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語韻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
揉揉痠痛的脖子,撐開睡意矇矓的眼皮四下尋找那個工字枕……目光接觸到那個裹著一層層柔軟布料的枕頭時,微微嘆一口氣。
她不是不喜歡這個枕頭啊,枕起來蠻舒服的,還帶有淡淡的花香;可是她總是睡著睡著就把枕頭踢牀尾去了,然後幾乎是每天醒來時都是扯著被子當枕頭。
下牀穿好用紙莎草編成的軟涼鞋,她一邊打著呵欠一邊伸著懶腰向外走去。
雖然只是清晨,但走在走廊上時還是感受到空氣裡的微熱,與房裡的溫度相去很遠。
池邊的檉柳開花了,紛紛揚揚一樹的淡紫,柔柔地垂下,慵懶地纏繞著,枝節蔓蔓,看著竟可讓人心情也沉靜下來。
視線下移,季語韻這才發覺房門前多了一片淡藍,不由得好奇地走過去細看。那小小的花瓣層層疊疊,瓣邊有小小的齒狀,這麼多層攏在一起,好不別緻!
“韻小姐,早啊!”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季語韻轉過身去,給塔麗一個大大的笑臉:“塔麗,快來看看,這花很漂亮呢,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塔麗看到她的笑容,心情也雀躍起來:“回韻小姐的話,這是矢車菊。”說話時,露出潔白光滑的小米牙。
季語韻看看忽然想起自己還沒刷牙,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塔麗,我還沒有刷牙洗臉……”
“韻小姐,塔麗這就去替您準備。”塔麗瞭然地點點頭,朝走廊另一邊走去。
季語韻繼續看著那些花發呆:原來這就是矢車菊啊,聽就聽多了,見就沒有見過……越想越覺得自己見識淺薄。
不一會,塔麗端著一個托盤過來,她連忙過去接過,回到房裡,拿起蘆葦,醮點小陶盤裡白色粉末刷起牙來。
塔麗微嗔:“韻小姐還是對塔麗這麼見外。”
季語韻含一口清水漱了漱口,轉過臉對她解釋:“塔麗啊,我這是不想你辛苦啊。”說真的,她不習慣連刷牙洗臉這種事也讓人服侍,又不是斷手斷腳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嘛!
“塔麗知道。”塔麗的聲音低了下去。
季語韻用毛巾抹了把臉,再把它擺回托盤上;塔麗適時遞上一杯牛奶,她輕啜幾口。
“塔麗,你怎麼滿臉愧色啊?是不是做了對不起我的事?啊?我很傷心哪!”假裝面帶哀慼狀。逗塔麗是每天必備功課之一,嘻嘻,開心!
塔麗如意料之中地信以爲真,慌張地擺著手說:“不是的,韻小姐……不是……韻小姐又捉弄塔麗……”看到季語韻悠閒地笑吟吟看她,意識到又上當了,紅著臉去收拾桌子上的洗漱用具。
季語韻攤攤手,一臉誰叫你上當的樣子。
塔麗懊惱地端著托盤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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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麗一走,季語韻又開始覺得無聊,拿木梳子理了理頭髮,發現自己又掉了幾根頭髮。鬱悶,最近怎麼老掉頭髮!然後邊發呆邊把香噴噴的麪包和牛奶吃完;看了看外面那一片淺藍,決定去愛護愛護這些小花。
纔沒過多久,塔麗便匆匆地跑來通報說女王來了。
尼弗爾緹緹?季語韻不由得有點興奮,她早就想再見見這個親切的女子了!自從她回覆自己的樣子住到這宮殿裡之後,再也沒有見過她,也沒機會再見,畢竟自己已經不是在安荷森娜夢的身體裡,和尼弗爾緹緹是不相關的人。
塔麗體貼地遞過一盤清水讓季語韻洗手,然後跟在她身後去正廳。
“韻恭迎女王。”老老實實地對坐在主位上的尼弗爾緹緹下行了下跪禮,季語韻認命了。這來的可是“地中海女王”,不是圖坦卡蒙。
“快起來坐著吧。”尼弗爾緹緹虛扶了季語韻一把,季語韻順著起來,挑了張左側的椅子坐下,這禮數她可要做足。
尼弗爾緹緹看在眼裡,臉上露出個滿意的笑容。
