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白云如絮,清風徐徐,翠竹搖曳,沙沙作響。
上官心心抱著一個粉嫩嫩的小娃娃坐在窗邊,靜靜望著天際白云,目光柔軟如水,耳邊傳來奶聲奶氣的讀書之聲:
“衡門之下,可以棲遲。泌之洋洋,可以樂饑。
豈其食魚,必河之魴?豈其取妻,必齊之姜?
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取妻,必宋之子?”
讀完以后,小娃娃在她懷里抬頭問她:“姑姑,棲遲山莊的‘棲遲’便是這首《衡門》里的‘棲遲’嗎?”
上官心心笑著點了點頭,小娃娃又把目光投向書里,繼續讀道:
“考槃在澗,碩人之寬。獨寐寤言,永矢弗諼。
考槃在阿,碩人之薖。獨寐寤歌,永矢弗過。
考槃在陸,碩人之軸。獨寐寤宿,永矢弗告?!?
讀完以后,又抬頭看她:“姑姑,考槃宮的‘考槃’便是出自這首《考槃》嗎?”
上官心心又笑著點了點頭。
小娃娃放下手里的書,親昵地摟住她的脖子眨著靈動的大眼睛問:“姑姑,這兩首詩都是贊美隱士的安貧樂道和胸懷寬廣是嗎?”
上官心心寵溺地捏了捏小娃娃的小鼻子:“玥兒真聰明?!?
小娃娃靠在她的肩膀上,甜甜地笑:“三叔給玥兒講過,不過玥兒更喜歡姑姑講的,三叔最喜歡糊弄小孩子了?!?
上官心心垂眸看著懷里的玥兒,絕美的杏目里不知不覺泛起朦朧水霧,恍惚間似看到前世種種,如今回想其中滋味只覺柔腸百結,酸澀疼痛盈滿心頭。
猶記前世第一次見玥兒時的光景,當時楊柳依依,湖風清爽。
粉雕玉琢的玥兒在湖心亭案前撫琴。
她不忍驚擾,待一曲終了,方輕飄飄落在湖心亭里。
玥兒瞪大了雙眼望著她,神色間似驚似喜,突然飛奔上前一把抱住她仰著頭興高采烈地問:“你一定是三叔的小師妹上官姑姑了,對不對?”
她看著天真無邪的玥兒心頭歡喜,蹲下|身子溫柔地問:“你是怎么知道的?”
玥兒笑嘻嘻地回答:“三叔說如果我哪天見到一位長得像天仙一樣的姑娘,那一定就是上官姑姑了。”
她忍不住揉了揉額角,暗自嘆氣,有這樣一個沒正經的師兄怎么辦?
玥兒仔仔細細打量著她,靈動的大眼睛里閃著璀璨的光彩:“三叔經常提起姑姑,說姑姑多么多么好,是他見過最好的姑娘,所以我天天做夢都想見到姑姑,原本昨天就想去找姑姑的,可是三叔說姑姑身上有傷,需要好好休息,不能打擾?!?
玥兒努了努小嘴,大眼睛里突然現出憂色來,輕輕問:“姑姑,你的傷好些了嗎?”
她的心瞬間柔軟成了一汪春水,握住玥兒胖嘟嘟的小手溫柔淺笑:“姑姑的傷都好了,所以就來見玥兒了。”
玥兒一下子又興高采烈起來,俯身上前撅著小嘴親了她一口,然后小腦袋靠在她的肩膀上,眨著大眼睛看她:“姑姑,我也好喜歡你?!?
不遠處傳來低沉之中帶著無限寵溺的嗓音:“玥兒,過來,你碰到姑姑傷口了?!?
她回頭,只見風流瀟灑的令狐玄優哉游哉走來。
玥兒已經飛奔過去被令狐玄俯身抱在懷里,玥兒摟著令狐玄的脖子親了他一口,笑得煞是可愛滿足:“三叔沒有騙玥兒,姑姑真的好漂亮啊,我好喜歡姑姑?!?
令狐玄寵溺地捏了捏玥兒的小鼻子:“三叔什么時候騙過玥兒,今天的曲子學得怎么樣了?”
