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曉鳳回城了。
秦小軟不打算回城,干嘛要回去呢?近十年的都市生活,真還沒有給他留下一個好印象。回城總得有個理由。到大城市里討生活?如果單是為了討生活,到哪兒不能討生活呢?說不定在鄉(xiāng)下討生活也許更好。他早就注意到了,過去三十多年,包括未來的一段時間,大量農村人口往城市里擁,那是因為城市發(fā)展起來了,農村還沒有。當然,他也不是在找一個不回城的理由!真正的心結在,城市傷害他了,這個人類最文明的一種發(fā)展模式傷害他了,他已心灰意冷了。再說,城市發(fā)展這么多年,城市里真還沒有什么值得他歌詠,他留戀的。所以,他從剛回爺爺奶奶家就忙找事做,在竹峰鎮(zhèn)里找了好幾個單位,都因他不喜歡報吹。
“看你能不能留下,就只有竹峰鎮(zhèn)中心小學了,你喜歡教書不呢?”周巧絲對秦小軟說。
“喜歡啦。”
“喜歡就走呀。”
“不要摧我,我去之前,得跟你說清楚。”
“說呀。”
“你必須回學校讀書。”
“哪個說的?在大城市里,沒有你這堵防火墻,我還不被病毒浸透?除非你陪我回去。”
“小傻瓜,我倒出名了,其實你也出名了,但你完全可以把名出得更大,不要因我誤了你的大好前程。”
“你該知道吧?出名就是除名呀,我兩個都已被開除球籍啦。”
“哈哈!哈哈!又在亂說。不過呢,在這里隨便你怎么亂說,都可以!在這里,你可以面對大山大河,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放聲歌唱就放聲歌唱……”
“那是,那是,我就喜歡這里的山山水水。”
“好啊,我一輩子就打算這樣度過去,你能嗎?”
秦小軟用挑釁的口氣問周巧絲。
“有什么不能的?你能,我就能。”
“你才呆幾天喲,告訴你,說話前先要過過腦子,別急著表態(tài),也別光說不……”
“一聽到你那教訓人的語氣,我就想吐。農村怎么啦?農村又不是洪水猛獸!值得那么多人拖著一家老小離鄉(xiāng)背井?不就窮點嗎?不就路沒有城市里好走嗎?不就買東西沒有那么方便嗎?除此,還有啥?你說。我真心覺得,現(xiàn)在農村,人少,空氣好,關鍵是這里有山有水,不像城里那些假山假水。”
“哎呀,看不出來,巧絲,你才過幾天農村生活喲,就有這種體驗感悟,真難能可貴啊。我伸出雙手雙腳給你按二十個點贊!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再過段時間,這里就要經(jīng)常下雨了,一下就接連幾天,前些年,一個冬天幾乎都雨淅淅霧茫茫的,那就不只是走路很不方便那么簡單了。我估計呀,某個人哭嚷著要回去。那可就慘咯”
“哪兒那么多廢話?如果你激將我,就用不著了。我倆都去教書。就你肚子里那幾根歪歪腸子,我早就看清了。但是,我也有要求。”
“什么要求?”
“小軟,你喜歡城市里那些別墅不?”
“喜歡呀,怎么啦?”
“其實呢,我就這點要求,在土碗湖附近找塊地修別墅,在那山坡上,早上一起來就可以俯瞰整個湖泊。”
“你說錯啦,在我們這里,不叫修別墅,叫修房子,你放眼看看,哪家哪戶不是別墅?而且還是配有大菜園大地壩的獨棟別墅,你看我們爺爺奶奶家那門口的石板路彎彎拐拐的,多有詩意呀。”
“那你就跟我修房子,反正你們這樹木也多,……”
“那簡單,我明天就可以請人上山砍樹。”
“房子的造價就參照城市里的別墅吧。”
“巧絲,你稍等下,我立馬搜搜褲腰包里還有多少錢。”
秦小軟說,雙手還真搜了起來,把兩個褲腰包都翻了個底朝天,他還扯了扯,然后苦逼著一張臉說,“巧絲,城市里的那些像積木樣的別墅,貴著呢,一套再便宜也起碼幾百萬塊。”
“跟愛情比起來,哪個貴?你也不想想?我一個人都跟你了,最起碼也要整套房子噻,反正我不管,你要給我修套別墅。”
“巧絲,你還說就這點要求,這個要求已經(jīng)是百萬點啦,如果我去教書,幾輩子也整不起一套別墅。你看這條街,飯館子都沒有幾個,生意也比較冷清。還是曉鳳有遠見,覺得城里好,先不說城里有多好,對你來說,洗個頭,弄下頭發(fā),或者買點化妝品,城市里總比這方便吧?這鎮(zhèn)上,你看到超市沒有嘛?”
“你什么意思?這幾天就跟我說這些,你耳朵又犯賤了?”
