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午時,武都城下。
宋一方坐在戰(zhàn)車之上,在他身前站著十縱手持長矛和高盾的軍士,在這些軍士的身后蹲著手持長工的步弓手,在他們左右均是穿著重鎧,手持長槍,身挎長工的重騎兵。遠處,早已放好了鹿角、拒馬等對象隔在陣前,以防萬一武都城中守軍有詐,沖殺出城來,也好抵擋一陣,再實施反攻,不過眼下來看發(fā)生這種情況的可能幾乎沒有,因為武都城的城‘門’只是虛開,能過一人一馬而已,而城上站滿了嚴陣以待的長弓手、弩弓手。
宋一方頭頂那支反字軍鮮紅的大旗迎風飄‘蕩’,上面那個巨大的“反”字隨著烈風不停地走形,從大旗之上看下去,四面都豎立起各種不一的氣質(zhì),無一例外顏‘色’都是鮮紅,都有一個巨大的“反”字,不過旗幟的另外一面卻寫著領兵將領的名號。
宋史騎馬站在宋一方左側(cè),又在右側(cè)則是宋先,在宋先身后還有將流星錘收起,掛在身后的嗣童。嗣童已經(jīng)是一身重甲,重甲的顏‘色’也呈鮮紅,而一直沒有‘露’面的霍雷卻悄然地站在宋一方的戰(zhàn)車之后,將斬馬刀隨意‘插’在地上,看著遠處故意展開的一條可以出陣的大道。
大道兩旁各自手持鼓槌的鼓手,鼓手的后背上也都背著利斧,在他們身旁的獸皮鼓還沒敲響,但已經(jīng)隱約被風刮到后發(fā)出的那股“嗚嗚”聲。
一名傳令兵騎馬從陣外跑進,來到宋一方的戰(zhàn)車前,翻身下馬跪下道:“大將軍午時已到敵將還未出城。”
廢話宋一方暗罵道,他自己眼睛能清楚地看到城‘門’的方向,那里連半個人影都沒有,說是到了午時,但抬頭看看天上一絲陽光都沒有,盡是一片‘陰’云,隨后宋一方揮手道:“應該遞表了?!?
遞表,本是武將單挑前,所約定的一張類似契約的文書。上面寫上首次、二次和末次出戰(zhàn)武將的名稱,一旦決定,順序絕對不能改變。此時,已到午時,按理說早應該互遞武將出戰(zhàn)表才對。
宋一方將手中早已由陳志寫好的出戰(zhàn)表‘交’予傳令兵,傳令兵拿上后,翻身上馬,拍馬疾馳到武都城下,高喊道:“遞表”
……
反字軍送來的出戰(zhàn)表上寫了三個名字:首戰(zhàn)柳惠、二次霍雷、末次嗣童。
我將出戰(zhàn)表遞給遠寧,遠寧接過看了一眼說:“看來宋一方是想全勝,毫無保留地將家底都翻了出來,上面所寫的三個名字都是反字軍中赫赫有名的大將,每人實力都不應小視,特別是這個柳惠,聽說單挑從未戰(zhàn)敗過?!?
柳惠敗于杵‘門’之手,除了反字軍之內(nèi)外人幾乎都不知道,也因為是這樣,所以柳惠一心想在陣前一雪前恥,但恨的是早已不見了杵‘門’的蹤影,只得在這武都城下來尋得安慰。
我看著那遞表笑了,從城上盯著遠處戰(zhàn)車之上的宋一方,再看在他旁那個沒有穿鎧甲的青衣儒生陳志,搖搖頭,何必這樣著急呢?竟然傻到首先遞表給我,讓我對你的安排做出應對。
卦衣站在一旁,此時說:“我不參與此戰(zhàn),昨夜我一夜沒睡。”
卦衣說完轉(zhuǎn)身就要走,被我叫住,因為卦衣一旦離開,我們的勝算少了三成,原本我是想讓卦衣首次戰(zhàn),以他的實力應對一個柳惠應該不成問題,可他如今竟然要走。卦衣回頭看著我,將手中的黑皮龍牙刀拋過來,隨后說:“要去你去,刀給你,我需要休息,或者……”
卦衣說到這頓了頓,深吸一口氣,腦子中還在回想昨夜天沖對他說的那些話。
卦衣說:“或者末次出戰(zhàn)安排我。”
說完,卦衣頭也不回的走下城樓,留下還站在城樓之上的我們。遠寧看著我,意思是如今應該怎么辦?我搖搖頭:“本來我的安排是首戰(zhàn)卦衣、二次尤幽情、末次是你,如今看來,只能稍微做下變動了?!?
遠寧皺著眉頭問:“怎么變動?安排我那名副將出馬?”
