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語韻醒來的時候很自然地看了看旁邊, 看見空著,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雖然昨晚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但畢竟兩人一起在同一張牀上睡了整晚, 還是有點尷尬的。雖然以前, 他的身份還是亞迦的時候, 也試過和他同牀而眠, 但是那感覺完全不同。
支著身子坐起來, 頭還是有點沉。屈起雙腿,把下巴放在膝蓋上,一股清香鑽進鼻裡。
這味道……她臉上一紅;她認得這味道, 是圖坦卡蒙身上香膏的清香,淡淡的, 聞著讓人心安。
用過早膳, 她實在悶得快要咬人了, 硬拖著塔麗和她出去“晨運”。
只是,她現在可沒有那樣的力氣去跑步, 但四處散散步、呼吸呼吸新鮮空氣的力氣還是有的。
“塔麗,你知不知道王的奶孃是誰?”經過湖邊的時候,隨手摘一朵檉柳的花來把玩,她忽然想起圖坦卡蒙和她提過他奶孃的事。
塔麗聽了竟在原地一頓,像是受了什麼驚嚇般, 說:“韻小姐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季語韻心裡覺得奇怪, 捏了捏她的臉:“你怎麼這麼緊張啊?莫非……”她換了副探究的表情上上下下地把塔麗打量個遍, “莫非塔麗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塔麗連忙擺著手說:“不是的不是的, 韻小姐, 只是、只是塔麗聽說,王的奶孃幾年前病故了……”
原來這樣, 一直只聽圖坦卡蒙說他的奶孃去世了,卻不知道原因,原來是病故的。
季語韻牽起她的手繼續向前走去:“這樣啊。我也只是問問,你不用緊張。”心裡還是有點難過。圖坦卡蒙……最疼愛你的人都不在你身邊,當時的你,是怎樣過的呢?
塔麗也真聽她說的沒有緊張,只是不再說話,默默地任她拖著走。
兩人拐來拐去不知走了多久,小徑兩邊都是高高的棕櫚樹和密生的草叢,季語韻才意識到----迷路了!
她之所以這麼肯定,是因爲塔麗這個在宮裡呆了近五年的人,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韻小姐,我們怎麼辦?”塔麗急得快哭出來了。
季語韻苦惱地摸摸額角:“沒辦法,見到路就走吧,走到了有人的地方,再讓人帶我們回我殿裡。”她只記得自己那裡是西偏殿,其它的一無所知。
原諒她吧!她地理一向都不好。而且一直以來都呆在殿裡面,偶爾在附近散個步什麼的,這叫她怎麼判斷這裡的方位呢?
塔麗點點頭,雙手抓緊了她的手臂跟著她走,眼神戒備地看著四周。
她苦笑,怎麼好像她纔是那麼進了宮五年的人呢?其實現在她什麼也不怕,只怕草叢間會突然竄一條蛇出來,那她就真的不要活了!
想來想去,也管不了那麼多,只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所以,看到一條分叉路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拐了個彎。因爲她深信“山從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眼前突然一亮!
前面不遠處,一大片的金黃色的花悠然地舒展著花瓣,陽光中直立的身軀優雅無比。
季語韻大喜,高呼:“真是‘花明’啊!有救了!”拉著塔麗就向前跑去。雖然不知道這條路可不可以讓她們回到自己殿裡,但她只是覺得這是個好兆頭,所以一時便興奮起來。
塔麗儘管不明白她口中說的“花明”是什麼意思,但聽到她說有救了,心情也輕鬆不少。
她們離花叢越來越近,近到可以隱約看到離她們幾步之遙的花的花蕊的時候,塔麗猛地扯住季語韻,手心也變得冰涼起來。
季語韻奇怪地回頭問:“塔麗,怎麼了?”
塔麗蒼白著一張臉,搖頭搖了好一會兒纔對她說:“韻小姐,塔麗沒事,只是剛纔跑得太快,現在有點累。”
季語韻替她拍拍背順順氣,一邊激動地看著這片花海;心裡暗暗佩服這花,在這麼荒蕪的地方也能活下來,還長得這麼好看!
深深地吸一口氣,濃郁的花香在鼻尖徘徊。季語韻心情不由得大好,這路迷得還蠻值的!