“聽說,韻之前救了王兒和王后,身體不太好,一直都沒機會來謝過韻,這點小禮物,韻收下吧。”說完示意身旁的侍女把一個小巧的鑲著寶石的雪花石膏小箱子端上前。
“這……韻不敢當。”季語韻又跪下。嗚……可憐的膝蓋。怎麼她聽尼弗爾緹緹的話有點彆扭?王后也是她女兒吧,怎麼說得跟別家孩子似的……
“你就別謙虛了,裡面只是些能讓人放鬆的香膏,有空你讓侍女用它替自己按按摩,對身體也好。”淡淡一笑,對侍女使個眼色,那侍女便把箱子放到塔麗手上,塔麗恭敬地接下,然後站到一旁。
“謝過女王。”尼弗爾緹緹那一笑,清麗當中帶有點疏遠和不易接近。季語韻也不知道怎麼形容那種感覺,反正就覺得。尼弗爾緹緹除了那次在王后宮裡對她嘮叨和自己跳出來要代女祭河那兩次親切點外,其它時候看到她,總能感到她身上籠罩著銳氣。
可能因爲自己不是她親人吧,當然不像以前那樣了。
“這裡,住得可慣?”尼弗爾緹緹的目光並沒有落在季語韻身上,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正廳……沒想到過了這麼久,這裡,還是老樣子啊。
“回女王,韻承蒙女王與王的恩澤,過得很好。”她這樣說應該沒錯了吧。電視上不都是這麼說的嗎?再說,真的不錯啊,這日子吃好住好的過得挺滋潤。
尼弗爾緹緹聞言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又恢復平和,道:“你這孩子,嘴倒甜。但說是承了本女王的恩澤,這也說不過去。”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才道:“本女王只是今年纔回底比斯。以前,一直住在舊都埃肯那吞……”可是,自從和先法老鬧開之後,她就搬到別宮去了……
季語韻這下被嗆得不知道說什麼纔好----原來拍錯馬屁,這、這麼尷尬的……幸虧這女王不像生氣的樣子,不然她得沒命!
喝了一小口椰棗汁,尼弗爾緹緹冷靜了下來。今天對著這個小女孩,她說得太多了。也許是因爲這個地方吧……她對著還怔在那裡的季語韻微微一笑掩飾過去。
之後,尼弗爾緹緹又噓寒問暖一番,無非都是些客套話,季語韻都一一地答過。
不多時,她的侍女說她的身體不宜勞累過久,她便又說了讓季語韻照顧好身體之類的話,便回宮去了。
人一走,季語韻纔鬆下一口氣來,剛纔那氣氛比三師回審還壓抑,她差點喘不過氣來了。
人家這個女王可不是當假的,剛纔那些貌似平常的閒談當中,處處隱藏著試探,害得她集中了十二分精神去應付,又不敢表現出很緊張的樣子……呼!真累!
心裡有著淡淡的失落……算了,她是季語韻,又不是尼弗爾緹緹的女兒,待遇不一樣是正常的。
這麼一折騰,她也沒了那個心情去弄花弄草,乾脆回房裡呆著,對著那面磨得光亮的銅鏡左看右看。
塔麗進來時她還是對著那面鏡子發呆。
“韻小姐很漂亮呢,不用再照鏡子啦。王來看您了。”塔麗俏皮地對她說。
她“嗯”了聲算是迴應,心裡泛起點異樣的感覺,好像……有點緊張,這種緊張,和剛纔對著尼弗爾緹緹時不同,而是……她不敢再多想。
“塔麗啊,那鏡子黃澄澄的,只照出個大概啊。”季語韻邊走邊對著塔麗澄清,她可不是喜歡照鏡子,純粹是無聊坐著,又剛好對著鏡子而已。
“可是韻小姐,鏡子都是這樣的啊。”塔麗苦笑。
“纔不是呢,我家鄉的有種鏡子,可以把人照得清清楚楚的,照出來的樣子就像你現在看到的我一樣。”玻璃鏡啊玻璃鏡,你在哪方……
“真的有這麼神奇的鏡子?”塔麗的好奇心被挑起。
“當然了,那鏡子是在透明玻璃的一面鍍上一層水銀,然後另一面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照到人的樣子了。”簡單吧。季語韻有小小的得意。
“水銀?”剛轉個角,圖坦卡蒙的聲音就不期然地在耳邊響起。
季語韻被嚇了一跳。這法老可不可以不要那麼飄忽啊,怎麼不好好地待在正廳呢,真是的。
“呃……王。”她俯了俯身,隨著他一起進了正廳。
今天他披了件寬鬆的短袍,配上嵌有綠松石的金護腕,下身是長裙,袖邊及裙邊都飾有黃金及寶石,頂上的黃金王冠前,兩條金色的蛇形飾物引頸而立,柔軟的黑髮在兩則垂下;此刻正嘴角含笑地看著她:“什麼是水銀?”
