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語韻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圖坦卡蒙焦慮的臉。
看到她醒來,那張臉現出了欣喜,但依然滲有擔憂。
菲婭醫師已經替她看過診,幾個侍女忙跟著去熬藥,只有塔麗守在身邊。
安荷森娜夢也看到了季語韻醒來,對著塔麗喝了句:“還不快點服侍韻小姐喝水!”
圖坦卡蒙一把奪過塔麗手中的綠色玻璃杯,輕輕地貼在季語韻的唇邊:“韻,快喝點水。”
塔麗和安荷森娜夢都同時愣了下。
季語韻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喉嚨痛得要命,看見水就拼命喝一大口,結果被嗆得連咳不止。
圖坦卡蒙溫柔地替她拍拍背:“別急。”慌亂地放下杯子,替她擦去臉上的水漬。
一個士兵慌慌張張地跑進正廳,跪倒在圖坦卡蒙面前:“王……”看了看圖坦卡蒙的臉色,又不太敢開口。
“把話說完。”他手上的動作輕柔無比,說出來的話卻猶如鋼針般刺向那士兵。
士兵渾身哆嗦一下,硬著頭皮繼續:“在韻小姐的寢室附近,又發現了……發現了……發現了將近六七條花蛇……”
感覺得懷中的人抖了抖,他臉色一沉。
塔麗聽完,臉色更是剎白。
“但將軍已經命我們處理過了,也撒了藥粉,保證以后這里不會再有蛇靠近。”士后連忙補充上去,他不想丟掉小命啊。
季語韻心底冰涼一片,怎么會有這么多條蛇!
他目光一斂,吩咐下去:“你們繼續嚴守這里,再有相同的事發生,知道后果怎樣了吧。”不大的聲音,卻如驚雷般,讓在場的人仿被電擊。“都下去吧。”
眾人如獲大赦般,行完禮便輕手輕腳的退下去。
“王后,你說,韻這里怎么會突然之間出現那么多花蛇?”圖坦卡蒙平靜地看著安荷森娜夢。
“這個,妾自然不知。”安荷森娜夢目光坦然地看著圖坦卡蒙,“這里也沒有用得著妾的地方,妾先告退了。”說完一個轉身就離開。
出了殿門,她才允許自己把怒氣表現在臉上。
王,你就這么在意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子嗎……
菲婭醫師煎好了藥回來,想讓季語韻立刻喝下去,但見圖坦卡蒙抱著她,有點不好意思開
口,但作為醫者,她清楚必須讓病人及時喝下藥劑方才有效,唯有跪下低著頭說:“王,請容奴婢服侍韻小姐用藥。”
圖坦卡蒙小心地端過那碗藥:“我來,你們都退下吧。”
季語韻一看又是那種黑稠稠的藥汁,下意識地扭過頭去。
“王,韻小姐的身體……”菲婭醫師站在一旁,準備把剛才自己的診斷結果稟告給法老。
“本法老來喂她喝就行了,你們都下去。”圖坦卡蒙的語氣多了一絲強硬。
菲婭盡管還想說什么,但看到圖坦卡蒙這樣子,也不敢再觸怒他。心里思量了一下,行了禮便和其他人一起退出正廳。韻小姐的身體……她心里微微嘆了一口氣……還是在殿外等王出來她再說吧,這事今天一定要讓王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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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韻,喝藥了。”圖坦卡蒙把她的頭扳過來,輕聲哄著她。
“不……要……”聲音沙啞得連季語韻自己都嚇了一跳。
“你看你,聲音都這樣子了,快點趁熱喝。”圖坦卡蒙開始有點急了。
季語韻厭惡地別過頭,無論圖坦卡蒙怎么勸她都不理不睬。她討厭喝藥!
“韻,聽話。”放低了聲音,他有點手足無措地看著她。
季語韻聽著實在不忍心,畢竟大半夜的他就跑來,于是轉過頭去,剛好對上他的眼睛。
他那如夜空般深邃的眼眸有著萬般的不舍與……痛楚,就這樣凝視著她,他的指關節綣曲著,微微泛白:“韻,快點喝藥……還好……還好……你沒事。”他的臂更加用力地攬緊她。
是的,他怕了,他怕了……
季語韻只覺得肩膀被捏得生痛:“王……”她喝藥就是了,別拿她肩膀來練手腕啊!