聞著聞著,覺得這香味很是熟悉,於是便湊近去更加用力地嗅幾下。
塔麗尖叫一聲,幾乎是出了全身的力氣拉她回來:“韻小姐!”
季語韻有點鬱悶地雙手在塔麗眼前晃幾下:“塔麗,你今天沒什麼事吧?”
塔麗憋了眼花叢,臉色越發顯得慘白:“韻小姐,塔麗……”說到這裡,她忽地停了下來,眼睛直直盯著前方。
季語韻見她沒說什麼,當她又是自己嚇自己,便細心地研究起這花香來,真的好像在哪裡聞到過啊!這花像個高腳杯一樣,好像是百合花,又好像不是,這到底是什麼花呢?
這香味……腦中靈光一閃!
她抓著塔麗的手說:“我知道了塔麗!我沐浴的時候你有用這種花的花瓣對不對?還有我房間和之前那個工字枕也有這種香味!這是什麼花?”
塔麗依然是盯著前面,像是回答也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鬱金香……鬱金香……”
“原來這就是鬱金香啊!怪不得、怪不得!荷蘭的國花啊!花如其名,好香好香!”季語韻沒留意到塔麗臉上怪異的表情,全副注意力已經被鬱金香吸引了過去。
塔麗再次拉她回來,似乎在強壓著恐慌般,聲音有絲顫抖:“韻小姐,我們快點走吧?”說完竟拉起她快速地向花叢旁一條不起眼的小道走去,頭也不回,彷彿後面有什麼猛獸追著她一樣。
“塔麗……不是我說你,你今天真的很怪……這裡都沒路了還怎麼走啊?我們這是走去哪裡……”季語韻邊走邊在塔麗耳邊轟炸,她實在受不了塔麗間歇性的失常,受折磨的人可是她自己啊!
只是,下一秒,季語韻安靜了下來。
原來,這條小道竟然通向她的寢室!怪不得她老是聞到鬱金香的花香了!這麼大片鬱金香,竟然是在她的寢室背面!
“塔麗!”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就說有救了嘛!對不對?對不對?”實在是可喜可賀啊!都說了柳暗花明又一村了!這不就中了?!
“對了!”再仔細看看那條幾乎被草叢淹沒的小道,她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以前小白老是從這裡跑到後面玩的……”聲音又低了下去,那隻渾身雪白的小貓嘴角帶的情景不其然地撞進腦海。
塔麗也許是想到了同樣的事情,眼簾低垂,臉色也越來越差:“韻小姐,塔麗先去幫忙了,不然依緹又怪我偷懶。”
“誰敢怪你啊,誰不知道塔麗是殿裡最努力的。好了,快去吧。”季語韻把那些令人不安的的畫面從腦海裡甩掉,笑嘻嘻地把手搭在她雙肩和她一起走。
到了正廳,她便走進去在長椅上躺了下去,讓塔麗給她端杯椰棗汁來。今天這麼一弄也累得夠嗆,又是迷路又是狂奔的。
想起那片鬱金香,她思忖著什麼時候和塔麗去摘幾束來在正廳擺著,裝點裝點,給房裡也擺上幾束。
正想得入神,侍女便來報說荷倫布來了。
還未等侍女退出去,荷倫布就自己進了正廳,看見季語韻躺著,擔憂地問:“韻,你還是覺得頭暈嗎?”
季語韻一骨碌坐起來,朝他擺擺手:“我哪有那麼孱弱,只是剛在外面散步回來,有點累而已。”
荷倫布這才臉色緩和點坐了下來。
季語韻依然處於興奮狀態,開始滔滔不絕地跟荷倫布說起剛纔散步看到的那大片鬱金香的事:“……真的很漂亮,還很香呢!”
荷倫布只是皺眉:“你剛纔迷路了?以後別亂跑,這宮裡有很多地方不安全。”
季語韻挫敗地跨下臉:“我說了那麼多,你就只把我迷路那段聽進去啊,那不是重點好不好?我也不想亂跑的,可是老是在這殿裡,我快發黴了!”
荷倫布揶揄地笑笑:“也是,要韻這種性格的女子整天呆在宮裡,是難爲了點。”
季語韻斜他一眼:“損吧損吧,我這人就是欠損,你損個夠好了!”像個囚犯一樣呆在這裡有什麼好!她就想不通了!
