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纖細潔白的身影背對著陽光。
身后,一個穿著藍色粗布短褲的女子伏在地上,渾身顫抖:“請饒恕奴婢。”
一陣輕笑自口中逸出,但她并沒有轉身,聲音轉而變冷:“為什么?”
聽到那笑,藍衣女子更加恐懼,哆嗦著說:“王……王原來早就派了重兵護著那地方,隨時有人監視著……奴婢……無從下手……”
白衣女子手上的葉子被扯了下來,耳飾微微晃動,碰撞出細碎的響聲。但她依然沒有回過身,只是吩咐道:“找準時機,總會有機會的,下去吧……”
藍衣女子連忙磕了幾個響頭,應聲“是”便匆匆低著頭離開。
重兵把守?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冷笑。
王,你竟如此……
如青蔥般的手指狠狠地把那片葉子揉碎,往地上一摔,那葉子便了無生氣地墜落地面。
伴著飾物叮噹的清脆響聲,白裙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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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地牢里,腥臭混著濕土的泥味恣意地在這窄小的空間張牙舞爪,每一絲空氣都透著窒息。
墻壁上,一個人雙手被兩環吊起,手上的污漬,已經分辨不出是銅綠或是血,腳上也綁著粗壯沉重的腳鏈。一個小小的移動,腳鏈便發出令人心煩的鈍響。此刻,那人無力地低垂著頭,長長的黑發遮在額前,看不清楚模樣,衣物破爛不堪,和著干涸的血跡,遍布觸目驚心的鞭痕。
“吱呀”一聲,厚厚的木門被推開。
那人在模糊中,聽到了漸行漸近的腳步聲。
終于,一雙金色的涼鞋撞進視線。
“哼!”喉間發出一聲沙啞的冷哼,他沒有抬起頭。其實他也知道是誰,這個像惡魔一樣的人,他怎么可能不認得?
圖坦卡蒙半瞇起眼,心里閃過一絲贊賞,臉上依然是一派平和。
“還是不準備說嗎?”好聽的男低聲在四周回蕩。
他一動不動。
“那不如……我去問問你的家人,如何?”圖坦卡蒙順了順衣折,仿佛隨意似地說。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燃燒著灼人的火焰,瞪著眼前這個看似溫和的君王,心中的恐懼一瞬間擴散!他比誰都清楚,這個面容俊美的男子,絕不像他表面那樣閑適有禮,否則自己現在也不會弄成這樣。
圖坦卡蒙冷冷地掃了他的臉一眼,開始打量他全身的傷痕。
他只覺得,被這如夢魘般的男子目光所及之處,那傷痕又重新裂了開來,汨汨地涌出鮮血……
突然,他的目光轉為哀求,裂帛般的聲音在寂靜中響起:“放過我家人……布防圖和名單……給你……”他絕望地癱軟下來,任憑吊環承受他全身的重量,手腕處的痛疼已經算不了什么;他只希望,家人能平安地活著,或者……沒有痛苦地死去,而不是像他一樣,受盡折磨。
圖坦卡蒙嘴角微彎,卻絲毫沒有笑意:“如你所愿。”從容地轉身離去,姿勢是他一貫的優雅。
他死死緊盯著那個背影,直到木門重重地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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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語韻重新躺回床上,整個人頭重腳輕昏昏沉沉。
現在才不過中午的樣子,她卻因為頭昏而不得不又回床上歇著。早上起來她就覺得很累,好像被人拆散過又重裝而且裝得不太好的樣子,手手腳腳軟綿綿的使不上半點力。
本來她不以為然,以為剛起床才這樣子,看東西有點花。誰知剛扶著墻壁到正廳,就支撐不了倒在地上。嚇得塔麗連忙扔下手中的托盤自己一個人把她扶回房,也不知是哪來的力氣,讓瘦弱的她撐起一個全身使不上力的即將暈厥的人。
旁邊的侍女來來去去,還叫了一個她從來沒見過的醫師來看診,那家伙在他耳邊咕嘀一陣不知什么后就給她開藥去了,她懷疑那家伙到底知不知道她為什么會暈。
塔麗伏到床邊,替她順了順長發,幾絲落發便躺在塔麗手心。
塔麗臉色發白地怔住,仿佛那幾根頭發有幾千斤重般,她握在手里,手不住地抖動,眼里緊緊盯著那幾絲墨黑。看著看著,竟跪在床邊哭了起來。
季語韻被她哭得有點糊涂,想告訴她別哭了,自己應該沒什么大礙。可是一開口才發覺自己已經提不起一絲力氣說話,只好無奈地看著塔麗哭得天昏地暗。
這時,依緹端著一碗藥進來,看著塔麗這樣子,迅速地放下碗把塔麗拉到一邊,微笑著對季語韻說:“韻小姐,您看塔麗這樣子……依緹來服侍您用藥吧。”
