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陸,江中與納昆‘交’界處,鷹堡。
阿克蘇的探子悄然潛入了斯古魯的房間內,除了部分衣物和一些無關緊要的賬本之外,他什么都沒有找到,但他卻異常小心,小心查看了房間內一切東西之后都按照記憶小心翼翼地全部還原,這是阿克蘇的指令,在這種情況之下,擅自闖入被稱為納昆貴客的斯古魯的房間內,等同于是放棄了大祭司自身的榮譽,事情傳出去,也正好正中了那些納昆貴族們的下懷,正好有借口能哄他下臺,替換為其他真正會“祈禱”的祭司。
阿克蘇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探子搜查遍了整間屋子,都沒有發現任何有用的東西,也沒有發現那封密信蹤跡,只得按照先前計劃,立刻從房間內撤離。
同一時間,天焚殿內,阿克蘇與斯古魯兩人正在“把酒言歡”,談起多年以來納昆草原與殤人商業協會之間的合作關系,納昆人向殤人購買糧食,高價糧食,還有堅固的鎧甲,鋒利的兵器,還有在他們幫助下一手建立起來的虎賁鬼泣,他們的鬼馬,還有得心應手的碑冥刀……
其實在阿克蘇心中,這些都只是一些不愉快的經歷,每一個納昆人都清楚殤人在其中謀取了巨大的利益,殤人從百年前開始就不再種植農作物,但他們卻懂得經營,懂得在如何用最低的價格購買最多的糧食,留下自己夠食用的之后,余下的再高價買給納昆人。他們有頭腦,有技術,卻沒有納昆人那強健的體魄,相互間都有弱點,多年來,阿克蘇最終發現,其實強健的體魄根本無用,無論再強健,你都沒有辦法與大自然抗爭。
一個在戰場之上能以一敵百的虎賁騎戰士,再沒有溫飽的情況下也會被寒冬在一夜之間便奪取‘性’命,寒冷和饑餓是他們最大的敵人,但這些敵人卻是無形的,永遠無法戰勝。
“斯古魯先生,剛才你說到不日就會離開鷹堡,回到商地,打算什么時候動身?”阿克蘇給斯古魯倒了一杯米酒后,趕緊又說,“我并不是要下逐客令,只是天下這局勢不穩,擔心先生你的安全。”
斯古魯喝了一小口米酒后道:“還沒有定下具體的時間,這要看大祭司何時與我商定好到底要購買多少糧食和兵器,決定之后,我才能帶著定金和消息回到千機城復命。”
那封密信到來之后,斯古魯已經不擔心關于這次買賣是否成功與否,但他必須要裝作著急做買賣的模樣,否則阿克蘇極有可能察覺到千機城中有事發生,所以在話語之中特地提到了關于“定金”的事情。
“先生想必也知道,我們剛剛打下了建州城境內,周圍的城池也全數攻占下來……”阿克蘇說到這,斯古魯搶白道:“納昆軍這次也是大發了一筆,戰爭之中贏得財富的機會也遠比做生意要來得快。”
阿克蘇聽罷冷冷地回道:“但做生意不會死人,而打仗則會死很多人,你知道一兩金子平均需要用幾條人命來換嗎?五條,我算過,五條人命才能換一兩黃金,聽起來是否覺得很不可思議?可事實就如此,很殘忍……”
阿克蘇說的這,話鋒一轉,笑容重新出現在臉上:“可是做生意也是一樣,也很殘忍,就如同你們一般,你們可不是希望和平的商人,商人都是那種恨不得天下大‘亂’的人,如果天下不‘亂’,你們的兵器、鎧甲、糧食等等一切賣給誰呢?所以就算沒有戰爭,你們也會在家天天期待戰爭的來臨,是吧?”