周巧絲歪著頭看秦小軟,厲聲發(fā)問。
“沒什么特別的意思,就是擔心某人會承受不了,就麻煩了。”
“我倒覺得某人很自以為是。”
也許是湊巧,竹峰鎮(zhèn)的幾個村里正缺教師,唐校長見秦小軟二人來,高興得不得了。不過,唐校長說,“我們這樣的鄉(xiāng)村學校是留不住人才的,前些日子來的好幾個大學生,試講了幾節(jié)課,招呼不打就溜了。”
“我們不會的,何況,我本是竹峰人,為家鄉(xiāng)作點貢獻,也是理中之事。”
“她呢?”
唐校長手指如花似玉的周巧絲問。
秦小軟連忙介紹說,“她叫周巧絲,在電影學院讀書,陪我在你們學校實習幾個月。你看得行不?”
“實習沒有多少工資的喲。對了,你以前教過書沒有?”
“沒有,不過小學教材,我想是沒什么問題。”
“好,那試講段時間看看。”
一開學,秦小軟和周巧絲就搬進了他們要去支教的學校,開始了他們的授業(yè)解惑生涯。他掐指算算,到現(xiàn)在不覺一月有余。巧絲,特別受這群大山孩子的歡迎。他在心里開始羨慕嫉妒恨了。這人長得漂亮,就算在這窮山僻壤,她也能成明星!她的笑,就像綻開在山腰的野杏花。她當然會跳舞,這還得了?像初秋紛紛飄落的桐子樹葉!按說,她更像搖曳飄舞在這大江兩岸的片片紅葉。
老媽史絲露抽空,來看望他秦小軟和周巧絲。有時候,老漢陪爺爺和柳巷的老漢柳書成也來看看,同時,也給這些孩子們講講課。這柳老頭,在教室里給孩子們當場寫了幾幅字,好像寫出一種故鄉(xiāng)情了,悄悄跟他說,想來學校教書法。這老頭子還跟他開玩笑,“我的這衣缽總得后繼有人啊,這方水土既然能孕育出我這個書法家,肯定還能孕育出幾個書法家。”他聽著心里當大熱天喝了一碗涼水那么爽,這主意不錯呀,可不可以也把老漢拉進來?如果能把老漢拉進來,說不定又是一大新聞喲!他就擔心,別整成了緋聞,讓那些有心人說他老漢在炒作,在作秀。那就麻煩了。
媽老漢每次來,都要給他秦小軟帶來些大米、南瓜、茄子、雞蛋、豬油什么的。在這里不妨曬曬,都是些土貨,從泥土里長出來的還散發(fā)出泥土的芳香,有的還殘留著尿味和豬糞味,說不上超有機,但至少也算有機!雞蛋是昨天才從雞窩里揀出來的,當然有些雞蛋也有可能是前天或者前幾天的;豬油是正宗糧食豬肚子里的,拿過來是裝在瓦壇子里的,白如雪,煮湯那個香啊,香得你沒法想未來!巧絲,現(xiàn)在變得特愛做飯了,做起來也特別好吃,她說,八成是因為這些食材好。她也想在學校里挖塊地種點蒜苗、蔥蔥、小白菜。這樣說,估計身居城里的人要流口水了!哈哈!城里人也可以來吃啊,到鄉(xiāng)村里來花大價錢買啊。就算花大價錢買,也不一定能買到真正的土貨。哎,不要怪他沒有提醒現(xiàn)在生活在城里的人們啊,這也算城市發(fā)展起來的一大隱憂喲。
女兒不讀書了?女兒在鄉(xiāng)下教書了?周根茂得知后,他氣得用自己肥胖的右手朝自己的左臉上連打了幾巴掌,又朝右臉上打了幾下,最后實在咽不下這口怒氣,捏緊拳頭往他的啤酒肚子上錘了幾下,才大聲叫上余冰凝,還拉上林渝森教授,和找上門的王導演,滿滿一車,風風火火翻過這座山,越過那條河,顛顛簸簸,好不容易找到了秦初中。
秦初中已落勢,話語也無份量,更無權威,只說:“老周啊,我在做你女兒的思想工作,還特別叫小軟做她的思想工作,一定要她回城念書。”
林渝森卻無比遺憾地說:“秦部長說的是。巧絲才華橫溢,只是年齡尚小,有點沖動,想必過段時間就好了,你們當家長的要好好教誨,成也是你們家長,敗也是你們家長啊。”
“我們大老遠來了,總要見下巧絲噻,她現(xiàn)在怎么會這樣?這丫頭!也太不讓人省心了!”
余冰凝有點生氣地問。
史絲露只好笑著說:“先進屋吃點東西,飯后老秦帶你們去,學校離這不太遠。”
王導演發(fā)話了:“我的劇本已審定好了,劇組人員都安排好了,這下主角卻不見了,長了翅膀飛到窮山溝里來了,我的損失找哪個賠?”
