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異常漆黑異常狹窄的好似沒有盡頭的甬道里,只有一點微弱的火光,像鬼火一樣閃爍在深不可測的黑暗里。
耳邊回蕩的是彼此小心翼翼的腳步聲,步聲輕微謹慎卻被甬道里極致的黑暗和靜謐悄然放大,讓人的心莫名其妙的緊張煩躁恐懼。
若不是行走在里面的兩個人內(nèi)心都強大到了不可一世的地步,此種情形下早就已經(jīng)抱在一起崩潰大哭了。
靜謐里傳來上官心心輕輕的語聲,不是她不想大聲說話,主要是因為說話聲音太大直接會導(dǎo)致回聲太大,整個漆黑甬道都是空空回聲的感覺真不是什么美好的體驗。
“墨封,你現(xiàn)在是不是特別慶幸沒把我殺了,要不然你一個人走在這種鬼地方獨自品嘗著隨時冒出鬼來的感覺得多慘啊。”
甬道里蕩起清淺的回聲,漸漸地,趨于平靜,可是前面手持火折子默默前行的人像似什么都聽不見。
上官心心覺得無聊,兀自嘟囔一句:“我真應(yīng)該好好研究出一味藥來把你的失語癥治一治。”
又靜默了片刻,傳來墨封低低的嗓音:“首先,如果沒有你我不會困在這個鬼地方;其次,相比之下,鬼并不怎么惹人討厭。”
“啊——”
墨封聽到上官心心一聲慘叫,下意識回身問:“怎么了?”
待甬道里一波又一波回聲漸落,上官心心輕松拍了怕手:“我替你嚇跑了一只鬼。”
墨封繼續(xù)往前走:“無聊至極。”
差不多又走了半個時辰,上官心心停下腳步扶著石壁坐在了地上:“我們已經(jīng)走了四個時辰了,我現(xiàn)在又累又渴又餓的,你能不能讓我喝口血啊。”
墨封熄了火折子坐在一旁:“最后一根火折子了,需要省著點用,想來只能摸黑前行了。”
上官心心在黑暗里仰起頭:“等我出去了我一定要把始作俑者揪出來剝皮抽筋點天燈,敢這么折騰本姑娘簡直活得不耐煩了。”
她跟墨封在水晶山洞里仔仔細細尋找探查,苦尋了三個時辰終于在一處凹陷的洞壁上發(fā)現(xiàn)問題,那塊洞壁水晶石單薄而透亮,扣之聲音發(fā)空,根據(jù)經(jīng)驗判斷,其后應(yīng)該還有山洞。
墨封一道劍氣過去洞口就現(xiàn)了出來,刺骨冷風迎面撲來。
既然有風,那么這個山洞就一定與外界相連,也可以說,這就是出口。
只是這個出口太過狹小,只夠一人勉強站立前行。
如今兩個人在這個漆黑的明明有盡頭卻好似根本沒有盡頭的羊腸小洞里走了四個時辰,絲毫沒有重見天日的意思,不知方向,更不知何處是盡頭。
這種滋味,還真是無可描摹。
思及此處,上官心心嘆了口氣:“我倒不是怕死,只是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這里有些不甘心,更何況師父師姐阿芷阿蘺,還有眾師姐們會很傷心的,難不成要托夢去安慰她們?托夢這事兒到底靠不靠譜啊?”
自言自語半天沒人回應(yīng),上官心心忍不住低斥一聲:“喂!你不會死了吧。”
墨封的聲音涼悠悠的:“這么快就灰心了?”
上官心心冷哼一聲:“怎么可能?哪怕盡頭在天涯海角,哪怕走到地老天荒,我上官心心也能走出去。”之后的語氣帶著顯而易見的戲謔:“這不是還有你玄華魔君陪著我嘛,一路上也不寂寞。”
本想著用“愉快”的語言交流來調(diào)節(jié)一下甬道里壓抑的氛圍,奈何墨封完全不配合,之后甬道里陷入了更加嚴重的沉寂。
上官心心搖頭嘆氣:“找機會一定要把你的失語癥治一治,太可憐了。”
時間的流逝像似一只被斷了足的千足蟲,艱難費力地在漆黑的甬道里蜎蜎蠕動。
一個時辰,堪比上下三千年的漫長時光。
絢爛霞光填滿的寬敞洞口映出兩抹修長剪影,重重衣袂于晚風中凌亂飄揚。
上官心心望著前方被漫天彩霞染紅的一望無涯的波瀾起伏的茫茫大海,笑著問墨封:“你說咱們足足走了五個時辰就是為了跳海嗎?”
墨封眉目間也看不出什么情緒,依舊是那副魅惑俊美又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模樣,即使被夕陽鍍了一層金色光輝也化不開那抹冷意,淡淡開口:“或許,是為了上天。”
上官心心愣了愣,轉(zhuǎn)頭看了墨封一眼,然后就哈哈大笑起來,或許也是因為太累了,索性坐在地上捂著肚子繼續(xù)笑,笑得眼角都溢出淚花了還是止不住。
墨封低頭看著她蹙了蹙眉顯出幾分不耐煩來:“你到底在笑什么?”