阿克蘇像說笑一樣將這些話一口氣全部說出來,接著看著斯古魯,想看看這個年輕的少爺到底有什么表現。
斯古魯捏緊了手中的杯子,雖然阿克蘇說的都是實話,并沒有添油加醋,但話語之中的生硬和那種鄙視,已經刺傷了他。斯古魯是大行商的兒子,也是擁有家族榮譽的貴子,當然容不得有人這樣諷刺他的家族,還有他家族的所作所為,但他還是忍住沒有發怒,身在鷹堡,發怒對自己沒有好處。
斯古魯松開了杯子,笑道:“所以天下人總是會將‘奸’字和商字合在一起,‘奸’商‘奸’商,無‘奸’不商,其實某些時候聽起來倒像是贊美的詞語。”
斯古魯畢竟還是年輕,只是捏緊杯子這個細小的動作就被阿克蘇那雙犀利的眼睛所捕捉道,這還不夠,僅僅只是個開始。
阿克蘇又給斯古魯倒上一杯酒,這次是一杯烈酒,他此舉就是為了試探斯古魯是否真的心緒不安,如果他真的冷靜必然能在阿克蘇倒酒的時候就發現,那不是米酒,而是納昆人喜歡喝的烈酒。
酒倒上了之后,阿克蘇笑道:“對呀,行商者還有一個優點,就是不容易被惡毒的言語擊垮,民間的說法就是……臉皮厚。”
阿克蘇說這句話的時候湊得很近看著斯古魯,臉上帶著笑容,如說笑的孩子一樣,斯古魯面部的皮膚顫抖著,拼命地壓抑住自己的怒火,否則他早就跳起來掐住了阿克蘇的脖子。
還是太年輕了。阿克蘇看見拼命壓制著自己的斯古魯,又親眼見他將那杯烈酒一飲而盡,隨后劇烈地咳嗽著。
斯古魯覺得自己嗓子好像被人用炭火灼傷了一般,從嗓子到胃部,有無數團火焰在翻滾,不斷地翻滾,但立刻,有一條他好消息將這些難受的火焰壓制了下去,斯古魯清楚地聽到阿克蘇說:“先生,焚皇已經決定,像你們購買大批的火器……”
火器?這些沒有腦子的納昆人竟然會想到購買我們的火器?斯古魯雖然身體依然有些難受,腦子甚至開始發暈,但這個好消息已經讓他重新振奮了起來,也完全遺忘了就在剛才阿克蘇那些侮辱的話語讓他怒發沖冠。
可笑的是,斯古魯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一系列的表現其實和阿克蘇言語中所形容的一模一樣,他那一怒,一壓,一振奮將商人那種唯利是圖的嘴臉毫不掩飾地展現在了阿克蘇的眼前。
即便如此,阿克蘇已經不會再嘲笑眼前這個行商子弟,覺得那只是他們生存的一種表現,相比較起來,自己也只是掩飾得比他好而已。
斯古魯大口喝著旁邊晚里的清水,又大嚼了一陣羊‘肉’,感覺渾身舒服了一些后,才道:“大祭司,你可知火器的價格昂貴?”
阿克蘇點點頭:“當然知道。”
“那你可知一‘門’石炮的價格幾何?”
“昂貴。”阿克蘇簡單地回答,眼睛看著那十二星燈,雖然這很不禮貌,但他知道斯古魯此時絕對不會在意。
斯古魯笑道:“一‘門’石炮的價格等同于能夠建立起一支虎賁鬼泣小隊裝備的價格,其中還包含鬼馬,不用我細說,大祭司應該能夠算得出。”
“當然,但換言之,一‘門’石炮的威力卻遠遠高于一支虎賁鬼泣小隊。”阿克蘇轉頭盯著斯古魯,斯古魯咧嘴笑了。
斯古魯中計了,自己毫無察覺,其實火器這種新式武器從未在東陸的戰場之上真正展現出來,大滝皇朝的盧成家一直畏懼這種東西,在殤人研制出這些火器之后,曾經批量送呈了一批往京城,但在盧成家見識到這些火器的威力之后,果斷地決定,將這些東西塵封起來,絕對不能落入敵人的手中。那時,盧成家視天下所有人為敵人,就連殤人也信不過,但為了害怕殤人明白那東西對盧成家的威脅,故而沒有說破,只是付出了大量的金錢之后,派遣了刺客前往千機城,用盡手段暗殺了一批‘精’于制作這種火器的工匠。
當然,殤人部落中人也并不是傻子,從那之后再也沒有大批量的制作過石炮等威力過大的火器,他們明白,生活在大滝皇朝的統治下,不容許有半點失誤,否則千機城早就不復存在。而這種火器,卻早已有人悄悄盯上,若干年之前,平武城都尉,尤幽情的父親就因為盯上了這批火器,和殤人做了‘私’下‘交’易,最終引火燒身,被風滿樓的刺客全數殺死,至于消息為何走漏,至今還是一個謎。
殤人商業協會明白這些火器的作用巨大,但他們也在選擇合適的賣家,并且在封鎖了關于這批火器的消息,絕不輕易外傳,阿克蘇也是得知了當年平武城都尉府慘案之后,才知道有這樣的東西存在,今日阿克蘇與斯古魯的對話,重點就在于試探斯古魯的語氣,看看殤人商業協會是否真的還存有火器。
事實證明兩點,殤人商業協會的確擁有大批的火器,還沒有找到合適的賣家,其二斯古魯依然過于年輕,總是會在不經意間說漏一些重要的情報。
火器的事情是真,那必須就得贏得先機,與他們做好這批買賣,得到石炮,在戰場上就能以最小的犧牲換來最大的勝利,舊的時代要被新的時代所代替,就必須要有新的武器,新的思想來鞏固這一切。
阿克蘇笑了,盯著斯古魯開心的笑了,甚至按住斯古魯的手道:“這些石炮,你們有多少我們要多少……”
斯古魯也笑了,緊緊地握住了阿克蘇的手,此時又聽到阿克蘇說:“黃金‘交’易。”
黃金‘交’易……
黃金
此行的目的達到了,斯古魯深吸一口氣,將目光投向了旁邊的十二星燈。什么神,什么納昆人,最終還不是會落入我們殤人的手掌之中,好的頭腦可以藐視天下眾生。
阿克蘇斜眼盯著得意的斯古魯,低下頭去,看著石臺上的巨鷹之骨。
計謀,可奪一人‘性’命,也能取眾生之魂魄,卻無關計謀大小,只要管用就行。
《六韜.龍韜.軍勢第二十六》——夫將有所不言而守者神也,有所不見而視者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