我點點頭:“只能如此了,我對武藝一竅不通,你應該知道怎么安排應對,我想不同的人使不同的兵器也應面對不同的敵人吧?!?
遠寧淡淡一笑,隨后拿過空白的遞表,在上面寫上名字,隨后‘交’給傳令兵,讓其‘交’給反字軍信使。
我并沒有看那上面的名字,不過肯定知道遠寧和尤幽情的名字在上面寫著,至于還有一個名字寫的是誰?如今已經(jīng)顧不得那么多了,首戰(zhàn)要是敗了,也讓那宋一方笑笑也好。
卦衣今日的表現(xiàn),著實讓我很是生氣,或者說當時差點喝斥起他來,但最終還是忍住,在大戰(zhàn)前不想與他計較,凡事都只能放在今夜再說。
傳令兵拿著遞表飛快地跑下城樓,在樓梯拐角的平臺之上撞上了一個人,傳令兵一看竟然是太守師爺敬衫,忙站在一旁行禮。敬衫眼疾手快,一把將傳令兵手中的遞表搶了過去,看著上面所寫的名字。
首戰(zhàn)尤幽情、此戰(zhàn)遠寧、末戰(zhàn)遠寧。
竟然派一個‘女’子去打頭陣?未免太可笑了,敬衫掏出隨身的筆,在舌頭上‘弄’下一些口水,糊‘弄’糊‘弄’,將尤幽情的名字排在第二,將首戰(zhàn)的名字改成了——盧成羽
隨后,敬衫將遞表‘交’給傳令兵,同時說:“遞出去,大人那方面我會告知的。”
傳令兵也不敢違抗,本想偷著跑回去,但見敬衫站在那一動未動,只得硬著頭皮跑下城樓,來到城‘門’外,將遞表‘交’予了那名反字軍的傳令兵。
當我看到敬衫來到城樓之上時,有些吃驚,更吃驚的是,他走上城樓后,并沒有與我說話,而是在周圍軍士的面前晃‘蕩’,最后終于來到遠寧身前時,看著他那身銀白‘色’的鎧甲說:“嘖嘖,還是這件順眼……”
說完,遠寧又將目光移到了旁邊一名副將的身上,隨后靠著那名副將比對了一下身高,用手一拍副將的‘胸’口道:“大哥,你走運了,今日我要借你鎧甲一用。”
我、遠寧還有那副將都異常驚訝地盯著敬衫,不知道他要做何事。敬衫此時已經(jīng)伸手去幫那副將脫去鎧甲,那副將見我們沒有阻止,只得乖乖地將鎧甲卸下來,還幫敬衫給穿戴好,一切妥當之后,城樓下反字軍陣前已經(jīng)開始擊鼓。
我一揮手,城樓上的鼓手也開始擊鼓,瞬時間城上城下鼓聲震天。
敬衫捂住自己的耳朵,在鼓聲中大聲對我說著什么,我半天沒聽清楚,最后敬衫皺著眉頭四下看看,最終眼前一亮,將我手中拿著的卦衣那把黑皮龍牙刀給搶在手里,然后就奔下城去,此時我才徹底反應過來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正要去追,先前的傳令兵也跑了上來,還與敬衫擦肩而過,隨后抱拳對我說:“大人,師爺擅自修改了遞表,加上了一個盧成羽的名字,還排在首戰(zhàn)?!?
