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老太太一直睡著。
深秋的天色暗得早,楚維琳見外頭漸漸黑了下來,便先一步回了清暉苑。
到了要休息的時候,頤順堂裡的消息一點點傳了回來。
楚倫栩去瞧過一次,見章老太太未醒,轉(zhuǎn)了一圈也就回去了,楚倫灃在二更天才回來,正好章老太太起來填些肚子,揪著他訓(xùn)了一頓。
翌日一早,請安時楚維琳見到了精神不濟的何氏。
何氏幾乎是強撐著身子一般,楚維琳悄悄讓流玉去西意院裡打聽了幾句,才曉得是昨兒夜裡何氏和楚倫灃有幾句爭執(zhí)。
饒是何氏在楚倫灃面前再壓著脾氣,在這個當(dāng)口上還是有些力不從心了。
尤其是楚倫灃言語裡有些責(zé)備她不在章老太太病榻前照顧的那麼丁點兒意思,何氏心裡的怨氣涌上來,紅著眼睛頂了幾句,她做媳婦操持中饋照顧婆母是天經(jīng)地義不假,可楚倫灃怎麼就不想想章老太太是因爲(wèi)什麼事情纔會這般勞心勞肺,還日日晚歸。
話不投機三句多,楚倫灃去了書房歇息,何氏閉著門哭了一場,一夜無眠,又怎麼會有好精神呢。
章老太太身體不適的消息也傳到了常府,楚倫歆掛念母親,回了一趟孃家。
在頤順堂裡見到伺疾的是楚維琳時,楚倫歆一絲驚訝滑過眼底,等閉著門和章老太太說了一番話之後,她總算弄明白了現(xiàn)今的情況。
章老太太和何氏投鼠忌器,楚倫歆可沒有這麼多的顧慮,要她來說,真沒有辦法了。也只能先把人迎進(jìn)來,什麼面子什麼裡子,關(guān)起門來這楚家三房還不是章老太太和何氏說了算?
楚倫灃再寵愛瓊楠,能真的寵妾滅妻?能真的不顧孝道違背了章老太太?
也只有何氏和章老太太兩人,太顧及楚倫灃的想法,纔會這般猶豫不決。
下旬時,京城裡辦了場喜事。
趙涵欣上轎。成了宣平侯府小侯爺?shù)奶罘俊?
這樁婚事。底下也是渾水一片,面上卻依舊辦得風(fēng)光,趙家爲(wèi)了讓這庶妹替嫡姐出嫁的事情不留話柄。在嫁妝上沒有虧待趙涵欣分毫,比照著小侯爺原配當(dāng)年進(jìn)門時的規(guī)制,只低了一級把事情給辦了。
京城裡鞭炮陣陣,有過年時的熱鬧。
而在這場熱鬧裡。也不知道哪家湊趣的小童淘氣把自家過年時要用的鞭炮一併翻了出來點了,引了一場大火。
火勢從沿街的鋪面燒起來。這段日子天乾物燥,根本擋不住火勢,一條街都遭了秧,臨近的幾條街都急匆匆把能帶上的細(xì)軟一併帶上避難了。
清風(fēng)衚衕也遭了不少煙火。
楚倫灃得了信趕到的時候。黑煙一片,他匆忙帶了人走。
孩子吃了幾口煙,沒什麼大礙。只是瓊楠自打小產(chǎn)後身子骨就不好,這麼一來更是雪上加霜。
起火的消息傳回了頤順堂。得知清風(fēng)衚衕也一併出了事,章老太太的眉頭皺了舒,舒了皺,許久長長嘆了一口氣:“菩薩替老婆子做了選擇,維琳,扶我去佛堂?!?
楚維琳放下手中的繡繃,起身過去扶了章老太太。
小佛堂裡點了香,濃郁的檀香味讓章老太太整個人都平和了不少,她跪在佛前,手中捻著佛珠,道:“菩薩,老婆子做主接他們回府吧?!?
