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宗的人將那次浩劫稱天劫,但他們絲毫不後悔自己拿起武器和朝廷的軍隊拉開陣勢,進行那種如同自殺式的戰鬥。幾萬對幾千,在人數上天佑宗的‘門’徒就先輸了一成,接下來便是軍隊輪番的圍剿,一批戰鬥之後迅速撤離,立刻又換上另外一批,這樣周而復始,最終將天佑宗剿滅。
麝鼠親眼見過那場浩劫,好在他年紀過小,逃過了朝廷的追殺,但父母被那些軍士殘忍地用長矛穿透,挑在馬上的場景他這一生都忘不掉。他不知道天佑宗到底做了什麼,會讓那些軍人下手如此狠毒,但他只知道一件事,永遠都不要讓人知道他是天佑宗的‘門’徒,永遠
“可是越是想藏在心底的秘密,越是容易被人發現。”麝鼠苦笑道,“最終還是被人發現了,不,不是被人發現,是我自己告訴她的。”
“你爲什麼要將這個關乎你生死的秘密告訴其他人?”
麝鼠看著前方,玩著手中的那根青草:“我愛上了一個‘女’人。”
“嗯。”其實我已經猜到了是這樣,男人最大的敵人就是‘女’人,‘女’人最大的敵人也是男人,一旦愛上某個人,真心愛上,表面上你想俘虜對方的心,卻不知道在你愛上對方的那一剎那,你已經被對方給俘虜了。在男‘女’的愛情中,如果要刻意去追求一種所謂的和平,那結果便是一拍兩散,永遠不會有同樣的付出,從前我在宮中和苔伊之間,便是一個非常好的例子,即便……我還不知道那四年,到底能不能稱做*。
“她和我一樣,也是個魂裔,不過比我高多了,沒有我這番矮小,我和其他殤人在她面前,就如同一個個木偶玩具一般,但沒有辦法,我就是那樣無可救‘藥’的愛上了那個‘女’人。知道嗎?我娘也很高,我記得她曾經提過自己是納昆人。”麝鼠說到這,長長地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在商地,魂裔只能和魂裔結合,但她永遠看不起我,因爲我無所作爲,是一個只會偷東西的小賊而已,但我一直沒有放棄,永遠都偷偷地跟在她的身後,想當那個保護她的人。”
想當那個保護她的人?聽到這裡,我便知道麝鼠從前的故事必定是以悲劇收場,但凡不被對方接受,但一心想保護對方的人,得到的只是水中倒影。
我忍不住說:“然後呢?你告訴了她你是天佑宗‘門’徒的秘密?”
麝鼠點頭:“她後來告訴我,如果我真的有一番作爲,那就答應嫁給我,做我的妻子。我實在太愛她了,情急之下,我編造了一套謊言,說天劫慘案的時候,我也在場,雖然年齡還小,但也拿起武器和那些軍士拼命廝殺,可悲的謊言……”
麝鼠竟將自己最不願意回憶起的過去,當成了求愛的籌碼。
“她依然不相信,於是我便如剛纔一樣,將頭上那個印記展現給她看,她看到之後驚喜萬分,答應和我成婚。”麝鼠看著我,這時候的他雙眼裡含著淚水,“我當時以爲是真的,真的可以和她在一起長相廝守,誰知道……”
“誰知道,她將這個秘密出賣給了其他人,導致了你被放逐。”我說。
麝鼠搖頭:“不,一開始不是放逐,而是被部落族長判了車裂之刑。”
我看著麝鼠不解道:“爲何?如果你是在江中,或許會遭受刑法,但殤人部落一向是不服大滝管制,所有的事情都是做做表面功夫而已。”
“引火燒身你明白嗎?殤人部落的族長當然不想看到因爲有一個族人,因爲是天佑宗而導致朝廷來找麻煩,乾脆先下手爲強,殺了我,這樣便一了百了,如果殤人部落擁有自己的軍隊,或許不會那樣。”
“不,就算擁有軍隊,也不會如你想的那樣,赤羽部落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麝鼠苦笑道:“其實我並不害怕死,卻害怕我死之前卻不能娶她爲妻,雖然那時候我已經知道出賣秘密的是她,僅僅是爲了一套漂亮的首飾。後來,我被關起來的時候,懇求族長再見她一面,族長應了我最後的要求,我問她什麼時候成婚?你知道她怎麼回答嗎?”
