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著就得吃飯,不管我如何不愿意,這祖上傳下來的鋪子還是要開的,生意也還是要做的。我到對面叫了一籠生煎包子和一碗鱔絲拆骨面,端進鋪子還沒吃上幾口,就見麻大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這鱔絲拆骨面還合您的胃口?”麻大見我居然點頭,眉頭一皺道:“少爺,趕緊的,今個該去西廠子淘沙去了。”
“對哦,我怎么把這事忘了?”我把碗往前一推,拿起兩個包子,跟著麻大就往西廠子奔去。
西廠子又叫南馬廠,本是一處廢棄的磚窯廠,因地形細長且呈彎曲之勢,故被本地人稱為細腸子,又因其位于城西,久而久之,西廠子這一詞就被叫開了。
西廠子依山而建,地處南山腳下不遠。從清末民初開始,就有人在這里私下交易各種違禁品。爺爺的發家史也是從這里開始的,據說當年跟他一起的那些人,被官府抓了不少,只有幾個運氣好的僥幸逃了。這地方四通八達,而且還有南山這么好的一個天然屏障。坊間流傳一句話,一月看見南山頭,十月不見南山尾。只要一頭扎進南山,就是將整個山移平,也保準尋不見人。
民國時期,有日本商人暗中勾結亡命之徒四處挖墳掘墓,為此,地方**曾幾次組織圍剿,但鋌而走險的人不少反多。漸漸地,一些有背景有勢力的精明人也開始在西廠子開起鋪子,明面上說是造窯燒瓷振興國業,暗中卻干著雞犬狗盜之事。聽麻大說,當年爺爺在這一片也算是小有名氣,后來不知為何就歸隱了,把鋪子都交給他和其他幾個伙計打理,自己從不插手過問。
我們這里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凡是開古董鋪子的,都要定期來趕集會。一是給自己鋪子增加點新鮮血液;二是要與下家多保持聯系;三也是最關鍵的,要看看鋪子里的私貨安不安全,有沒有被油耗子盯著。
經過幾十年的改變,現在的西廠子已經變得非常規范,但這里的商鋪十有八九都是本地商人在操控,外人最多只能在附近的那條流動街市上做買賣。每月初八,這里鐵打不動會有一場集會。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爸經常帶我來這里淘沙。后來爺爺也會偶爾帶我來看看,那時候我就跟個大姑娘似的,見誰躲誰。
我家在西廠子還有18家鋪子,除了深不可測的薛家,這片就屬我家最大。但如果西廠子來了什么好貨色,或有什么小道消息,第一個知道的肯定是我家。
我跟著麻大一路轉到“北倉號”,這里的老板叫麻二,跟麻大長得就像雙胞胎兄弟,也有很多人誤以為他們是兄弟關系,但其實這麻二是麻大獨子。
“少東家來了。”我剛坐上椅子,就見麻二從里屋一路小跑過來,他一臉微笑地端上一杯熱茶。麻二比我大幾歲,長著一雙會說話的眼。在我們這批年輕后輩中算是佼佼者。
“二子,生意不錯啊。最近這里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嗎?”其實我是真心不原意干這行,懶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這里的人際關系太復雜,暴利之下,人心都是扭曲的,弄不好就被人給害了。我端起茶品了一口,夸贊道:“好茶。”
“少東家精明,這是我朋友從北京帶回來的,聽說都是特供大人物的。”麻二想了想道:“倒是有那么幾件,不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事無大小,有話就說。”我放下茶杯,指著旁邊的椅子,“坐吧,都熟得快爛了,還跟我講究主仆這一套,坐下說話。”
“謝謝少東家。”麻二看了眼麻大,得到允許后,坐了下來,“是這樣,最近有三個外口人經常來咱們18家鋪子看貨,每回來都不上手,一看就是老半天,也不出貨。”
“這唱的是哪一出?”我摸著腦袋,又問道:“確定咱18家鋪子都被他們踩點了,有沒有派人留意他們的行蹤?”
“有,我暗中派人跟過,光是盯著咱18家鋪子了。”麻二眼皮一張一合,“現在想想這三人還真是可疑。”
“怎么可疑了?”麻大插上一句:“你先說說這三人怎么個情況?”
“說不太好。兩男一女,說是新加坡來的華僑。呵呵,那個女的三十出頭,長得也還蠻漂亮的,就是愛哭,盯著一件東西,就能哭出聲。怎么說呢,感覺那東西像是她用過的。”麻二忽然搖了搖頭,“其實吧,最可疑的還是跟在他們身后的那個,帶著黑帽子,蓋著整張臉。我眼拙,沒看出公母。”
“什么公母,畜生嗎?有話你不能好好說話嗎?”麻大教訓道。
“哎,這就怪了……”我心想,這不是在我那買銀頭電鉆的那三人嗎?他們這是要干什么?我一拍大腿:“壞了,壞了。”
我突然記起爺爺以前跟我說過,在我們這行里的,有一種叫“拆扣”的人,他們專為神秘組織和大財團工作,看見誰家有好東西,就會想盡辦法弄到手。回想這三人的種種可疑之處,真有可能是拆扣三人組。
“少爺,你怎么啦?”麻大在我旁邊,輕拍我的肩膀:“沒事吧?”
