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各懷心事地回到宮裡時, 天色已經微亮,圖坦卡蒙和季語韻兩人對著那捲《亡靈書》,心事重重。
“韻, 忙了一整夜, 你快去睡吧。”他愛憐地摸摸她的頭, 眼裡盡是不捨。
《亡靈書》, 竟然就這樣被他們找到了。可是, 他心裡,怎麼也放不下這個女子啊。他們一起經歷了這麼多,最後, 卻要面臨這樣的選擇……可是,他更不捨得她死去, 這麼一個有靈氣的女子, 不能因爲他的一己之私……
季語韻看著手裡握著《亡靈書》準備離開的他, 心裡飛快地略過某個想法。
她瞭解他,每一次, 他都是一聲不響地替她解決所有的難題,不事先跟她說,事後也沒有讓她知道……她甚至已經習慣了他替她處理好一切的寵溺。可這一次,她決不允許他再這樣……
“王,你要去哪裡?”她半跪在牀上, 抱著已經背過身的他, 心裡其實很清楚, 他必定是拿著這卷東西去找泰依雅。
圖坦卡蒙擡手, 輕輕地覆在那雙緊緊箍著他的冰涼的手上。她的手的好小, 小到他害怕自己會捉不穩。
“韻,我要你活下去。”
他沒有轉身, 因此,她看不他眼的掙扎與哀傷。
“王,我不離開!”她害怕賭,從小大,她都沒有賭運,泰依雅也說了,這卷東西極有可能會把她送回去,“一定有其他辦法可以解到血咒的,是不是?”她要留在他身邊,就算不能永遠,就算……
曾經,她嚮往過這個神秘而古老的國家。而此刻,她卻無比痛恨這些詭異的咒語!
圖坦卡蒙只是輕輕地摩挲著他掌心裡的柔荑,說話的聲音帶有幾絲無力:“韻,你的手越來越冰涼了,我想讓它溫暖起來。”
他何嘗能忍受她不在身邊?只是,韻本不應爲了他而承受這些。
他嘴角扯出一個嘲弄的弧度。他是太陽之子,卻無力挽留身邊所愛之人。他現在都開始懷疑了,他真的是太陽之子嗎?那麼熱烈的太陽,爲什麼連韻的雙手也溫暖不了?
她的眼淚無聲地落下,他身子一凝,背後的濡溼像一把刺向心裡的利箭。
“韻,我還要和各國的王子們出獵,晚上再回來,等我。”他掰開她的手,走得決絕。他不敢轉身,惶一轉身,自己便會不顧一切地把她留下來,到最後,還可能要看著她的血咒發作時,被痛苦折磨至死。
她半個身子無力地緩緩趴下,眼淚止不住地流。
幾滴淚,就能擋住她的視線,看不清他的背影,只依稀能分辨他的黑髮白袍,在眼淚的折射中,黑髮與白袍終於被徹底地分離開來……
一個人一生當中,總會遇到一個對的人,遇到的時候,心裡是那種豁然開朗的通透----哦,原來是你啊!
她遇到了對的人,可是,卻不是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她維持著原來的姿勢癱在牀邊,昨夜的勞累讓她迷迷糊糊地就睡了過去。睡著不久,又作了惡夢,醒來時被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包圍!不同於以往,這次的感覺來得又快又急,鋪天蓋地地朝她涌來,把她淹沒。
她胡亂地抹抹眼淚,從牀上爬了起來,剛下牀就看到急匆匆地趕來的泰依雅,於是心裡的忐忑更擴大了好幾倍。
“韻小姐,您看這個!”泰依雅神色慌張地把一張寫著密密麻麻的鍥形文字的紙莎草在她眼前展開。
季語韻哭笑不得地攤手:“泰依雅,我看不懂。”
泰依雅早就被它的內容嚇得六神無主,一時竟忘記了季語韻不會鍥形文字這件事。
“泰依雅,怎麼了?上面寫著什麼?“季語韻儘管看不懂,卻也從她的表情和語氣裡猜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泰依雅緊張地看了一下四周,這才壓低了聲音道:“這是王后寫給赫梯國王蘇庇路琉馬一世的密函。”
見季語韻疑惑地看著她,又補充道,“泰依雅曾卜出王近期會遇大險,於是剛纔就去獵場看看,但王那邊並無異樣情況出現。可是我折回時路經蘇庇路琉馬一世休息的行宮時,發現王后的近身侍女鬼鬼崇崇地在那周圍出現。我覺得奇怪,便跟了上去,只見那侍女手先是把那信拿出來確認下,然後又層層包裹好,我的預感向來很準,便打暈了那侍女,截這信下來……果然,真是大事不妙了!”
