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思考一件事,到底是因為我懶惰,亦或者面對賈鞠時忌憚他的氣場?
總之,有賈鞠在時,遇到任何棘手的事情,我的腦子往往都會變得一片空白,是因為我太信任這個原本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還是因為我早已經(jīng)習慣依賴這名“師父”。
有時候,我會假裝冷靜,學著賈鞠的模樣坐在那看書飲茶,或者數(shù)著飄舞在空中的樹葉,但賈鞠卻不一樣,好像真的很冷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那種樣子是旁人學不來的。至少,我在宮中多年,只學了個表皮。此刻,賈鞠在房間內(nèi)簡單地將東西收拾了一下,放在桌子上,又取出一塊黑乎乎的東西遞到我跟前來說:“知道這是什么嗎?”
我問:“什么?”
“一種北陸產(chǎn)的煙葉,是用來嚼的,很提神,也可以醒腦,但不能多嚼。”賈鞠說完,將那塊東西扔出了窗外,“我當初便是被這種東西所害,頭腦倒是暫時清醒了,不過這身體也快完了。天下間,都有兩面‘性’,看似有益的東西,其實對人的危害最大,看似危害最大的東西,也許對人卻有益,只是看你如何利用而已。”
我點點頭,還在擔心樓下食廳內(nèi)的尤幽情與苔伊兩人。
“你擔心也沒有任何作用,現(xiàn)在我們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是我和你翻窗逃離這間客棧,但我們將會背上一條不仁不義的罪名,即便她們心甘情愿為我們而死,但我們下半輩子內(nèi)心永遠都會不安;二是我和你就安坐在這,靜等結(jié)果,她們勝了,皆大歡喜,她們輸了,我們陪她們一起上路,黃泉路上,四人同行,也不會寂寞,對嗎?”賈鞠說得異常輕松。
房間內(nèi)的燭臺早已經(jīng)熄滅,我只是借著外面微弱的夜光看著他那張俊俏的臉,歲月很殘酷,從不為任何人停留,即便他曾經(jīng)身為謀臣之首也不例外。只要他臉上稍微動容,便能清晰可見那些如蟲子一樣的皺紋。
“黃泉路上,四人同行,倍感寂寞。”我喃喃道,又為那八個字上,加上了四個字。
“對呀,宮中四年,同‘床’共寢,清清白白,黃泉路上,四人同行,倍感寂寞……你看,你都說過還是會倍感寂寞,所以我們并不會死,況且我們還有兩張牌在外面呢,可別忘記,那個叫卦衣的,當初可是差點將我人頭拿下的家伙。”
賈鞠起身,來到窗口,眼往著遠方,云集城內(nèi),一片漆黑,見不到燈光。
隱約能聞到從樓下傳來的陣陣血腥味,那只是一段殺戮曲的前奏。
數(shù)條街外,如蜘蛛網(wǎng)一樣的小巷中,張生正在不停地奔跑著,在他身上各種物件哐當作響。他根本沒有掩飾自己的腳步聲,只是想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
快到巷口了張生加快了腳步,向前一個跨步來到剛才所看到的巷口處,卻發(fā)現(xiàn)自己又繞回了原地。
真的是鬼地方……
難道是秘術(shù)嗎?張生蹲下來,四下觀察著,試圖找出一些線索來,記得在武都城中與那名戲子廝殺時,也曾經(jīng)被戲子的秘術(shù)所困住過,但最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戲子死在了自己的秘術(shù)之中。現(xiàn)在來看,自己肯定是在無意之間中了那家伙的圈套,雖說遲早會走出去,但客棧中必定是出事了,只是希望卦衣能夠及時趕回去。
張生長嘆一口氣,轉(zhuǎn)身向另外一個方向疾奔而去,不斷向周遭灑下自己秘制的‘藥’粉。