“哦,沒,沒什么,你繼續說。”我伸手擦了下額頭的汗珠。
“對了,還有一件事,鬼三遞來的,說是老爺子讓他轉交給你的。”麻二從懷里掏出張紙條。
“爺爺的紙條?”我起身,從麻二手中奪過紙條,打開一瞧,上面居然只寫了一個字“盒”。我回到座位上,一邊抓著后腦勺,一邊盯著這個字。琢磨好一會,也沒弄明白這個字到底有什么含義。
我本來打算今天把所有鋪子都看一遍,現在被這個字弄得精神恍惚,在麻二這只待了一會,就匆匆往回趕去。回到家,我把爺爺留給我的紙條交給麻大,麻大只看一眼,便對說我:“少爺,不用看了,這是老爺子留給你的遺書。”
“遺書?麻大,話可不能亂說的。”我見麻大不像開玩笑,立即追問道:“快跟我說說,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前面不是說爺爺失蹤了嗎?怎么這會兒又說他寫遺書了?”
“冷靜,時候未到,不可亂說,該說的時候,我自然會全都告訴你的。”麻大將紙條交給我,讓我收好,以后會用得著。
“咱們18家鋪子都被人盯上,你叫我怎么冷靜?”我激動道:“那個鬼三又是誰?”
“要說被人盯,倒是不怕,老爺子一手打下的江山,不是誰說滅就能滅得了的。”麻大想了想,不好意思道:“至于鬼三,其實你,你也見過。”
“我見過?我怎么不記得有這么一號人物?”我不解道。
“那個拿著槍指著你腦門的那個瘦子。”麻大小心翼翼道。
“這貨還真是膽大。”我心有余悸道:“現在早就明令禁槍了,他還敢大白天拿著槍進我鋪子。”
“呵呵,少見多怪,你都不知道這人以前干過的那些個瘋狂事。”麻大想起鬼三以前的作為,不由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這鬼三膽大包天,色膽更是包天。”
“怎么說?”我跟著笑了:“看來又是一個不要命的風流鬼,跟我說說……”
麻大跟我說了一夜當年鬼三做下的風流往事,沒想到這里面竟然還有我父親的事。我看著麻大,捂嘴笑道:“麻大,你記憶真好…… 我爸也是的,能光著身子在土窯子跟鬼三結拜兄弟……”
“少爺,你也不小了,家里這么大的攤子,這么多張嘴等著,也該學著做大人了。”麻大表情忽然變了。我實在不愿看麻大那雙充滿憂傷的眼睛,便點了點頭。麻大滿意的站了起來,離開時,又神秘兮兮地說了一句:“鬼三一出,小鬼亂舞。”
關了鋪子,回到內堂,忽然覺得一個人冷冷清清的。以前爺爺不在家,也沒有這種感覺,現在總覺得世上就剩我一個人了,心里的孤獨都不知道該寄托在誰身上了。
在房間站了一會,我突然想找點事做做,于是便摸索到爺爺的房門前。以前麻大一直對我說爺爺的屋子里機關重重,只要破了機關,就能找到爺爺的寶貝。自那以后,我心里一直癢癢著,但礙于爺爺神出鬼沒的行事風格,一直不敢以身試險。現在爺爺失蹤了,我的膽兒忽然就大了。
我推開門,輕手輕腳走了進去,在屋子里轉了一圈后,我開始沿著床頭搜索起來,可一連找到床腳,就連四個床腳沒落下,最后還是一無所獲。我站起來,猛一甩手,剛好打在爺爺最喜歡的一只清官窯福祿壽三星白瓷茶杯上。茶杯落地后,發出一聲驚響,嚇得我心里咯噔一下。
就在我不知所措時,眼角余光忽然瞥見一處心中為之一驚的地方。我知道有譜了。我急忙轉過身來,重新靠近床頭。在床頭靠墻的地方,有一個黑色洞口。洞口不大,跟成年人的一個巴掌差不多。我在周圍轉了一圈,也沒弄明白這個機關是怎么被我打開的。我心說:爺爺,你真是厲害,把機關設置在這里,鬼都找不著。
我慢慢湊近那洞口,猶猶豫豫地將手伸了進去,沒想到里面空間居然很大,整只手臂都伸了進去,還是沒有摸著墻角。這時,我的手指突然碰到一個軟乎乎的東西,這一碰上,頓時有種觸電的感覺。我本能地握緊拳頭,將手臂縮回來。再一看,乖乖,那叫一個慘!滿手都是血,手背上居然還有一個血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咬了一下。
“靠,還真痛。”我一張手,有東西從我手心里掉了下來。我連忙彎下腰,把這東西撿了起來,仔細一看,不由自言自語道:“怎么又是紙條?”
看著這張沾著我的血的紙條,我心中是既驚訝又無奈,真不知道爺爺在搞什么名堂?難道這又是什么遺書?
簡單包扎之后,我迅速打開字條,只見上面寫著一個行字:“一生行事謹而慎,成敗患難一人賜,腥風血雨午夜起,天降祥瑞逍遙去。”
這是一張泛黃的字條,看上去應該有些年代了,而且字跡工整,剛勁有力,字里行間中透著股霸氣。我猜測這紙條可能連爺爺也不知道。如果真是這樣,那么,又會是誰將這張來歷不明的字條藏在了爺爺的機關內?
我將字條疊好揣在懷里后,看著手背上隱隱作痛的血口,忽然很想去外面找根棍子往洞里戳戳,看看這到底是什么東西在咬我。不料我剛轉身出門還沒走兩步,整條手臂突然就麻痹了。
我本能的靠在旁邊的一根墻柱上,但麻痹感已瞬間傳至全身,我努力張開嘴,想要呼叫麻大,可眼前頓時一黑,整個人順著墻柱慢慢滑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