楚維琳跪在一旁,聞言怔怔看了眼章老太太,這隻怕也是老人沒有辦法裡的辦法了。
章老太太誦了一個時辰的經(jīng)文,使人去西意院喚來了何氏。
何氏提心吊膽地來了,一聽章老太太的決定就覺得眼前一片白光,晃得她搖搖欲墜。
“我曉得你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就給你幾天工夫,臘八前接了人進(jìn)府,祭祖時也好添上去,長房那裡我會和大嫂說?!贝蚨酥饕?,章老太太就不會改,語氣也多了幾句堅決。
何氏顧不上簌簌落下來的眼淚,張了張嘴,她想拒絕又無法拒絕,心裡一股子怒氣怨氣無處發(fā)泄,憋到了最後哭嚎一聲,腳下一軟暈了過去。
這等反應(yīng)出乎了章老太太的意料,只好讓人擡了何氏在榻子上歇了,又請了大夫來請平安脈。
楚維璦得了信兒趕來了頤順堂,拉著楚維琳的手,心裡七上八下說不出話來。
楚維琳也有些心煩意亂。
瓊楠的事情在前世也是發(fā)生了的,卻不在她的認(rèn)知當(dāng)中,又因爲(wèi)何氏強硬過繼了楚維琮的關(guān)係,她對何氏沒有多少好感,按說她應(yīng)該爲(wèi)何氏的不如意而感到欣喜,但事實上,她高興不起來。
不是同情不是原諒,而是一個女人骨子裡的對外室對妾的排斥,讓她無法接受一直躲在暗處的瓊楠,況且,這個家裡爲(wèi)了楚倫灃養(yǎng)外室的事情搞得烏煙瘴氣,對楚維琳來說,也不是什麼舒心事情。
直到天黑透了,何氏也沒有醒。
章老太太吩咐人把何氏挪去了東稍間裡,添了火盆和錦被,讓楚維璦留了下來,又讓楚維琳宿在碧紗櫥裡。
何氏在半夜裡醒過來,曉得楚倫灃沒有回府,她長長嘆了一口氣,等到了天亮,依舊沒有什麼訊息,何氏原本糾結(jié)複雜的心思突然之間就平靜了許多,直到過了中午楚倫灃終於出現(xiàn)在頤順堂裡時,何氏的面上已經(jīng)尋不到一點半點的表情了。
楚維璦滿心埋怨,雖是父不親母不親,但看到昨日奄奄的母親,她的心裡已經(jīng)有了判斷。
撅著嘴問了安,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情緒,楚維璦把什麼都寫在臉上。
楚倫灃心裡另有牽掛,根本不在意楚維璦的神色,只和章老太太說話。
“去看過你媳婦沒有?”章老太太問道。
楚倫灃皺眉:“她怎麼了?”
笑容爬上章老太太的脣角,卻是冷笑,也不顧楚維琳和楚維璦都在場,她指著楚倫灃就罵:“你的媳婦,你問我她怎麼了?倫灃啊倫灃,你自己說說,這像話嗎?”
楚倫灃不敢頂撞章老太太,只能低著頭挨訓(xùn),吃了一頓排頭之後,他起身去看望何氏。
何氏見到姍姍來遲的丈夫,甚至他的身上還有些黑煙味道,她深吸了一口氣,極其平靜:“清風(fēng)衚衕短時間裡也住不了人了,老爺把他們接回來吧?!?
楚倫灃一聽這話,面上青一陣紅一陣,他覺得何氏在說反話,可定睛瞧了瞧何氏的面色,卻如冰凍的水面讓人瞧不出絲毫波瀾,他的心裡沒有底了。
何氏沒有轉(zhuǎn)頭,只是斜斜掃了楚倫灃一眼,見他眼底疑慮,她又移開了視線:“以退爲(wèi)進(jìn),虛以委蛇,這些事情我不做了,孩子我養(yǎng),她,我不管。”
何氏性子如何,楚倫灃一清二楚,所以他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yīng),只是轉(zhuǎn)身離開了。
楚維璦眼看著父親走出來,眼睛一點點紅了,她吸了吸鼻子,去尋何氏。
何氏勉強撐起了身子,把楚維璦摟到懷裡。
在曉得楚倫灃半夜還未回府的時候,何氏的心就一點點死了,什麼夫妻恩情什麼長長久久,全是貌合神離的東西,她將就著委屈著到頭來換來了什麼?
罷了罷了,不過就是如此了。
“人心隔了肚皮啊,丈夫也是一樣,說到底,也只有自己肚子裡掉下來的肉纔是真真的。”
何氏說得咬牙切齒,楚維璦縮著身子,回手抱住了她。
楚維琳伺候章老太太喝了水,見楚倫灃過來,她依著規(guī)矩請了安。
楚倫灃在牀前坐下,想了想又起身退開幾步跪下:“母親,夫人說要接她們回來?!?
“你眼裡也沒老婆子了,你自己掂量去。”章老太太滿心疲憊,揮了揮手,不願意多說的樣子。
楚倫灃卻沒有起來,接著道:“瓊楠身子骨不好,小產(chǎn)之後一直沒養(yǎng)過來,昨日這一折騰,大夫說不一定能熬過去……”
章老太太一聽這話,不由正色起來,她猶豫著沒有朝瓊楠下手,可沒料到瓊楠竟然會自個兒熬不住了。
“兒子想,要是養(yǎng)得好,就把他們一道接回來,養(yǎng)不好了,也給個名分,以後孩子記在名下,也不亂了嫡庶?!?
淺淺一聽,這話並沒有什麼問題,章老太太張嘴就要應(yīng)下,話還未出口,她注意到了楚倫灃微微顫抖的肩膀。
章老太太的雙手一點點握了起來,緊緊成拳。
她的兒子,到了這個時候,竟然是在試探她!
這樣的認(rèn)知讓章老太太惱怒急了,怒極反笑,她的面上全是笑容:“當(dāng)真是翅膀硬了,行!你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去,老婆子不管你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免得還沒見到維琮成親就先給你們氣死了!”
章老太太到底年紀(jì)大了,這段日子身子也不好,說了幾句就喘不過氣,楚維琳趕忙上前替她順氣。
楚倫灃沒有辯駁,跪在前頭一動不動,楚維琳看他這個樣子,心裡也不舒坦起來。
這場火事應(yīng)該是意外不假,但爲(wèi)了當(dāng)年何氏收拾瓊楠和章老太太的視而不見,楚倫灃一直耿耿於懷,甚至是在懷疑這一次是不是又是她們在背後動了刀子。
這個男人爲(wèi)了心頭的這一顆硃砂竟然費心到了這般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