玥兒努著小嘴想了想,極為嚴肅認真地點了點頭:“我覺得還不錯?!?
看著玥兒可愛的小模樣,身旁眾人瞬間失笑,令狐玄笑道:“你姑姑彈琴極好,待她傷勢痊愈了,讓你姑姑教你。”
玥兒便掙扎著下來,跑到她身前抱住她:“姑姑,以后你教我彈琴好不好?”
她蹲在玥兒身前,抬手攏好她耳邊發絲,柔聲問:“玥兒很喜歡彈琴?”
玥兒輕輕靠在她另一側肩膀上,點了點頭:“很喜歡。”然后粉嫩的小手極輕地覆在她受傷的肩膀上,輕輕問:“姑姑,剛才玥兒是不是碰疼姑姑了?”
她心中愈發柔軟,搖搖頭:“快好了,不疼?!?
玥兒埋在她頸間,軟聲道:“姑姑,你真好?!?
她伸手摟住玥兒,眼中一片愛憐,抬頭,正觸上令狐玄看著她們的目光,那目光極為特別,是她從未見過的,像是欣慰,也像是期許,還隱約地透出一絲莫名的惆悵。
耳邊依舊是玥兒奶聲奶氣的讀書聲,上官心心眼中的淚悄無聲息淌下來。
她在令狐玄的殘魄里探測到前世令狐玄的結局,令她心驚的是前世令狐玄竟終身未娶,并且在她跟軒轅一揚殉情一年后因思念成疾病逝,那一年令狐玄不過剛滿三十五歲,正值壯年,怪不得今生令狐玄會對她說喜歡她的人沒一個有好下場。
因此,今生為了避免同樣的悲劇發生,師父沒有收令狐玄為徒,卻不曾想有些悲劇終究是避無可避的。
她如今的唯一期望就是玥兒身上的悲劇不要重演,好在師父已經提前找到赤寒石將其毀掉,玥兒痛失一臂的悲劇應當不會發生了。
懷里的玥兒讀了一會兒書突然情緒厭厭的,悶悶問:“姑姑,玥兒好想三叔啊,三叔到底去哪里了?為什么這么久都不回來看玥兒?三叔是不是不喜歡玥兒了?”
上官心心又想哭,忙偷偷抹去眼淚,笑著親了玥兒一下,柔聲安慰:“三叔怎么會不喜歡玥兒呢,三叔只是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一時回不來,三叔還囑咐姑姑好好照顧玥兒呢,所以姑姑就來找玥兒了?!?
玥兒抬頭眼淚汪汪地問:“那玥兒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三叔了?”
上官心心不免心疼難過,緊緊抱住她安撫:“有些事情等玥兒長大就明白了,只要玥兒記得玥兒想念三叔的時候三叔也在想念玥兒就好了。”
玥兒將小腦袋埋在她懷里軟聲問:“姑姑,你為什么對玥兒這么好???是因為三叔嗎?”
上官心心愛憐地撫摸著她的頭發:“那玥兒為什么這么喜歡姑姑呢?”
玥兒眨著狡黠靈動的大眼睛想了想,又在她面頰上親了一口:“玥兒也不知道,反正看到姑姑心里就歡喜?!?
院子里傳來小明昊歡欣雀躍的聲音:“玥兒,玥兒,踢毽子啦,去不去?。 ?
上官心心放下玥兒,笑道:“去玩吧?!?
玥兒便歡欣雀躍地跑出去跟小明昊玩兒去了,歡快地喊著:“來啦!來啦!”
門口傳來意味不明的嗓音:“那上官姑娘到底為什么對玥兒那么好呢?”
上官心心望向抄著手倚在門旁一臉似笑非笑的男人,忍不住嗔笑:“又醋了?”
軒轅一揚直接閃身上前將她扯進懷里,抵著她額頭冷冷問:“你到底有沒有良心啊,都整整兩天了天天抱著玥兒不松手,你的心里還有沒有我???”
上官心心忍著笑問:“所以小明昊是你故意帶來的嘍!”
