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楚倫煜豈止是提心吊膽,自責(zé)和恐懼包裹住了他,他怎么也沒想明白,那時候?yàn)楹螘粝聨讉€孩子自己孤身先返京的。
幾乎是一閉上眼睛,他的眼前就是那年江氏、孫氏和楚維瑂被抬回來時的樣子。
他怕,他就怕被埋在山石里的會有他們楚府的馬車。
要是那樣,別說拿什么和列祖列宗交代,他自個兒也活不下去了。
茹娘去了之后,他的一切就只有這一雙兒女了。
感受到父親的身子在不停顫抖,楚維琳伸手回抱住了楚倫煜,啞聲道:“父親,我們沒事呢……”
三人傷感了好一會,楚倫栩過來勸道:“六弟,你看孩子們都好好的,我們也別在這兒耽擱了,快些回府里讓他們安頓了要緊”
楚倫良亦附和道:“可不是,雖說是派了人快馬回去稟了,但這些天人人都是牽腸掛肚的,沒有見到一個個活蹦亂跳的人,總歸是放不下心的?!?
連連勸了幾句,這才催著他們啟程。
楚維琳摸了摸濕潤的眼角,轉(zhuǎn)頭見楚維璦神色戚戚坐在角落里,一瞬就明白過來。
“維璦,我和你五叔父來尋你們,你父親是長子,要照顧母親,這才待在家中。他這幾日也很牽掛你,告假在府里等消息。”楚倫煜也發(fā)現(xiàn)了,低聲細(xì)語安撫道。
楚維璦聽了這話。想到父母平日里待她那并不熱絡(luò)的模樣,低低應(yīng)了一聲。
道理楚維璦都是懂的,六姐姐和五弟是六叔父的心尖尖。叔父怎么會不來尋他們,五叔父雖沒有子女在外受了罪,但他是庶子,這個當(dāng)口上與其與頤順堂里和祖母眼對眼,不如跟著來幫把手,祖母傷了腳,父親走不開是正常的。
垂下眼簾。楚維璦捏緊了手中的帕子,若今日受難的是大姐。父親再是分身乏術(shù),母親也會來的。
楚維璦這些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心思不能說與其他人聽,只能獨(dú)自憋在心里,她羨慕地看向楚維琳和楚維琮。能叫父親這般捧在掌心里,她這輩子是不敢想了的。
馬車行得不快,一來是這路上人多路窄,二來是暴雨之后路途并不好走,幾乎費(fèi)了平日里兩倍的時間才到了城門口。
順利入了城,到了楚府外頭,門房上的一見他們高高興興回府,立馬一溜煙去報喜了。
垂花門上,寶蓮扶著陸媽媽候著。
見兩姐弟衣著打扮具干凈。整個人也精神,就是楚維琮走路有些拐,陸媽媽長長松了一口氣:“可算是回來了。真是嚇壞奴婢了。”
話說了一半,已經(jīng)有了哭腔。
楚維琮趕忙安慰陸媽媽,又解釋了自己的腳傷。
楚維璦一言不發(fā)跟在楚維琳后頭,抬眼見遠(yuǎn)處何氏匆匆而來,她眼中閃過一陣期冀。
香樟扶著何氏走得腳下生風(fēng),何氏見了幾個孩子。第一眼就落在了楚維琮的腳上:“這是怎么了?痛不痛?”
楚維璦眼中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便是何氏又扭頭擁了她的肩細(xì)聲詢問。她也只是簡單答了兩句。
何氏傳了章老太太的話,讓他們各自回屋里梳洗整理,一個時辰后過去頤順堂,楚維瑯和楚維琨見此,便先回璋榮院里復(fù)命去了。
楚維琳回到清暉苑,熱水抬進(jìn)了凈室,寶蓮催著辛苦了幾日的寶槿和流玉先回去休息,自個兒伺候楚維琳沐浴。
“姑娘,這幾天真是急壞奴婢了,好在是菩薩保佑,平平安安的。”
身子浸在熱水里,楚維琳有些犯困,瞇著眼睛稀里糊涂應(yīng)了兩聲,寶蓮見了,低低笑了沒有再多言。
等換了干凈衣服又梳了頭,寶蓮吩咐滿娘送了濃濃的熱茶來,楚維琳喝了幾口,總算是緩緩清醒起來。
想到一會兒要去頤順堂,楚維琳便問寶蓮道:“祖母怎么好端端摔倒了?”
寶蓮眨了眨眼睛,低聲道:“老太太是在花園里石子路上摔的,冬青扶著老太太,沒留意到腳下碎石,老太太崴了一下摔了,冬青又沒拉住,一并摔了?!?
楚維琳聽完不由就皺了眉頭,這倒還真是稀奇了。
從璋榮院出來回頤順堂的路有好幾條,以章老太太平日里的習(xí)慣,自是坐了青帷小車過穿堂甬道回來的,也就是她們幾個年紀(jì)小又愛觀花賞景,不著急時間的,才喜歡從園子里過。
園子里多是青石板鋪了路出來,石子路就那么一條,繞來繞去的,因著走起來腳底不舒服,極少有人走。
況且那路兩旁全是花木,章老太太怎么會心血來潮往花木跟前湊呢?