依緹端著碗才一接近床邊,季語韻便聞到濃濃的藥味,不由得一陣反胃。用力地對著依緹說:“不想喝,聞著……反胃……”說罷轉過頭去。
塔麗剛才還在淚流個不停,這下聽到季語韻的話,立即從依緹手里奪過那碗藥,什么也不說就往外走。
“塔麗!”依緹氣惱地去搶藥,眼看就伸手到了碗前,塔麗一松手,任由藥碗掉到地上,“咣”的一聲格外刺耳。
季語韻被這聲音嚇了一跳,頭好像也沒有那么暈了,便撐起身子半坐著,剛想開口,塔麗便跪了下來:“韻小姐,奴婢真該死,笨手笨腳的,奴婢這就清理干凈。”
端著臟抹布離開房間之前,塔麗對著還沉浸在剛才那件事中的依緹低聲說了句:“韻小姐不喜歡苦的東西。”說完低著頭快步走出房間。
依緹神情古怪地站著,季語韻也是目瞪口呆。這塔麗,今天怎么了,又哭又跪的,還“奴婢”都出來了……
她清了清噪子,勉強地笑笑,對依緹說:“依緹,你別怪塔麗,她就這樣子。你先下去吧,我好像現在不那么暈了。”的確不像剛才那么難受了,心里納悶,自己不會是低血糖了吧……
依緹恭敬地俯身:“那依緹不打擾韻小姐休息了。”
離去的時候,臉色好像還是很古怪。
季語韻合上眼,身子滑下去平躺在床上;是不暈了,但是很想睡覺,這大白天的,怎么她就覺得這么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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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坦卡蒙走在陽光燦爛的小道上,身邊偶爾有一兩聲鳥叫,花草的香味混和在一起,令人心曠神怡。
他沒有再回頭去看那扇木門,那里,是另一個世界。
剛到殿門前,侍從已經守在那里等他。
他輕吐一口氣,又要開始忙了;剛才因為情況特殊,他什么人也沒有帶。
“王,剛才荷倫布將軍派人來報,請王移步西偏殿,那邊似乎出了點事。”士兵跪在地上,一板一眼地向他稟報。
唇邊淺淺的笑意生硬地停在那里,不安感隨之而來。他迅速地旋身,毫不猶豫地向著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那個宮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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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偏殿
池里的白蓮襯著翠綠欲滴的大片葉子,裊裊婷婷地浮在池面上,清清靈靈地樣子不沾半點污泥。
夏日的陽光照在花瓣上,讓它們更像仙氣環繞般,不食人間煙火,仿佛世人皆濁它自清。見了它們,即使前一秒再火大的人,心境也會莫名地平靜下來,它們似乎生來就是為人洗滌心靈,炎火的烈日,也抵擋不了它們的清涼。
高大的棕櫚和棗椰在扇動著闊大的葉子,為這酷熱的夏日添上幾絲涼風。
然而,這般美景卻無人有心欣賞。
侍女心急地候在寢室外,只有塔麗和依緹兩人守在季語韻床邊,她還是不肯喝藥。
荷倫布端著藥碗站在那里完全沒辦法,韻就是不肯轉過臉來。這些侍女都在,基于禮節,他不能扶起她喂藥……盡管,他這刻是多么想把她擁進懷里……可是,他不能……
看著她瘦弱的背,心里如被蟲蟻啃咬般隱隱作痛。才一陣子不見,她怎么就瘦了這么多?
“韻,聽我說,喝了它,好嗎?”他哀求。高大的身影泄了氣似的頹然無比。
“都說了沒事,不喝。”季語韻第N次抗議,反正看著那藥的顏色她就喝不下去。忘了之前在那看過,說好像古埃及醫師開的藥里,有時混有糞便……
呃!糞便吶!光用聽的她就想吐!她不要喝來路不明的大便!!!
塔麗也急了,走過去扯著她短短的袖子勸她:“韻小姐,這碗藥不是剛才那碗,是按以前菲婭醫師開的單子煎的,絕對不會很苦!韻小姐,您別嚇塔麗了,喝了它吧。”說到后來聲音已經帶有哽咽。
季語韻動了動,但還是沒有轉身。
直到……
“奴婢恭迎王。”室外的侍女跪了一地,塔麗和依緹也趕緊跪了下去。
荷倫布僵硬地轉過身,握著藥碗的手一晃,幾滴濃黑的水珠便沿著碗壁滑向碗底,再消無聲色地墜落到地面上。
空著的左手輕屈在胸前,俯身沉聲道:“王。”
法老看他的目光,似是多了分冷意,更多了點戒備。他只得低下頭去,連同對韻的關心,一起藏在搖曳的燭光之下。
圖坦卡蒙只是輕輕點了下頭。
不發一語地拿過他手中的碗,自然而然地坐在床沿上,右手從季語韻的脖子和床面間穿過,輕而易舉地把她扶了起來。
荷倫布的手還維持著端碗的姿勢,僵在半空,好一會才訕訕地收回手,心里像壓著鉛塊,呼吸不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