季語韻似乎明白了,爲什麼人們對他的評價總是“溫文有禮”。眼前的他,舉手間無不有種渾然天成的貴公子氣質。
“那是……汞啊……”她要怎麼解釋啊。
“汞?”俊秀的臉上盡是疑惑。
“那個……那個……也叫硃砂!只知道這麼多了……”累啊!古人好像是把汞叫做硃砂的吧……
圖坦卡蒙皺起的眉舒展開去:“韻,我們不談這個了。怎麼今天沒有在玩‘大富翁’?”
提起這個她就鬱悶:“不玩了,不想玩。”沒癮,還是現在那種有樓房模型的好玩。
圖坦卡蒙輕笑:“韻,你真是善變……不久前我費了那麼大的功夫替你畫好那棋,現在就不想玩了?”
“這個……”她有點內疚。
看她這樣子,爽朗的笑聲自圖坦卡蒙口中逸出,心裡卻微微惆悵,這樣的女子,怕是很難定下心來吧!他……
季語韻白他一眼,決定撤回之前僅存的些許內疚。
“送你一樣更有趣的東西。”止住笑聲,他讓侍從拿了個金籠子進來。
季語韻好奇地看向籠子,只見一個渾身雪白的、嬌小的貓咪伏在籠子一角,虎頭虎腦的,一雙眼睛眨吧眨巴地看著她。
這傢伙倒是可愛。季語韻的嘴角不自覺地彎起來。
“喜歡嗎?”圖坦卡蒙低聲問,黑矅石般的眼睛透著溫柔。
季語韻對他笑笑表示肯定。
圖坦卡蒙感覺心裡像是被柳條拂過般平和,他,喜歡這樣的笑容。
“你喜歡就好。”他淡定的聲音很輕,傳進她耳裡,慢慢滲透每個毛孔,心底有一絲溫暖溢起……
她輕輕地逗弄著小貓,擡起頭認真地說:“王,謝謝您。”這是發自內心的感謝。
她晶透如黑水晶般的眼睛近在咫尺,內心的蔓藤漸漸地延伸,他緩緩地俯過身去……
季語韻“騰”地心跳加快,臉的熱度慢慢上升,他直挺的鼻輕輕擦過她的鼻的頂端,她能感覺到他呼出的鼻息……
空氣,旖旎縈繞……
“王后……奴婢恭迎王后。”廳外,塔麗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季語韻一慌,臉上滾燙燙的,向後一靠,把兩人拉離這曖昧的距離,不敢再去看圖坦卡蒙。
剛坐正身子,安荷森娜夢便一腳踏進了正廳,眼神閃爍,對著圖坦卡蒙行了個俯身禮。
季語韻剛想下跪,被她扶著:“韻不必多禮了。王……也在啊。”
圖坦卡蒙淡淡地“唔”了聲,看不出臉上的表情。
“韻,我今天來只是想看看你身體如何……”她頓了頓,看了眼圖坦卡蒙,“既然……我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先走了。”然後對圖坦卡蒙說,“妾告退。”
圖坦卡蒙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她旋身離開時,眼角有意無意看了眼籠裡的小貓,眼底滑過一絲奇怪的神色。
季語韻目瞪口呆地結結巴巴開口:“恭……送……王后……”這怎麼回事啊!
“韻,給小貓起個名吧。”圖坦卡蒙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
她回過神,再看向圖坦卡蒙時,他已是一臉像往那樣溫文的笑,彷彿剛纔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覺。
喝一口葡萄汁,再瞧瞧那小貓,她脫口而出:“叫小白吧。”不知爲什麼忽然想起蠟筆小新的小狗,忍不住輕笑出聲。
圖坦卡蒙臉色古怪地看著她:“這隻小貓是母的。”
“所以呢?”有什麼問題?
“是不是應該叫‘貝絲’之類的……”圖坦卡蒙嘴角有點抽搐,韻起的名字,怪……
一聽就是個頂‘埃及’的名字,她無奈的嘆口氣:“我覺得它叫小白也不錯。”
“你喜歡就好。”圖坦卡蒙扶扶額角,這女孩……
凝望她有點堅持不肯服輸的小臉,兩頰還透著淡淡的紅,清靈得仿如池裡的白蓮,他知道,有些東西,需要去好好守護,不然就會褪去,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