上官心心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墨封,我才發(fā)現(xiàn),其實你也不是很無趣啊!哈哈哈哈——”
電光火石間,夕陽鋪染的平靜海面剎那狼頭滔天,一股強烈陰風自外而內(nèi)席卷而來,兩人下意識閃身緊貼洞壁躲避,手腕翻轉(zhuǎn),腰間軟劍已落入手中。
眼前是不可思議的可怕景象,成百上千的巨型鷹隼如一團漆黑的蜂群橫沖直撞沖進山洞,又調(diào)轉(zhuǎn)方向鋪天蓋地沖向二人。
劍氣激蕩,震開一批,又沖上來一批,震開一批,又沖上來一批。
整個山洞都在回蕩著鷹隼的一波又一波尖聲慘叫,數(shù)不清的鷹隼還在一批又一批沖進來。
畢竟山洞空間有限,兩個人持劍反擊很難施展,都有些束手束腳的感覺。
上官心心急聲道:“墨封,回頭路走不了了,也不能跳海,看來真的只能上天了。”
混亂的慘叫聲里傳來墨封的一聲低笑:“我現(xiàn)在是有點兒慶幸沒有殺了你。”
上官心心蕩開一劍,退向墨封背后:“少廢話,沖出去。”
隨著話音一落,兩個人快速閃出山洞攀上兩側(cè)山石,幾個騰躍攀向更高的位置,在數(shù)不清的鷹隼再次群起攻來之時,背對彼此以相同速度急速攀越而上,一側(cè)腳尖攀越山石借力,另一側(cè)手持軟劍抵抗鷹隼襲擊。
看似簡單的自救互救方法,卻需要兩個人強大的配合默契,無論任何一方或快或慢一分,都極有可能被鷹隼擊落懸崖。
不計可數(shù)的鷹隼像中了邪一樣鋪天蓋地襲來,兩個人互相配合一路攀援向上,一路抵抗攻擊。
雖然不過一天的時間,兩個人為尋出路已經(jīng)耗費了太多的體力和精力,如此這般持續(xù)了差不多半個時辰,都有些體力不支,就在兩個人覺得快要撐不住的時候,腳下突然出現(xiàn)一片平地,草木蔥蘢,山花漫漫。
他們終于攀過了懸崖峭壁,踏踏實實落在了頂峰。
而此時跟隨而上的一只最大鷹隼突然仰頭直沖霄漢,身后無數(shù)鷹隼亦跟隨著它一同仰頭直沖云霄而去,落日殘輝里這樣的景象震人心魂。
持劍立在峰頂?shù)膬蓚€人不過愣怔了須臾,那只最大的鷹隼已扇動著巨大翅膀俯沖而下,帶領(lǐng)著蜂群般的鷹隼尖叫著沖向兩人。
那一瞬間的沖擊力猛烈到無以復(fù)加,被這股力量沖擊到的后果毫無懸念是掉落懸崖墜入萬丈大海。
那一瞬間的兩個人根本沒有時間思考對策,只是本能的仰身倒下,足底運力,避過最強勁的風向,旋身快速滾入萋萋荒草。
耳畔夏蟲啾啾,遠處波濤陣陣。
一切,安寧又安心。
危險,都過去了。
碧云殘霞墜入絕美的眸子,上官心心輕輕淺淺地笑了,其實全身上下幾乎沒有不疼的地方,身上被鷹隼啄破的地方無數(shù),好在衣裙是紅色,破損了也看不出來流了多少血,沒那么觸目驚心也就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覺得很乏,乏得睜不開眼睛,然后就慢慢閉上了雙眼,喃喃囑咐:“我只睡一會兒,一會兒就好。”
仰面躺在身畔的墨封一動不動望著夜幕蒼穹,狹長眸子里安安靜靜倒映著縹緲如煙的碧云殘霞。
不知道睡了多久,朦朦朧朧間聞到了一股燒雞的香味,對于早已饑腸轆轆的上官心心而言這種等級的食物早就勝過什么鳳髓龍肝了,這種香味的魅力不要說繞梁三日,就是繞梁三百日都不可能消散。
她爬起來的時候眼睛還沒有睜開,開口就說:“墨封,你不能吃獨食啊。”
“我倒是想。”
隨著話音一落,一只香氣四溢的燒雞已出現(xiàn)在鼻端,她也不睜眼睛,下意識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想到墨封這個家伙竟然秋后算賬,她十分不滿地睜開一只眼睛抬頭看了看他,正準備口誅筆伐他的小肚雞腸,墨封卻只淡淡說了一個字:“燙。”
上官心心剛剛睡醒的意識還有些發(fā)蒙,呆呆的反應(yīng)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哦。”然后伸手握住了插在燒雞上的木棍。
等上官心心徹底吃飽了終于有心情觀察了一下四周,抬頭看了看頭頂?shù)男强彰懿纪茢喑霾畈欢嗟搅撕r,西側(cè)是滔滔無邊的大海,東側(cè)是延綿不斷的山峰。
忍不住皺眉頭:“這到底是哪啊?我們真走到天涯海角了?”