數(shù)個街區(qū)外,云集城,南墻下。
綠薨戴著那張沾著死人血已經(jīng)破裂的夜叉面具,盯著南墻下一塊磚頭上的標志。那是卦衣剛畫出來,用來聯(lián)絡云集城中軒部其他成員的方式,雖說綠薨明白這個標志的含義,但卻不知道他們到底會聚集在什么地方,也許就在這里不遠處。
綠薨轉(zhuǎn)身向前方奔去,還沒有跑上兩步,就猛地停下了腳步,手剛要伸向腰間,去拔匕首,一個聲音便傳入了她的耳中:“通常獵人在狩獵的時候,也要小心落入獵物的陷阱中,普天之下,也不是只有獵人才會使用陷阱,這些我教過你。”
卦衣的匕首輕輕地放在綠薨的咽喉處,她甚至不知道卦衣是什么時候繞到他身后的。
綠薨沒有說話,垂下了自己的雙手,放棄了抵抗,干脆合上雙眼等死,其實這本就是她此行的目的。
卦衣從綠薨身后走出來,站在她的側(cè)面,冷冷地盯著她臉上的面具,隨后伸手取下來,一腳踩得粉碎。面具碎裂的聲音在綠薨聽來尤為刺耳,這比卦衣將匕首‘插’入她身體還要難受。
“你不配戴著這張面具,你也從來沒有屬于過軒部。”卦衣說話的同時,綠薨想起了馬天對她說過不止一次的話——你根本就是一廂情愿
對啊,一廂情愿。一廂情愿以為那個男人永遠都不會忘記自己,一廂情愿在風滿樓的“幫助”下建立起所謂的“新軒部”,所有的都是一廂情愿。
還記得那個夜晚,馬天第一次出現(xiàn)在她眼前的時候,她很驚訝,看見一個如同卦衣一樣的人,簡單地取下一個人的頭顱后,飛身而去。她以為那是卦衣,隨后緊跟了上去,兩人在泉眼城的房頂上一前一后地奔跑著,一個在跑,一個在追。可追的綠薨并不知道她在風中聞到的那一股淡淡的香氣,是前方那人撒下的麻‘藥’。
跟到大漠之后,馬天停下了腳步,緩緩轉(zhuǎn)過身來,拉下面罩,盯著一身破破爛爛,竟然還‘露’出半個‘胸’部在外面的綠薨,臉上‘露’出了yin笑。那一刻,綠薨才知道原來眼前那人根本就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卦衣,而是另外一個來路不明的人,他不是刺客,只是一名殺手。
逃綠薨腦子中閃過唯一的一個念頭。從那人的身手可以看出,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除了逃沒有其他辦法,可為什么身體卻無比僵硬。
馬天緩緩走向綠薨,圍著她繞了一圈后笑道:“是個好料子,留著或許有用,老大肯定會高興的,不過這身子的確是……”
馬天俯下身子,雙眼瞪大盯著綠薨‘露’出一半的‘胸’部,隨后竟然張大嘴,伸出舌頭‘舔’了下去。綠薨覺得陣陣惡心,想要大聲叫罵出來,但嘴巴根本張不開,隨后整個人便被馬天扔倒在大漠之上。
……
綠薨低下頭,看著地上那張已經(jīng)被踩成碎片的面具,輕聲道:“我是受命來刺殺賈鞠的。”
卦衣沒說話,但依然將匕首抵在綠薨的咽喉處。
“當然,還有你們。”綠薨抬起頭,仰望著天空,那里烏云成片,但從云層的縫隙之中依稀可見被遮蓋住的星空。
就在此時,一枚羽箭從遠處直‘射’向手持匕首的卦衣,卦衣收手閃過,立在一旁,眼望著羽箭飛來的方向道:“你果然不是只身而來。”
綠薨并沒有想到馬天還布置有其他人,原以為進入云集城中的只有他們五人,而馬天在將張生困住后,趕往了客棧解決賈鞠等人,讓自己一路跟蹤卦衣,伺機下手。
綠薨苦笑著搖搖頭道:“誰都不愿意相信我這種人。”
話音剛落,從周遭的房頂處站立起無數(shù)的‘門’g面黑衣人,手中持著各異武器,但鎖定的目標只有一人——卦衣。
一、二、三、四……三十五人。卦衣默默在心中數(shù)著,看來風滿樓這次是真的下了血本,準備將我們趕盡殺絕。按照上次他們的行動所推斷,應該不止這三十五人,肯定還有后備殺手。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你們退下”綠薨向周遭的殺手下令。