“裡面寫了什麼?”季語韻只覺得一陣暈眩。她所知的那些僅有的有關於圖坦卡蒙時期的歷史中,其中就有安荷森娜夢寫給赫梯國王的信,可是歷史記載,那是在圖坦卡蒙……死後纔出現的……她全身一顫,但願不是……
“信裡的大致內容是說請赫梯國王在王死後派一位王子來成爲她的夫婿,接替法老之位。”泰依雅說完,整個人已是控制不住地顫抖,手裡的紙也晃不停。
季語韻只覺得天旋地轉,她努力地讓自己平靜下來……是出現了偏差嗎?這封本應該在圖坦卡蒙死後纔出現的信,現在就出現在她的眼前。
爲什麼會這樣?難道安荷森娜夢和赫梯國王這間有了什麼協定?!
“泰依雅,把它毀了!毀了毀了毀了!”她此刻無法冷靜地思考,腦裡只想關毀了這封可能會要了圖坦卡蒙性命的信,大聲的吼叫卻依然無法驅散心中的恐慌。
“遲了。”一個略低的男聲在她們聲後響起,把兩人嚇了一大跳。
泰依雅臉色剎白地看眷來人,季語韻早就面無血色,顫著雙脣問:“荷倫布,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陪在王身邊的麼?”
荷倫布卻笑了,自信而胸有成竹:“另一封內容幾乎一樣的信早就送到赫梯的扎南贊王子手裡了,他應該今早就出發了吧;這封信只是知會國王一聲而已。”
季語韻虛弱地扶著牀沿,荷倫布爲什麼那樣笑?難道真如歷史學家猜測的那樣,是他爲了奪位而害死了圖坦卡蒙?她不敢去想,不能接受這個事事處處替她著想的男子會做出弒君篡位的事。
她看著泰依雅,泰依雅用力地咬著下脣,從她的表情裡,季語韻看到了似乎和自己一樣的猜測……
荷倫布把她們的表情盡收眼底,心裡暗暗想笑,但還是悠閒坐到離她們最近的雕花大椅上,等著她們的臉色五顏六色地變過一回後,才施施然地道:“王早就知道了。那信也不是王后寫的,是尼弗爾緹瑪搞的鬼,沒想到她的爪牙這麼多,就算把她禁了起來還有這麼死忠的人替她賣命……你們放心,扎南贊到不了埃及的。”
“爲什麼?”季語韻嘴上問著,心裡隱隱有了答案。
“王子,以及他的軍隊,將會永遠地,迷失在沙漠裡。”荷倫布輕笑。
季語韻看著他的笑,卻覺得渾身都是冷意。
就在季語韻想問荷倫布到底對赫梯王子做了什麼的時候,一個侍衛高呼著荷倫布的名字跌跌撞撞地衝了進來。
她心裡升起了強烈的不安,那種感覺她說不清,就像暴雨來臨前的壓抑和悶熱,手心卻是冰涼一片。
侍衛跑到幾人跟前,腿一軟就跪了下去:“王……失足從馬車上摔了下來,還傷在左腿,傷得很重,怕是會……”後面的話,那侍衛再也不敢說下去。
這句話像一個響雷在季語韻的腦裡霎時之間炸開!有那麼一瞬間,她大腦一片空白……又是傷在左腿,他的舊傷纔剛好不久……
眼睛漲痛得厲害,她就任由荷倫布和泰依雅拉著她走出去,身體早已沒了知覺,心裡只默唸著:他今年十八歲……十八歲……不會的,不會那麼巧就是今天的……他今天早上還說讓她等他,他說了晚上就會回來……
幾人趕到獵場的臨時行宮時,門口卻是重兵把守著,不管怎樣也不讓他們進去。
荷倫布鐵青著一張臉,咬牙切齒地迸出一句話:“讓艾耶滾出來!”
季語韻站也站不穩,絕望地看著守在門前的幾重手執兵器的士兵,他們面無表情的站在哪裡,嘴裡只會說:“大祭司說王受傷了需要立即醫治,任何人不得打擾。”
“我就是醫師,在埃及,還有誰的醫術在我之上?!快讓開!”泰依雅氣急敗壞地上前就要衝進去。
士兵們卻把盾牌舉了起來。
荷倫布一劍就把其中一個盾牌軟開兩半,握劍的手指節泛白:“你們反了!”
季語韻發了瘋似的撲向他們,發狠地用手撕打著眼前這些面無表情的士兵,每拳每腳都往死裡打,眼淚不停地落,她卻不出聲,雙眼發紅地只想把眼前的人撕成碎片。
那些士兵一時都被她嚇著了,隻手忙腳亂的擋著,竟還不了手。
荷倫布怕她被傷著,死死地抱住她,她卻像個嗜血的小獸,全身繃得緊緊的,惡狠狠地瞪著眼前這些人。
在場的士兵沒見過這樣揭斯底裡的王妃,心底都生了一層寒意,但受了大祭司命令死守在這裡,他們也不敢妄動。
她心底的恐懼在不斷擴大,如果真如歷史記載的話,那麼,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見圖坦卡蒙……她的亞迦……她並不想這樣想,可是,現在是冬天啊!
歷史上的圖坦卡蒙,正是死於冬天!
她真的希望,歷史會出現偏差,可是現在她卻看不到他。
亞迦、亞迦,你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