我問:“怎麼回答?”
“她說下輩子吧,嘿下輩子……一切都是謊言,也許是我命不該絕,在大牢裡面我遇到一個同樣是天佑宗‘門’徒的人,他是個純血的殤人,可他卻不是因爲秘密暴‘露’被抓,而是因爲他親手打造過一套進貢所用的暗紋之裝,爲了防止那套手藝遺留出去,便將他抓起來,也不殺他,讓他自生自滅。”
我指著自己臉上的面具:“他有說過這張面具的事嗎?”
麝鼠搖頭:“沒有,只是說了暗紋之裝,但這套暗紋之裝到底包含什麼,我都不清楚,他只是說可以幫我逃出去,‘交’換的條件便是讓我去幫他找到那套暗紋之裝的下落,再回去告訴他。”
“就這樣?”
“對,就這樣,但說起來也很神奇,他竟早就挖了一條逃離的崎嶇的地道,隨時都可以離開。我問他,爲何他自己不離開去找?他說,出去就會被追殺,還不如呆在這,找個可靠的人出去幫他尋找。我又問,爲何要找到那套裝的下落?他說等我找到再回去告訴他時,他自然會告訴我。”
“我明白了,然後你終於偷偷進了千機城的密庫之中,只找到了一件寶甲,和他口述形容的差不多,卻沒有尋得其他物件,於是便離開了商地,來到了江中?”
麝鼠點頭,咬下一截青草在嘴裡嚼著:“其實我是害怕被人發現,所以才逃出來,不過我沒有忘記和那個人的約定,一直在尋找那個東西的下落,最後想是不是在龍途京城,誰知道趕來到武都,‘亂’世便開始了,我被張世俊當成了叛黨抓起來,關進大牢,若不是遇到你,恐怕我真的要死在大牢之中。”
“你把你的故事說完,我還是不明白,你爲何要回商地?”
“我只是想回去找到那個人。”
“如果我臉上這張面具也出自他手,但這暗紋之裝,你也只尋得了一件寶甲和一張面具而已,你如何回去履行和他的約定?”
麝鼠聽完我的話,沒有回答,只是呆呆地看著遠方。
我說:“你還是想回去找那個魂裔‘女’子吧?”
麝鼠也不再找藉口,點點頭答道:“對,我是想回去找她,因爲如今我有了錢,可以娶她。”
“你娶一個只看重錢財的‘女’人會快樂嗎?”
麝鼠笑了,笑得像個孩子,使勁點了下頭道:“會,只要她快樂,我就快樂。”
“你不在乎她到底愛不愛你?”
“在乎,當然在乎,但只要她在我的身邊,總有一天會愛上我的。”
我拍了下麝鼠的肩膀道:“這樣又有什麼意義?只是爲了得到而去得到,人在心不在,如果有一天你又落魄了,錢財盡失,在這江中大地上,到處都是富商大戶,她隨便找個人家便可以改嫁,到時候你又怎麼辦?”
麝鼠沒回答我的話,而是問我:“你到底幫不幫我回去?”
我又問:“你需要我怎麼幫你?”
麝鼠道:“你是京城的八十八謀臣之首,有你護駕,大族長不敢對我怎樣。”
麝鼠充滿了信心,我苦笑道:“若是從前,我還可以保證,但現在大滝已亡,已經沒有什麼謀臣了,或許在這江中還忠於大滝的州城中我還能起些作用,若是到了商地,去了你們的部落,恐怕我的下場比你還慘。”
麝鼠聽完我的話,很是傷心,想了想又說:“不如你帶領大軍打過去?”
“打過去?”我搖頭,“你怎麼會有這麼天真的想法?如今武都城被反字軍三十萬人圍困,自身都難保,況且就算運氣真的很好,打退了反字軍,我如何說服大軍隨我去商地?難道我告訴他們,只是爲了替你娶個妻子?”
“這麼說,我永遠都沒有辦法回去了。”
“不。”我否定了他的說法,麝鼠看著我的眼神又充滿了希望。
麝鼠道:“你是說有其他辦法?”