綠薨說完,所有人都沒有動。
不知是何人在黑暗中說:“你沒有資格命令我們,給你兩個選擇,要不你殺掉他,要不我們殺掉你。”
綠薨低下頭:“你們放心,我和他之間今夜必須有一個了斷,無需你們出手。”
“好,我們拭目以待,開始吧,時間不多,天亮之前,如果你解決不了他,那我們就解決你,再回去復命,這筆賠本買賣,其實誰都不愿意來。”那聲音又道。
“快開始”
“**別磨蹭了”
“*子開始呀”
“被馬天給玩膩了的*子,你若是不動手,想讓我們幫忙,那就脫光了在兄弟們面前‘露’‘露’”
綠薨站在那一動未動,眼眶中滾著淚水,強忍著不要落下來。這些侮辱之言灌入耳中,在體內(nèi)碰撞著,可他們所說的都是事實,為了活著,為了能夠活下去,她不得不選擇那樣做,可自己說出來誰相信?別人只會將自己當做是一個每日不能缺少男人的**。
卦衣冷冷地盯著綠薨,似乎想得到一個答案,雖說屬下之死,已經(jīng)猶如一把利刀在他心上留下了永遠的傷痕,可他還是想得到一個答案,為什么?為什么自己當年救下的那個小‘女’孩兒竟然會出賣自己,出賣那個她一心想要加入的組織?
為什么?
“為什么……”卦衣收起匕首,完全不顧周圍那些殺手的目光以及手中的武器。
“為什么?”綠薨也在問自己。她應該怎么回答?為了活著?可卦衣又會為你活著又為什么?對普通百姓而言,問出這樣的問題很是可笑,但對綠薨這樣一個活著和死了沒區(qū)別的人卻很重要。
“為什么?”卦衣又問。
剛問完,旁邊又有人喊道:“為你媽開始吧**老子沒耐心了來一趟又沒銀子”
那人剛說完,‘胸’口就多了一柄匕首,他低下頭看著那柄沒入‘胸’膛的匕首,還在想卦衣是什么時候出手的?他伸出雙手,握住匕首柄,想要拔出,腦‘門’處又被一柄匕首給刺中,匕首的力道,使得他整個身子被撞出一丈開外,掙扎了一下,瞪目而亡。
所有的殺手都愣住了,誰也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大家心中似乎都清楚,單打獨斗肯定不是這個男人的對手。他實在太快了,如同疾風一般的快……
“為了活著。”綠薨終于開口說,說出了那個她認為不足以說服卦衣的答案。
“你活著又為了什么?”卦衣又問,果然和綠薨所想一樣。
綠薨側(cè)過身,不去直視卦衣:“那天,我本以為自己死了,就算那個畜生不殺了我,我也會自行了斷。可笑的是,就在我舉起匕首準備割斷喉嚨時,卻發(fā)現(xiàn)你教了我那么多殺人的法子,卻從來沒有教過我如何自殺。我在想,你一定會回來吧,如果你回來,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那個綠薨,你會怎么辦?會怎么辦……會……怎么辦……”
綠薨的眼淚從眼眶中落出,她抱住自己的雙臂,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一樣哭泣著,但努力壓制住自己的聲音。因為她不想讓自己成為別人眼中的笑話,可以看得見的笑話。
周圍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連風聲在那一刻都停止了,能聽見的只有綠薨輕微的‘抽’搐聲。
“我一直等,記得嗎?你離開時,說過一定會回來找我,我對你說……我一定會,等等等等等等到你回來為止,不管到什么時候,不管那時候天下變成什么樣,所以我必須活著,拼命活著,就算每天受盡屈辱。”綠薨咬住自己的嘴‘唇’,“可你回來時,我發(fā)現(xiàn)你變了,你好像不再如從前那樣關心我,眼中除了你那些軒部的兄弟,并沒有我,我變成什么樣,也與你無關,如果是從前的你,必定會發(fā)現(xiàn)我本身的變化。”