“什么?”傳令兵的聲音很大,而且靠近我的耳朵,我雖然很清楚地聽見他在說什么,但依然不愿意相信。我轉(zhuǎn)身忙對遠寧揮手,遠寧見我的手勢忙跟我一同奔下城樓,等我們來到城‘門’之下時,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晚了,敬衫那家伙竟然從馬廄之中牽出了自己心愛的那匹騾子,穿著那副將的盔甲,晃晃悠悠地從城‘門’中走了出去……
敬衫出了城‘門’之后,還轉(zhuǎn)頭對我一笑,那一刻,我突然停住腳步,也阻止了要上前的遠寧。因為那個笑容,我很熟悉,和盧成夢當年在禁宮之內(nèi)的那個笑容一樣。我清楚地記得盧成夢當日對我那樣一笑,而后離開時,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這種人最可怕。
當敬衫走出城‘門’,站在陣前那塊開闊之地上時,我仿佛看到他的身后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盧成夢的身影,他張開雙臂,作勢好像是想把自己的弟弟給高高舉起來,一舉拋在空中,成為天下人最注目的那個人。
此時,我突然明白盧成夢會讓敬衫來武都城的目的了。
蜀南王,你真的是個很可怕,但又讓我無比敬佩的人。
我抱拳對著那個旁人無法看到的盧成夢身影,隨后鞠了一躬。
敬衫此戰(zhàn)還未大勝,我便已經(jīng)心服口服……
當反字軍看到騎著騾子,扛著一把黑刀出現(xiàn)在陣前的敬衫時,先是一愣,隨后全軍爆發(fā)出一陣陣笑聲——爆笑。
連那些原本還在擊鼓的鼓手此時都捂著肚子笑個不停,在戰(zhàn)車之上的宋一方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差點從戰(zhàn)車之上摔下去,宋一方指著遠去的騎著騾子的敬衫道:“哈哈哈哈哈哈……那是來干嘛的?求饒?哈哈哈哈哈”
反字軍中所有爆笑的人都遺忘了先前他們一在戰(zhàn)敗的事實,好像覺得頭頂上那片烏云已經(jīng)突然被人撥開,陽光又重新灑向了他們的頭頂,甚至已經(jīng)有人開始歡呼起勝利起來。已經(jīng)拉馬緩緩行向陣前的柳惠也強忍住笑,但最終還是拍馬來到敬衫幾丈遠的地方忍不住笑出聲來……
武都城上的鼓聲也停止了,城墻之上所有的軍士都目瞪口呆地盯著敬衫這個文弱的少年,誰也沒想明白為何他會出戰(zhàn)?而且還騎著一匹可笑的騾子,那種東西只能駝些重物,要騎它上陣,除了找死之外,就是給敵人增加笑料。
城上一片寂靜,城下笑聲一片。
“咚咚咚咚”城上的鼓聲又重新響了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鼓聲傳來的方向吸引。
遠寧抱著一面大鼓,已經(jīng)站在了城墻之上,雙手抓起鼓槌重重起敲擊起來,隨后雙手一展,示意身邊的鼓手。
鼓手先是一愣,隨后也齊齊地敲響了面前的獸皮鼓,鼓聲又一次響徹震天。
原本站在我身后的尤幽情,又拿過身邊一名長槍衛(wèi)手中的長槍,用長槍杵動著地面,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響,隨后周圍所有的長槍衛(wèi)也學著尤幽情,跟著她的節(jié)奏杵動手中的長槍,其他軍士也用長刀敲擊著盾牌。
雖然所有人臉上那種驚訝的表情還沒有消失殆盡,可眼中都多了一種東西——信任。
我盯著遠去的反字軍陣營,又抬頭看著城樓之上。
宋一方,你看見沒有?當信任凝聚在一起,就成為了士氣,這些你這個曾經(jīng)的建州城市司衙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明白的。
笑吧,到最后笑容還掛在臉上的就是勝利者。
陣前……
騎在騾子上的敬衫笑‘淫’‘淫’地看著騎著高頭大馬的身負雙槍的柳惠,抱拳道:“在下是武都城中師爺,姓盧成,名羽,老師賜名叫敬衫,將軍可以隨意稱呼?!?
柳惠聽到盧成羽這個名字的時候吃了一驚,盧成?這不是皇族的姓氏嗎?這小子是皇族中人?
同時,在戰(zhàn)車之上的宋一方打開那遞表,也看到了首戰(zhàn)的盧成羽的名字,心中也暗暗吃驚,抬起頭來看了旁邊的陳志一眼,陳志結(jié)果遞表,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吸了一口氣道:“未必是真的,大將軍不要多慮,安心讓將軍們迎戰(zhàn)便可。”
陣前的敬衫此時又對柳惠說:“我這身份想必還是能配得上大將軍的威名?”
柳惠沒有說話,而此時敬衫胯下的那匹騾子已經(jīng)發(fā)出低聲的吼叫,敬衫忙從它上爬下來,輕輕地踹了一腳道:“沒出息的東西,不過多了些鎧甲的重量就受不了啦?滾滾滾”
柳惠看著敬衫那狼狽的模樣又暗暗發(fā)笑,隨后清清嗓子道:“如今大滝皇朝已經(jīng)覆滅,就算你是皇族哪又怎樣?我念你還只是一個少年孩子,只需承認自己戰(zhàn)敗,我便放你回城,兩軍對壘,陣前不能兒戲,會丟了‘性’命的?!?
敬衫笑笑道:“是呀,會丟了‘性’命的,將軍,咱們開始吧,我以前可是在幾條街上打架出了名的小霸王?!?
柳惠盯著敬衫,卻想起了那個杵‘門’,從那次戰(zhàn)敗之后他知道再也不能輕視任何對手,即便對方看似柔弱。柳惠笑笑,將雙槍從背后緩緩拔出,隨后猛地將一支雙槍拋出去,‘插’在敬衫身后不遠的地方,單手持著另外一支短槍道:“念你是個孩子,我單手讓你,只持一槍?!?