圖坦卡蒙這才意識到自己過分緊張了,連忙松了松手。
季語韻乖乖地湊到碗邊去閉著氣把藥喝完。
看著她把藥喝完,他才松口氣,用手帕替她輕輕拭去唇邊的藥汁。
他認真的樣子倒讓季語韻不好意思起來:“王,我沒事了,我……去睡了,您也去休息吧。”她注意到他眼里的疲倦,心里暖暖的。圖坦卡蒙,謝謝你,她在心底默念。
圖坦卡蒙揶揄地對她笑笑:“韻,你是在害羞嗎?”
“您想太多了吧。”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家伙!
“呵呵……這樣的韻,很可愛呢。”圖坦卡蒙依然看著她,不放過她任何表情。
“王,我想您也累了,快去補個眠吧。”其實是我想睡了!季語韻心里大吼;今天被這接二連三的倒霉事弄得全身散了架似的,再不睡她就直接癱尸。
“對,是該睡了。”圖坦卡蒙認真地想了想說。
季語韻還來不及拍手叫好,下一秒就被圖坦卡蒙抱起,向著她的寢室走去。
“王,我有力氣走路,那個……自己回寢室可以了。”看著圖坦卡蒙嘴角的笑,她有不好的預感。
他的臉頰貼著她光潔的額,輕輕地摩挲著,視線觸及臉上那三條血痕時,心里猛地撞擊一下。他看著她,依然是淡淡的聲調,卻帶著無限的寵溺和隱忍的哀求:“韻,讓我多抱你一會,好嗎?”
季語韻心一軟,沒有再說什么,靜靜地靠著他。
他走得極慢,穩穩地抱著她,穿梭在蟲鳴草香間。月色淡淡地灑下,他抱著這個如精靈般的少女,心里溢滿幸福。但愿,一直這樣下去;但愿,幸福延續。
聽著他沉穩的心跳,季語韻不知不覺地沉醉其間;圖坦卡蒙,這總是讓自己心安的男子,這樣一個光華流逸的男子,會是,她的幸福嗎?
地上,重疊的,是兩個的影子,在那里,印下,某種不言而喻的承諾……
他把她放到整理好的床上,替她拂了拂額前的發,她眼睛閉著,似乎已經睡著了,只是眉間輕輕攏起;他伸出手,撫平那里的皺折。韻,你累壞了吧,
心微微地刺痛著,他決不讓她再經歷這些事,決不!
在她眼尾落下一個淺吻,才不舍地離開。
他一走,季語韻緩緩地睜開眼睛。再也無法入睡,心里交織著甜蜜與心慌……他,可是埃及的王啊,她怎么可以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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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坦卡蒙剛來到殿門前,就被跪在地上的士兵阻住了去路。
他皺眉:“這是干什么?”
領將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王,臣無能,請王賜死!”
圖坦卡蒙挑眉:“到底什么事情?”心底隱約升起一絲不安。
“菲婭醫師被殺害了!”
他驀地一驚,臉上依然卻保持著平靜:“帶我去看尸體。”不安漸漸擴大,這絕不是偶然,“別驚動了這殿里的人,馬上撤出去,沒我命令,不準把這事傳出去。全面徹查,查出來的人,一律殺無赦!”最后一句,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只是,不能讓韻知道,她已經很累了……
領將再次磕了個頭,輕聲地帶著手下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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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殿門不遠處,菲婭醫師的嘴大張著,眼睛也大大睜著,泥地上有一行被拖出來的血痕。
她似乎在臨死前,奮力想要爬向殿門,只是,來不及……
背上,赫然插著一把短式銅匕首,穿透了身體,沒入心臟!