說到這,綠薨抬頭,用滿含眼淚的雙眼盯著卦衣問:“你難道會認為我這樣一個‘女’子可以建立起那么龐大的一支刺客隊伍嗎?不,說錯了,是殺手……”
卦衣沒有說話,依然面無表情地盯著綠薨,好像又看到了若干年前那個衣衫襤褸,被人掛在旗桿上暴曬,連一句求饒都沒有的‘女’孩兒。
“好吧。”綠薨似乎在自言自語,“我就了卻你這個心愿,我要讓你重新活過來,重新變成以前那個心思細密,下手從不留情的卦衣。”
我多希望你能如從前一樣,‘摸’‘摸’我的頭,罵我是傻丫頭。
我多希望你能如從前一樣,將我一腳踢到大漠中,讓我用盡各種辦法活下去。
我多希望你能如從前一樣……
但你聽不到,我也說不出來,就讓那些話永遠留在我心底吧。
綠薨轉(zhuǎn)身,在那一剎那目光變得兇狠起來,向卦衣?lián)淞诉^去,卦衣并沒有躲閃,但在綠薨撲到自己身前時,卻發(fā)現(xiàn)她臉上帶著笑容。
“聽說,人死前,往事總會逐一呈現(xiàn)……”綠薨撲倒在卦衣身上,自己手中的匕首倒轉(zhuǎn)‘插’入了‘胸’口,“是真的,那不是謊言……”
綠薨的身子慢慢從卦衣身上滑落:“是我聽過唯一的一句真話。”
意識越來越模糊的綠薨,并沒有忘記在身旁那張已經(jīng)被踩得粉碎的面具,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張面具,可明明近在咫尺,卻根本抓不到。她的手指慢慢地抓著地面,抓起一把又一把的泥土,泥土中魂合著她的眼淚,最終手松開了,身子也完全癱倒在卦衣的腳下。
這是一個扭曲的時代,似乎所有的事情都不會順著你的意愿去發(fā)展,即便你再努力,拼上自己的‘性’命,換來的只是滿臉的淚痕。
誰說天怒人怨便可以改變周遭的一切?
誰說人神共憤是英雄‘挺’身而出的理由?
有人早已看透這一切,隱居山林,不問世事。
也有人身披鎧甲上了戰(zhàn)場,指揮千軍萬馬,攻城略地,在斬下敵人的頭顱之后,高興得大醉一個月。
還有人,什么都不懂,只是想呆在一個充滿危險的地方,等著那個她日思夜想的人出現(xiàn),就為了那只強有力,卻飽含溫柔的手再拍拍她的頭。
為了這個理由,甘心被利用,甘心被自己思念的那個人怨恨。
‘亂’世之中,醉了,只會讓你痛快一時,但醒來后抬頭去看天空時,會發(fā)現(xiàn)一切都和醉前一樣,日會蝕,月會缺。
自己依然置身于地獄之中。
……
如果還有來世,能允許我叫你一聲“恩人”嗎?
這一世我已經(jīng)活得太久,以一個畜生的身份。
卦衣頭頂?shù)臑踉粕㈤_,布滿星辰的天空又重新出現(xiàn)在了所有人的眼前,同時那些殺手們發(fā)現(xiàn)在自己身邊都站著一名穿著夜行服的人,姿勢雖不一樣,但都有武器對準了他們的死‘門’,只要稍微動彈便會一命嗚呼。
“挑斷手筋腳筋,留下活口,逐一詢問,但凡參與過上次泉眼城暗殺的人,都帶出城外全部活埋。”卦衣抱著綠薨的尸身下令道。
沒有人回答他,那些一直隱在暗處的軒部刺客卻同時動手。
慘叫聲不斷,有人倒下去,有人手持武器還站在那。
月光下,無法看清楚那些倒地的殺手們的表情,連他們的血都是黑‘色’的。
人活著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死。
殺手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小看了以黑暗為伍的刺客。
《戰(zhàn)國策.趙策一》——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