敬衫將刀橫在‘胸’口,道:“將軍,請……”
此時,不知為何敬衫感覺手中握住的那把黑‘色’長刀竟然微微抖動起來,而且似乎刀鞘里面裝的并不是一把刀,而是其他的什么活物?那活物在刀鞘之中四下碰撞,想要出來。就在敬衫發(fā)呆的瞬間,柳惠已經(jīng)飛身撲向他,同時手中的短槍也刺了出去,正對敬衫的‘胸’口。
敬衫側(cè)身一閃,但沒有及時躲過,箭頭被槍頭給刮破,鮮血流了出來。
敬衫退到一邊,但沒有將黑皮龍牙刀從刀鞘之中拔出來,而是垂下手,低頭看著手中的這把兵器,思考著為何這把刀自己從拿在手上之時,就感覺那樣輕巧,并且非常合手?這是什么武器?對了,想起來了,是那個卦衣懷中一直抱著的那柄黑‘色’長刀。
柳惠沒有遲疑,隨后又抬手將槍頭刺向敬衫,敬衫舉刀用刀鞘擋住槍頭,但那股沉重的力道依然使得自己向后滑動了一丈之遠,敬衫單‘腿’向后踩住一塊石頭,頂住了還在拼命向前沖刺的柳惠。
此時,敬衫發(fā)現(xiàn)柳惠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笑容,冷笑。
對了,剛才那支在身后的槍糟了
敬衫后背距離那支槍已經(jīng)只有幾尺的距離,不注意看根本看不出那槍身之后還有凸起的一根小刺,那小刺如果帶毒,稍微刺破背部,自己就完了。
敬衫大喝一聲,一手緊握刀柄,另外一手奮力拔出長刀,橫著劈向柳惠,柳惠收身躲過,順手將長槍發(fā)出,同時扭動了槍身之上的機關(guān),槍頭連同鎖鏈一柄飛出,刺向敬衫。
敬衫雖然躲過,但柳惠又是順手一拉,鎖鏈帶著槍頭變了個方向,又劃破了敬衫的右肩。
這是什么鎧甲?這么不堪一擊敬衫捂住自己的剛受傷的肩頭,肩頭上已滿是鮮血,這個家伙不好對付,雖然沒有大哥厲害,但武器有些奇怪,看樣子是槍,但又好像是長鞭。
城墻之上的鼓聲已經(jīng)停止,城上城下都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此時遠寧還轉(zhuǎn)過頭來看看我,意思是敬衫竟有些武藝,為何我不知道?我搖搖頭,表示真的不知道,一直以為這個少年只是一個文弱書生而已,不過,普通的書生哪有他那樣古靈‘精’怪的。
同時,在武都城樓之上,樓閣之頂,躺在那的卦衣冷冷地看著在下面與柳惠苦戰(zhàn)的敬衫,此時自言自語道:“昨夜還在尋找主人,今天主人就自己出現(xiàn)了,這就是天意吧?!?
敬衫左躲右閃避過柳惠的數(shù)次攻擊,然后退到一邊,刻意躲開了還‘插’在地上的那柄短槍,在心中計算著自己和柳惠的距離,還有剛才柳惠出槍的次數(shù),手中的那柄刀雖然用起來很靈活,可……可自己一向不善于使用兵器。
柳惠將短槍扛在肩頭,徑直就向敬衫走去,邊走還邊說:“還是求饒吧,我說話算話,放你回城,絕對不會在背后暗算于你。”
“是嗎?”敬衫直起身子,指著那邊地上的短槍道,“那邊那柄短槍尾巴上的毒刺又怎么講?我就覺得奇怪,你不扔在自己旁邊,卻扔在我的背后,你根本不配做一員大將,只是一個小人而已,呸……”
敬衫往地上啐了一口,臉上盡是鄙視的神情。
“小咋種”
柳惠罵道,撲向敬衫,隨后“呯”地一聲巨響,柳惠連人帶槍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敬衫站在原地,將手中的黑‘色’長刀‘插’在地上,右手呈拳狀還舉在半空,拳頭正滿盡是打中柳惠‘胸’前鎧甲手上流出的鮮血。
敬衫冷冷地盯著柳惠:“我從小到大最討厭聽到的就是那三個字……”
說話間,敬衫已經(jīng)將身上的鎧甲脫了下來,扔在一邊,還用腳輕輕地踢了下,皺著眉頭盯著那鎧甲道:“太重了,真不靈活?!?
隨后敬衫活動了下手臂,動動脖子對不遠處剛爬起來的柳惠說:“將軍,我們正式開始吧,我打架可是從來都沒有輸過,今天也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