荷倫布沉思了一會,說:“那改天我帶韻出宮去逛逛。”
季語韻“蹭”地從長椅上彈起來,幾步走到荷倫布面前抓著他肩膀說:“荷倫布,這話可是你說的!走!也不用改天了,擇日不如撞日,反正我總是有空也沒什麼特別的事要做,就現在吧!”
荷倫布口中不禁逸出清朗的笑聲:“哈哈哈……韻,你真是個急性子,有哪家姑娘像你這樣的?今天不行,你休息幾天,等身體好點再說吧。”
“我現在大象都可以打死幾頭,都說我沒那麼弱了,現在走吧!”還休息!再休息下去,她身上白布一披,活脫脫一個會走動的木乃伊!
荷倫布輕輕地把她按到椅子上,極無奈地說:“其實我等會還有事,所以,今天不能帶你出宮。”
季語韻有點失望的“哦”了聲,然後叮囑他:“你記得你說過幾天要帶我出宮逛逛的,記得!”
荷倫布笑著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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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坦卡蒙狀似隨意地靠在椅背上,眼睛卻始終冷冷地看著口若懸河地吹噓著的艾耶。
“……王,您說如果在底比斯城內再建一座屬於您的神廟,讓埃及的子民都知道王您的功績,那將會是多麼令埃及榮幸的事……”他神情激動,好像恨不得那座神廟現在就從地面崩土鑽出來一樣。
一些大臣聽著已經開始不耐煩,都在盤算著怎麼才能讓艾耶停下來。但偏偏唯一能與艾耶相對的荷倫布將軍今天聽說有要事不能上殿;一時間都急在心裡有口難言。
艾耶還在喋喋不休:“……銘文我已經想好了,第一句是‘啊!這位偉大的法老自尼河盛開的白蓮中誕生’,接下來……”
殿內的幾位大臣聽了都快吐了。
“你身兼大祭司和維西爾兩職,辛苦了。祭司的建議本法老記著,遲點再與你商量。氾濫季即將過去,先說說土地的劃分問題,還有如何處理那些奴隸的暴動吧。”圖坦卡蒙實在聽不下去,打斷他。
幾位大臣連忙接著圖坦卡蒙的話彙報,艾耶被嗆得只得乾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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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麗見過王。”
議完事,圖坦卡蒙剛走出議事廳鬆口氣,就聽到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你不是在西偏殿服侍韻的嗎?該不會……”他全身緊繃起來,不會是韻又出什麼事了吧?!
“王,不是的,只是奴婢有一事相求。”塔麗似乎在顧忌著什麼似的東張西望。
“你起來說吧。”圖坦卡蒙鬆了口氣。
塔麗站起來,眼裡是滿滿的焦急,但依然不忘壓低地聲音說:“謝謝王。奴婢懇請王讓人除去韻小姐寢室後面那一大片鬱金香。”
圖坦卡蒙不禁有微微的訝異:“韻的寢室後有‘一大片’鬱金香?”他怎麼從來不知道。
“是的,王,奴婢和韻小姐也是今天才發現它。請王讓人除了它吧,一定要連根除去!這種花……”她猶豫了一下,咬咬牙繼續說,“很容易招來花蛇。爲了韻小姐的安全,請王儘快派人除了它。”塔麗再次跪下。
這次圖坦卡蒙沒有攔,半瞇的眼睛盯著眼前的侍女:“怎麼本法老從沒聽過有‘鬱金香招花蛇’這種說法?”心裡狐疑,這侍女吞吞吐吐的似乎隱瞞了什麼。
“奴婢小時候聽村裡的老人說的,還說村裡有人遇過這種事了。不管怎樣,希望王顧及韻小姐的安全,把那花都清了吧,求個心安也好。”塔麗在地上磕起了頭。
圖坦卡蒙讓侍衛扶她起來,嚴肅地說:“既然這樣,你先回去。那花,你們幾個多帶幾個人,去除了那花。”後面那句是對著侍衛說的。
鬱金香?花蛇?
看著塔麗躲躲閃閃的背,圖坦卡蒙心知其間必有古怪。他招來一個侍衛:“讓荷倫布將軍儘快進宮,就說有急事。”
他轉過走廊,向後面的書房走去,心裡千思萬緒糾結在一起。
這到底,求的是誰的心安?宮裡,有誰會真正心安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