軒轅一揚一肚子悶氣無處發泄,索性低頭用力吻上去,上官心心羞得不行,費力將他推開,嬌嗔:“別鬧了,青天白日的會被人看到的?!?
軒轅一揚在她唇上不輕不重咬了一口,曖昧笑問:“所以你的意思是晚上就沒事了。”
上官心心咬唇瞪了他一眼:“再鬧不理你了!說正事,這兩天到底有沒有查到什么?”
軒轅一揚轉身坐到桌前倒了杯茶水:“查不到任何線索,如今孩童皆已脫險,又壞了窮奇一次好事,也不知道窮奇有沒有什么后手。”
上官心心坐在一旁雙手托腮沉思:“還有五天就到天狗食月了,只要安穩度過那一夜窮奇多少能安分一段日子?!?
軒轅一揚小心翼翼瞥了她一眼,謹慎道:“對了,明日玥兒的二叔令狐奕就到了?!?
上官心心目光閃了閃,淡淡“哦”了一聲。
軒轅一揚放下茶杯,緊緊握住她的雙手柔聲安撫:“心心,我知道你舍不得玥兒,可是人家父母也急著見自己的孩子呀,如果你實在想念玥兒,等有時間了我帶你去棲遲山莊看望玥兒就是了,別傷心了好不好?”
她低垂著眼眸不說話,他將她雙手送到唇邊心疼地吻了又吻:“心心,你想啊,我們現在還要面對很多危險,根本沒辦法照顧好玥兒的?!?
上官心心悶悶點了點頭:“我知道,我沒說不讓玥兒走,今生玥兒父母安好,我自然是放心的?!?
軒轅一揚安心勾唇:“我已經派人暗中守護棲遲山莊了,你放心,我保證玥兒一生都會安安穩穩的。”
上官心心淚光瑩瑩地依進他懷里,軟聲呢喃:“一揚,你真好?!?
軒轅一揚一時忍不住在她唇上啄了啄:“現在才知道我好嗎?”
她甜蜜淺笑:“我一直都知道你好呀。”
他委屈抱怨:“那以后不許再忽視我了!”
上官心心伸出纖細手指在他心口戳了戳,嗔笑:“不要那么小心眼兒好不好?小孩子的醋都吃丟不丟人??!”
軒轅一揚直接抓起她的手指送到唇邊咬了一口:“我不管,反正你的心里眼里只能有我一個人。”
上官心心柔柔低呼:“疼……”
軒轅一揚急忙在被自己咬出牙印的雪白手指上吻了又吻,軟聲哄著:“乖,親一下就不疼了?!?
上官心心羞澀地咬唇瞪他:“真是沒正經?!?
軒轅一揚卻自懷里摸出一顆青梅送到她唇邊,曖昧地俯下身子呢喃:“我想嘗嘗青梅的味道?!?
上官心心:“……”
翌日午時,天色陰沉。
蜿蜒曲折的山路上鋪滿了一層又一層落英,風起時,落英似雪,漫山遍野紛亂飛舞。
遠望著令狐奕駕著馬車載著沉睡的玥兒疾馳離去,立在鶴鳴居門前的上官心心哭得無聲無息許久許久止不住淚水。
因為她知道當下的離別便是徹底的離別,根本不會有再見的機會。
兩天的時間連教授一支琴曲都不夠,前世她答應過令狐玄和玥兒要教玥兒撫琴,然而,終究,還是欠下了。
如今,她惟愿玥兒喜樂平安,平平靜靜度一生。
她的心口開始刺痛,逐漸劇痛到站立不住倒在軒轅一揚懷里,多日不曾發作的反噬到底還是發作了。
軒轅一揚心疼焦灼地抱她回去時,她的耳邊始終朦朦朧朧流淌著玥兒軟綿綿的好聽聲音:
“考槃在澗,碩人之寬。獨寐寤言,永矢弗諼。
考槃在阿,碩人之薖。獨寐寤歌,永矢弗過。
考槃在陸,碩人之軸。獨寐寤宿,永矢弗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