坐在對面的墨封用木棍撥了撥火堆,噼里啪啦濺起一堆火星:“這里應(yīng)該是樂游峰盡頭浮玉山,浮玉山西臨大海,山體陡峭,盛產(chǎn)美玉故名浮玉山。”
上官心心自衣袖里摸出那個通體透白的小瓷瓶,滿眼的迷茫:“你說我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到底招誰惹誰了?干嘛往死里整我啊?”
墨封丟了木棍,仰頭倚向身后的松樹:“想不通便不要想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上官心心輕笑一聲:“事不關(guān)己的人倒是說得輕巧。”
墨封語氣不咸不淡的:“事不關(guān)己也扛不住被無辜波及。”
上官心心瞥了他一眼:“所以啊,以后還是少湊些熱鬧為妙。”
翌日破曉兩個人便下了山,來到山腳下的山石城尋了一家客棧沐浴梳洗換了干凈衣服,又舒舒服服地睡了幾個時辰。
夜里兩個人已經(jīng)各自釋放了煙彈信號,差不多午時左右流火和阿芷就能趕過來,所以現(xiàn)在兩個人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休整療傷,恢復(fù)體力。
午時過后,兩個人在客棧樓下正自悠閑地品茶,只見客棧門外風馳電掣地飛來數(shù)匹駿馬,還未及仔細觀察一紫一藍兩抹身影已如風一般沖了進來。
阿芷直接跪倒在上官心心腳邊,聲音里已帶著難以抑制的哭腔:“阿芷無能,不能護姑娘周全,姑娘怎樣責罰阿芷,阿芷都絕無怨言,阿芷只求姑娘不要再冒險行事了,求求姑娘了!”
那邊流火正準備同墨封說什么,墨封抬手示意了一下,流火便閉了口,安靜侍立一側(cè)。
上官心心慌慌忙忙扶起阿芷,眉眼間盡是不悅:“阿芷,你這是干嘛,我又沒有怪你,不對,本來也不是你的錯,你再這樣我就把你趕回宮去了。”
阿芷死死咬著唇,臉色蒼白,眼中的淚直直滾落下來:“阿芷攔不住姑娘出宮,阿芷也攔不住姑娘冒險,若是姑娘將阿芷趕回宮去,阿芷也無顏面對宮主,那么阿芷只能以死謝罪了。”
“你……你……”
上官心心氣得團團轉(zhuǎn),轉(zhuǎn)頭看到了垂眸立在墨封身畔的流火:“你看看流火多好,人家就不吵吵什么以死謝罪的事兒!”
一臉冷漠的流火聞言竟瞬間滿面愧色,低聲道:“若是主人發(fā)話,流火自當以死謝罪。”
上官心心氣得不知道說什么好,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茶水:“好好,你們一起死吧,我就不該活著回來。”
墨封垂眸淺啜了一口清茶,語氣漫不經(jīng)心的:“想不到被鷹隼襲擊也會導(dǎo)致內(nèi)傷。”
阿芷聞言臉色瞬間更白了,急忙將上官心心扶坐在長凳上:“都是阿芷不好,阿芷不該氣姑娘,姑娘千萬別生氣,阿芷什么都聽姑娘的,阿芷再不說那些混賬話了。”
上官心心瞥了墨封一眼,拉過阿芷給她擦了擦眼淚,柔聲安撫:“你家姑娘我命大著呢,不會那么容易死掉,以后我會特別小心,不會再讓阿芷擔心的。”
墨封將茶杯放在桌上,方問:“如何?”
流火低聲回稟:“黃金寶盒又出現(xiàn)了,這次不在樂游峰頂,而在樂游峰谷底涿光湖。”
上官心心一拍桌子:“什么?又出現(xiàn)了?”
阿芷立刻開始膽戰(zhàn)心驚起來:“姑娘,你剛剛還答應(yīng)阿芷……”
上官心心握住阿芷手腕:“阿芷,這件事情與我息息相關(guān),我是躲不掉的。最重要的是我一定要把這個始作俑者揪出來點天燈!”抬頭看了眼坐在對面氣定神閑飲茶的墨封:“去不去?”
墨封也不抬頭,只看著杯盞里漂浮的茶葉碎片:“昨夜還有人提醒我要少湊熱鬧。”
上官心心想了想,也是,實在沒有必要牽扯一堆無辜的人,站起身來清清爽爽抱拳一笑:“既然如此,本姑娘就先行告辭了,山高水長,后會有期,玄華魔君保重。”
話畢,拉起阿芷飛身出了客棧。
兩匹駿馬的長嘶聲響徹長街,之后颯沓的馬蹄聲漸行漸遠,極快地消失在長街盡頭。
客棧里的墨封轉(zhuǎn)頭望向窗外,雖然烈日當頭,卻是清風徐徐,無半分酷熱。
長街上行人車馬川流不息,做買賣的小商販不停地吆喝著招攬生意,甚至街角還有幾個潑皮在相互斗毆。
整個世界都是喧囂、吵鬧。
只有自己這個角落安靜如斯。
他垂眸,勾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