“王,屬下只聽到一聲輕微的叫喊,趕到的時候,菲婭醫師已經……”領將內疚地垂下頭。
圖坦卡蒙握緊拳,緊抿的唇透出凜冽的殺氣;片刻,他終究還是忍了下來,深深吸了口氣,才緩緩道:“把菲婭醫師的尸體好好地埋葬了,該有的儀式不能少,送回埃肯那吞城去吧,她的親人在那里……下去吧,你們也盡力。”圖坦卡蒙無力地揮揮手,向自己的宮殿走去。
他落寞的背,映出心里的痛楚與失落……
他是這個國家的王!為什么,想要保護的人,總是受到傷害!難道,他爭取的一切,都錯了嗎?
寂靜的夜,被風輕輕地吹過。銀月,似乎一無所知,也像無所不曉般,靜靜地掛在中空,流瀉著,亙古不變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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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真的累過了頭,季語韻醒來時,刺目的陽光照進房里,逼得她拼命眨眼才適應這種亮度。
這次,枕頭被她安然地枕在腦下,這個枕比原先那個要軟得多,也舒服得多。原先那個工字枕昨晚被她用來砸蛇,此刻正躺在房間一角的躺椅上。
季語韻心里有點可惜,這個軟枕沒有那個工字枕的香味呢……可是一想到那枕頭可能有沾到蛇的腦髓什么的她就忍不住一陣惡寒,思來想去,還是用新的這個比較好。
“難道真的是那個詛咒應驗了?”
“可不是……你看又是蛇又是死人的,菲婭醫師……韻小姐,你醒啦,依緹服侍您洗涮吧。”依緹和另外幾個侍女一見到站在門邊的季語韻,紛紛住了嘴。
“嗯,塔麗呢?”她不是沒有聽到那些話,但也不想去追問些什么,她太累了,什么也不想知道。
“塔麗太累,剛去睡下了,韻小姐,您還好吧?”依緹擰干軟巾,小心地避開臉上的傷痕,為她拭著臉。
“嗯。”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她有點失神。有種強烈的,很想回家的感覺;自己在這里做什么?都不知道了……好想,回家。也許,她真的是累了……
如果可以回去,她一定聽爸媽的話,不再任性地要去后山了。
但是,圖坦卡蒙的臉,在這個時候,在她的腦海里,深深淺淺地現了出來,一陣心痛襲來;圖坦卡蒙……
洗涮完,她只喝了一杯牛奶就再也吃不下其它東西,任由散發著誘人的香氣的松軟的面包放在盤子里,她站起來走出房門。
門外那大片的矢車菊開得更盛了,淺藍淺藍的,可愛地沐浴在陽光下。
“喵嗚”一聲引起了她的注意,籠子里的小白可憐兮兮地眨巴著眼珠看著她。
她微微一笑:“小白,放你出去玩,但是晚上要回家喔!”幸好,還有個小白,她最疼這個小貓;因為,不管怎樣,它都不會對她抱怨,不會對她惡言相向……也許,動物,才是最純真的……
解開籠門,渾身雪白的小貓立刻如脫疆的野馬般沖了出去。
季語韻怔怔地看它奔跑的身影,消失在寢室旁的小草叢中。
小白,你也,害怕被困吧……
無意識地抓抓頭發,幾縷發絲便躺在她的手心,風一吹,便飛揚了開去……
又掉頭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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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本來想好好歇一歇,但殿里來了好些妃子,說什么來問候她,帶著大禮小禮就過來了。
季語韻被這些問候弄得哭笑不得,有些妃子,甚至只是第一次見到她,純粹是想來看看她什么樣子的,要不就是來明示暗示她不要和她們爭寵。她招惹誰了啊!不讓不讓人靜一下的!