“或許吧。”我說,“原本我的打算是解了武都城之困後,去商地找我這張面具的秘密,‘弄’清楚自己的身世。”
麝鼠一下就站了起來,興奮地說:“好啊我們一同去”
我招手讓他坐下:“你覺得三十萬大軍那麼容易就擊退嗎?少說這一仗都要打上幾個月,結果到底是怎樣,我無法預見。”
麝鼠又泄了氣,一屁股坐下:“空口白話,說了等於沒說。”
我搖頭,拍了拍了那竹筒道:“不,在看到這張地圖的時候,我知道有希望了。”
麝鼠不解地看著我問:“什麼意思?”
“到時候你就會知道,不過你還得告訴我,你是在什麼地方撿來的這地圖,不可遺留任何一個細節,如何?”
麝鼠馬上答應:“好是這樣……”
“我們回城找個舒服點的地方再說如何?”我起身揹著竹筒離開,麝鼠趕緊追上我。
不知道納昆焚皇那邊如何,如果那條計謀沒有辦法引他出兵,那麼接下來,只能靠我自己了。
納昆草原,鷹堡。
吊橋緩緩放下,站在鷹堡內以大祭司阿克蘇爲首的官員整齊地站成兩排,都探出頭去看突然帶領大軍來到鷹堡的焚皇。
文官和武將分列在羊‘毛’長毯的兩側,雖然都跪在地上,可每個人的頭擡著,想要目睹焚皇親衛虎賁騎的英姿,其中不少人還從未見過焚皇。
鷹堡本就在江中和納昆接壤的邊界線上,說是一座城池,不如說是出入納昆和江中的一個重要的戰略之地,猶如納昆咽喉一樣重要。
此地早在千年前祖帝盧成月征戰之時,便已經建成,當時的風刃部落並沒有認爲此地有多重要,但當鷹堡完全建成後,他們才意識到自己的失策,大滝軍佔領了此地,猶如一把舉手狠狠地卡住了納昆這隻雄鷹的喉嚨一樣,讓它沒有辦法再肆意攻擊,最終輸掉了戰爭,歸順了大滝。
整個鷹堡建築都是依山而建,城牆都與山體所接,十分穩固,中間之地便是峽谷,兩側都有高聳的小型碉堡以及箭樓,即便是敵人攻入了鷹堡之內,也等於是進入了死地,要攻上兩側比登天還難。且鷹堡只有兩道大‘門’,一道出入江中平原,另外一道出入納昆草原,並不像其他城池那樣有東西南北四道大‘門’,說是城池,其實不如說是一個關口。
最重要的便是兩道大‘門’外的所謂大道,只能並行兩架馬車而已,所以在納昆王自立爲皇之前,便是想盡辦法收買了鷹堡的太守和麾下的軍隊,將鷹堡收入了自己勢力範圍之內,這樣一來,即便大滝軍來犯,只要鷹堡在,大滝皇朝就永遠別想踏上納昆的土地。
因爲在鷹堡的背後,便是一馬平川的納昆草原……
阿克蘇擡頭看著天上盤旋的老鷹,擡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仔細看去才發現那羣十來只之多的老鷹是焚皇所養的獵鷹,焚皇不管走到什麼地方,都隨身帶走,也不去管,那些老鷹自會盤旋在他所在位置的頭頂,猶如親兵一般。
“唉,又要宰羊殺牛了。”阿克蘇自言自語地說,旁邊的‘侍’者聽見不由得渾身抖了抖,要是這句話被焚皇陛下聽到,那可是大不敬的死罪呀。
吊橋完全落下,焚皇騎著一匹黑得發亮的鬼馬站在最前,鬼馬原地踏著馬蹄,隨後焚皇身後那些騎著戰馬的親衛隊軍士胯下的戰馬也跟著節奏一起踏了起來,隨後馬蹄聲漸漸延伸出去,一直到了鷹堡之下的草原之上。
一名站在鷹堡箭樓之上的士兵,看著在草原上整齊地排成八個方陣的虎賁騎,深吸了一口氣,這樣多的虎賁騎,他還是第一次見過,雖然自己所站的位置沒有辦法親眼目睹焚皇的容貌,但光是看這些穿著青黑‘色’盔甲,手持虎牙刀的虎賁騎就完全能夠想象出焚皇那張威嚴的臉。
當連接鷹堡和草原的那條大道上最後一列騎兵胯下的鬼馬踏響馬蹄之後,草原之上八分方陣的虎賁騎所騎的戰馬都跟隨著前方戰馬的節奏一起踏響了馬蹄,那些虎賁騎戰士也用手中的虎牙刀拍打著自己身上的青黑‘色’盔甲,馬蹄聲和拍打盔甲的聲音響徹草原,整個草原的大地在那一刻都震動起來。
