夜。
“心心——”
“心心——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心心——心心——你回來好不好?”
“心心——”
衣衫單薄的白衣男子神色茫然地游蕩在漆黑無比的天璣天權(quán)谷底,雨絲密集,毫無感情地砸在他的身上,整個人就像個狼狽不堪的游魂一樣,一聲又一聲沙啞地呼喚著。
隱在暗處的玄華堂和觀火閣眾多影衛(wèi)一方面在相互對峙,一方面又極度懷疑自己的眼睛,于他們而言,那個孤高絕世,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赫赫威名叱咤江湖之上的軒轅一揚,絕對不應(yīng)該是這個樣子的!
“心心——”
他茫茫然徘徊著,尋覓著,呼喊著,卻終究都是徒勞,他的意識和體力都已熬到了極限,終于再也撐不住,最后一聲裂人心肝的嘶聲呼喚劃破漆黑的雨夜,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挺拔如玉山一樣的身姿轟然倒下。
洛神淵。
趴在墨封床邊早已睡熟的上官心心猛地坐起身子,急聲問:“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是不是?”
守在一旁的冷血青鸞急忙上前安撫:“姑娘恐是做夢了,屬下什么都沒有聽到。”
上官心心蒼白著小臉兒跌跌撞撞就要往外沖:“不是,一定是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冷血青鸞慌忙攔住上官心心,愈加小心地安撫:“姑娘一定是做夢了,外面一直在下雨,只有雨聲,姑娘莫要出去,會生病的。”
上官心心扶著冷血青鸞手臂費力地喘|息著,目光茫然地落在門栓上,細(xì)細(xì)傾聽著外面的聲音。
果真,除了雨聲,什么都沒有。
可是,剛才的聲音明明是那樣真切,那個聲音像可以將她的靈魂穿透一樣,那樣真實的聲音當(dāng)真是出自夢境嗎?
她緊緊閉上雙眸,回顧那一瞬間的呼喚,不過是剎那閃過,便覺心口一陣劇痛襲來,嘔出一口鮮血,頹然倒在冷血青鸞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