終于送走了一批,季語韻大大地吐出一口氣,抓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喝椰棗汁。
塔麗趕緊替她按摩。
還不過一刻,依緹又來到了正廳:“韻小姐……”
“又是誰啊?”季語韻翻了個白眼。都一次過給她來吧,長痛不如短痛。這些妃子真是吃飽了撐著,就愛湊熱鬧!她不被蛇嚇死也得給這些女人煩死。
“韻。”清淡的男聲響起。
“荷倫布?”季語韻坐了坐直身子,還好不是那些女人。
荷倫布今天只穿了傳統樣式的男裝,少了軍人的冷峻,多了分文人的俊秀,優美的唇微微彎起,侍女們臉都紅撲撲地看著他。
他手里拎著一大串新鮮的葡萄:“剛摘下的,給你嘗嘗。”
塔麗紅著臉端來盤子接過,盛好便拿去洗。
“呵呵,荷倫布,看你把我的侍女們迷的,都不知東南西北了。”季語韻打趣地看著他。
荷倫布只是朗聲大笑。
侍女的頭更低了,季語韻看著也忍不住笑出聲。
“韻,你還好嗎?”荷倫布斂去笑意,眼底掃過她臉上的傷痕,“我還帶了些藥來,止痛去疤很有效的,你讓侍女替你抹上吧。”他把一個小瓶子交到依緹手上。
“荷倫布,謝謝你,我想對你說好久了,有你這個朋友真好。”她真誠地看著他,內心萬分感激。一個人,要多幸運,才能交到這個一個朋友啊!上天總算對她不薄。
塔麗把洗好的葡萄擺好,退站在一邊。
荷倫布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隨即給她一個微笑:“如果韻愿意,荷倫布便永遠是你的好朋友。”做她的好朋友,就可以永遠在她身邊了……他泛起微微的心酸。
他知道……王,是多么的在意她,她也是在意王的吧。昨天傍晚,他看見了,韻投在王身上的,那種放心和信任的眼神……
季語韻開心地笑:“當然,我們是永遠的好朋友!”
她干凈的笑容讓他失神,他看到,那清澈的眼里,映著他的樣子。好朋友三個字,刺得他的心隱隱地痛著,然后一直延伸,涌向喉間。
“聽說昨晚你這里有花蛇出沒,現在看到你沒事,也放心了。”荷倫布今天進宮里,其實為的是菲婭醫師的事。王已經命人封鎖了消息,就是怕她知道會不安,他也不會對她說出讓她心慌的消息來。
他默默地想,王,比他更能保護韻。
只要韻能快樂地活著,他愿意,做她永遠的好朋友。
“沒事了,還好我及時把它砸死了,哇!你知不知道,那蛇……”難得有人聽她瞎扯,她開始滔滔不絕地對荷倫布說起昨晚的驚險來。
荷倫布微笑地看著,她一邊拼命吃葡萄一邊眉飛色舞地描述著昨晚種種的樣子,烙進他腦海里。內心感到一絲安慰,這才是真正的韻啊!他不愿看到,那個愁眉苦臉的韻,這樣爽朗地說笑的她,才是真正的她。他不能,讓這樣的她消失……
季語韻異常高興,于是硬是留了荷倫布吃過晚飯才走。不然他每次都是急匆匆來急忙忙走的,她過意不去。
送走荷倫布,她讓塔麗去替她準備好沐浴的水,一回身,便撞上了依緹。
“依緹,什么時候你也像塔麗那樣急躁躁的。”笑嘻嘻地逗著依緹,她刻意忽略自己也是那樣的事實。
依緹卻快急出眼淚來:“韻小姐,小白死了!”
季語韻的笑容僵在臉上,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你說什么?小白好好的怎么就……”她不相信!
依緹也顧不得禮數,拉著她跑到籠子邊。
小貓幼小的身軀側躺在籠子旁邊,臉形扭曲,仿佛受了極大的痛楚;嘴角,有鮮血涌出,身體已經冷卻。
“依緹剛來替您整理房間,進去的時候看它躺著,沒細看。出來的時候,它身子仰了過來,還……還吐血……依緹一摸,它身子都冷掉了……”依緹跪了下來,不敢看季語韻。她知道,韻小姐最疼這個小貓,現在這樣子……
季語韻心里泛起了不甘,撕扯般的痛疼蕩漾開去;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沒了嗎?早上它還好好的對她裝可憐,現在就只剩一具冰凍的軀體……
為什么……
為什么……
一句低喃,連同那逝去的靈魂,消逝在風中,終至遠去……
這座宮殿,孤獨地立在一片蒼翠的棗椰與棕櫚間,詭異的氣氛纏繞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