這些疑惑在楚維琳到了頤順堂時還存在心里,問了安之后又關(guān)心了一番老太太的傷腳。
章老太太瞇著眼睛,道:“年紀(jì)大了不中用了,走路腳上都沒勁,傷筋動骨一百天,我是要休養(yǎng)到入冬了?!?
楚維琳聽章老太太這么說,顯然是不愿意再多提那日事情,也不會告訴他們?yōu)楹螘吣菞l路的,就不好多問了。
反倒是章老太太問了他們這幾日的狀況。
楚維琳一一答了。
曉得是遇到了常郁昀,因而在常府莊子上避了兩夜,沒有去廟中借宿,章老太太微微頷首,瞥了何氏一眼。
何氏從楚維璦嘴里聽說的時候也很詫異,兩家是姻親又在議親,只要沒有什么出格的事情,那種情況下借宿也是合情合理的,總好過兩個姑娘家在擁擠的廟中與不知來歷的百姓一道避難要好。
見章老太太眼神示意她,何氏起身笑著道:“這也是蒙親家府上照顧了,媳婦一會兒就備下謝禮送去常府。”
道理上的事情是不能免的。
章老太太又多吩咐了幾句,才讓何氏下去了。
兄妹幾人又去了璋榮院里,一番告罪之后,也就散了。
夜深人靜時,陸媽媽坐在燈下替楚維琮納鞋底,饒是楚維琳說了幾次,她都不肯把這件活計交給底下人去做。
楚維琳想著陸媽媽在府里年數(shù)長,比起流玉來,興許還記得些瓊楠旁的事情,便問道:“媽媽認(rèn)不認(rèn)得從前三伯娘身邊的瓊楠?”
乍一聽這個名字,陸媽媽停下了手中穿針的手,轉(zhuǎn)過頭來:“姑娘怎么會問起她來?”
楚維琳也不瞞陸媽媽,把那夜楚維璦夢中囈語的幾句話都說了。
陸媽媽聽到“好多血”的時候本能念了一句佛號,而后仔細(xì)回憶起來。
畢竟是好些年前的事體了,又是西意院里的,陸媽媽不是長舌好事之人,自是沒有日日盯著那里的,但瓊楠這個丫鬟她多少還有那么點(diǎn)印象。
“奴婢記得瓊楠是圓臉大眼睛,耳垂很厚,就是渝媽媽常說的有福之相,那時連老太太都念叨過幾句瓊楠的好面相?!币瞧渌?jīng)在三房當(dāng)值過的丫鬟,陸媽媽未必記得,但就是因?yàn)橛鍕寢尦3?洫?,陸媽媽才會記得,“三太太也很信面相手相這些的,對瓊楠很信任,有一陣似乎有風(fēng)聲說三太太想抬舉瓊楠,老太太和三老爺那兒好像也點(diǎn)頭了,就等三太太選了日子給她開臉了。”
竟然還有這樣的傳言,這倒是叫楚維琳驚訝不已。
她原先想過,是不是因?yàn)榄傞辛瞬辉撚械男乃?,亦或是瓊楠拿捏了何氏的什么把柄,這才遭了何氏打壓,但聽陸媽媽這么一說,顯然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何氏既然起過抬舉瓊楠的心思,那說她容不下這個丫鬟就有些說不通了,再說了,西意院里又不是叫何氏掌控得沒一個姨娘通房,沈姨娘不還在那兒嗎?
沈姨娘也是何氏屋里的丫鬟出身的,還順順利利生養(yǎng)了楚維瑤,何氏既然能讓跟她不是一條心的沈姨娘在眼前晃蕩十多年,又怎么會厚此薄彼,掐了瓊楠這個她極其信任的丫鬟呢?
這其中肯定還有什么情況,只是她們都不清楚而已。
楚維璦夢囈里提到了血,那年從楚府里消失的瓊楠到底是死了還是存了一條命?
楚維琳是好奇的,她至今沒有握著一點(diǎn)半點(diǎn)何氏的軟處,就不能讓她放心。
前世時何氏能那么瘋狂,這一世難保不再出什么幺蛾子,打蛇打七寸,能有把柄在手,有個萬一的時候,也不至于被何氏指東指西。
“姑娘……”陸媽媽皺了皺眉頭,燈光下,她臉上的皺紋很深,“奴婢記得也不是很清楚,但隱約有那么點(diǎn)印象,好像就是那一年,瓊楠出府了之后,八姑娘大病過一場?!?
楚維琳挑眉。
那年楚維璦還很小,很可能是瞧見了什么嚇壞了吧。
要翻找出一個生死不明多年的丫鬟的軌跡并不是什么容易事情,貿(mào)然朝其他人打聽,要是傳到了何氏那里反而是個麻煩,楚維琳也不心急,這就和阮氏的事情一樣,只要存了心,多少舊事就會在對方不知不覺間慢慢翻出來的,就是費(fèi)些時間而已。
府里的生活又回到了舊軌跡上。
鬼月一過,在中秋前的四天,宮里的柳昭儀生下皇子。
楚維琳清楚記得,小皇子滿月的時候,龍顏大悅的圣上晉柳昭儀為賢妃,列位四妃,本就有底蘊(yùn)的柳氏一族低調(diào)了十多年,在這之后就再沒有人敢小覷了,連帶著常府里的柳氏在面對大趙氏和楚倫歆時說話都硬氣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