那名箭樓上的士兵吞了口唾沫,自語道:“天軍呀……”
突然,戰鼓聲從八個方陣之中傳出來,隨後是衝鋒的號角,所有戰馬都揚起前提嘶鳴起來,當馬蹄齊齊又一次踏下地面後,虎賁騎的戰士們都將手中的長刀舉在空中。天空中‘射’下的陽光反‘射’在那些長刀之上,將整個鷹堡照得如白茫茫一片,當長刀又隨著戰鼓的節奏揮動時,整個草原和鷹堡都瀰漫著一片真正的刀光劍影。
阿克蘇摳了摳自己的耳朵,擡眼懶洋洋地看著焚皇,又自言自語道:“搞這麼大的排場幹嘛?又不是真的打仗了。”
身邊的‘侍’者微微擡起頭來,看著遠處的焚皇,生怕焚皇聽見了大祭司這一番話,觸犯了皇帝的威嚴,降罪下來,自己也會被連坐。
此時,焚皇舉起一隻手,隨後所有的聲音很快便消失,整個鷹堡和草原上安靜得能聽見周圍人的呼吸聲。
焚皇一拉繮繩,鬼馬緩緩地邁著步子走進鷹堡,阿克蘇也迎了上去,在距焚皇幾丈遠的地方,跪了下去,高聲道:“蒼鷹之主,焚皇陛下萬歲……”
阿克蘇說完後,兩側的文武官員都齊聲喊道:“蒼鷹之主,焚皇陛下萬歲萬歲萬歲”
焚皇沒做任何表示,任憑那些人持續地高聲喊著,只是拉馬慢慢地來到阿克蘇的身邊,低聲道:“你這個老頭子,剛纔是不是又在說我什麼壞話了?”
阿克蘇本想張口說話,卻一時沒控制住,竟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他這個哈欠自己倒覺得不打緊,倒是讓兩側的文武官員嚇出了一身冷汗,而還跪在地上的那個阿克蘇身邊的‘侍’者渾身都抖了起來,乾脆閉上眼睛,甚至想用兩隻手將耳朵也堵上。
阿克蘇回頭看了一下兩側的人,本來所有人都住口沒有接著喊下去,但被阿克蘇這樣回頭一看,才立即反應過來,又開始齊聲高呼“萬歲”。
阿克蘇上前一步,低聲道:“沒說你的壞話,我只是說好不容易辛苦養大的牛羊,又要被你帶來的人給吃掉了。”
焚皇面無表情:“你是不希望我來了?”
阿克蘇看著焚皇,根本不避他的眼神:“那肯定,其實這裡誰都不盼望你來,要來你一個人帶著親兵來就行了,幹嘛還帶著大隊的虎賁騎,那些狼崽子們一人就能吃掉一頭羊,鷹堡有那麼多羊給他們吃嗎?”
阿克蘇說完後,焚皇沒說一句話,而身邊將兩人對話聽得真切的‘侍’者已經快暈倒過去了。
阿克蘇見焚皇沒有說話,又接著說:“我說殿下,不,陛下,你搞這麼大的排場,你累就不說了,搞得大家都跟著你這樣累,有必要嗎?算了算了,進去吧,這不是說話的地方。”
阿克蘇說完正要轉身,突然意識到周圍還有人,便趕緊趴在地上高聲道:“恭迎蒼鷹之主,焚皇陛下入城”
阿克蘇剛說完,焚皇便轉過頭對自己的一名傳令的親兵說道:“傳令下去,讓虎賁騎在草原上紮營,只吃自己所帶的乾糧,要是饞了,自己去草原上打獵。”
焚皇說完之後,轉過頭來看著阿克蘇,眼神裡的意思分明就是“這樣總可以了吧?”
阿克蘇也不表示,只是趴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焚皇拉馬向前走去,所有官員的頭都隨著焚皇的方向緩緩移動,以表恭敬。
待焚皇走遠之後,阿克蘇的那名‘侍’者鬆了一口氣,看見大祭司竟還趴在地上,於是趕緊過去,剛走近卻聽到輕微的鼾聲傳來。
大祭司阿克蘇在趴下喊了那嗓子之後,隨後竟沉沉睡去……
那一刻,那個‘侍’者差點嚎啕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