林渝森拉了下王導演的衣角,忙使眼色,沒有料到吧?這個美術教授的眼睛會像只小怪獸那樣眉飛色舞,然后小聲對王導演說:“這個嘛,就不要對秦部長說,找經(jīng)紀人秦小軟,我想,他會給你一個交待。”
差不多太陽落山了,秦初中才把周根茂幾個人領到一個村小學,他見二人正準備做飯,大老遠喊道:“小軟、巧絲,你看誰來了?”
周巧絲從屋里出來,歡快地叫道:“老媽,老爸……”
“巧絲,乖!”余冰凝很疼愛女兒地說。
秦小軟轉身,笑著說:“這下來這么多人,我的這屋坐不下,不如到操場去,巧絲你去開教室門,端幾張板凳出來。”
“要得。”
周巧絲輕快而去,像幅畫虛晃了一下,就消失在林渝森和王導演的眼前。
林渝森看了看四周,笑著對秦小軟說:“秦大作家,眼光非同一般啦,就連找個避隱之所,也還這么風水寶地,這座學校修得好,門前有條河,河水如帶,后靠青山,青山又傍靠連綿起伏的群山,整個呈巍峨之勢雄雄之狀。”
秦小軟眼珠翻白,不知所云。
又聽林渝森調侃:“文人坐于這里,不久又將有一部驚世之作聞世。”
“好了,林教授就少說幾句。你說這地兒,像把椅子,我倒相信。”
秦初中半笑著說,轉而叫住周巧絲,“你也玩得差不多了,先回去讀書,放假了,我叫小軟來接你。”
“我才沒玩夠呢。”
王導演像根楔子**進來:
“巧絲,我跟你簽訂的那部電視連續(xù)劇準備開機拍攝了,沒有你,可不行啊。為了你,我專門叫編劇,完全按照你的意思修改了劇本,回去吧?好不好?全劇組人員都等著你呢。你說你擔心什么?現(xiàn)在你媽你爸都在,你可以明說。”
“怎么說呢?說什么呢?關鍵是我覺得沒興趣。”
周根茂就想女兒拍攝電影或電視連續(xù)劇,就算在電視里打打廣告,心里也樂乎,卻聽周巧絲這么說,心里涼了半節(jié),便開始不冷不熱地教訓起女兒來了:“怎么對王導演這么說話?你這孩子!”
“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了哦,我給你時間好好想想,好不好?”
王導演趁熱打鐵地說。
周巧絲笑著說:“王導演,不用啦。老漢,你就別管那么多,我現(xiàn)在懂事啦,一些事情我自己知道怎么處理。”
大山里,見著了夜的影子,這么多人圍在這里怎么辦?余冰凝直接對女兒說:“我們車離這不遠,一路回去吧?”
“放心吧,我會回來看望你們的。”
巧絲啊巧絲,你要干嘛呢?太不聽話了!也太任性了!周根茂真想當著這么多人,扇女兒幾個耳光,這也太丟人了!把他的臉丟到了山溝溝里,還是一個很窮很窮的的山山溝溝里。
“冰凝,我們回去。你這死娃兒……今天不回去,以后就別回去了!”
周根茂說,回頭卻指著秦小軟,“就你干的好事!就你干的好事!老子跟你沒完!”
秦小軟一時還真找不到話說,聽那語氣,感覺周根茂要把他手撕成兩瓣。今天不回去,以后回去不是一樣嗎?硬是把話說絕了,以巧絲的脾氣,說不定還真不回來看你們一眼呢。也不知道為什么,巧絲對城里那個家不怎么留戀。這是不是可以歸結為,女兒天生就是別人的人,胳膊都是往外拐的,嫁出去的女兒,好比潑出門的水,娘家,只是女兒寄放少女舊夢的發(fā)霉抽屜,偶爾想起了才打開瞟那么幾眼。夫家,才是女兒一手編織的七彩夢園,值得她一生迷戀,值得她一生向往,并編織得那么手舞足蹈。
“巧絲,你準是瘋了!瘋了!!!你怎么想呆在這山里嘛?呆在這山里有什么出息?人家都往大城市里爬,你卻直往大深山里鉆,我的女兒啊……你腦子里是不是進水了喲?”
余冰凝越說越激動,淚水一滾就出來,滴在操場的綠草上,被大太陽炙烤得奄奄一息的綠草歡快地裂開了嘴巴,這可是城里人的眼淚喲!比糞水還肥沃!卻對周巧絲并沒起什么感化作用。
林渝森見狀,搖了搖頭,他轉身看了看同樣哀聲嘆氣的王導演,才慢慢地邁動腳步去追周根茂夫婦。
從兩位藝術家的舉動里,差不多已表明一顆紅遍大江南北長城內外的明星從此隕落。秦小軟看到心驚肉跳,也感到兩肩上瞬間似乎力壓千鈞,這或許就是愛的重量?女人真還可以為愛她的一個男人拋棄放棄一切,哪怕這個男人已經(jīng)聲名狼藉?巧絲啊,你也太傻了,干嘛非要這樣呢?他真搞不懂愛情和婚姻了!如果愛情跟男女兩人的心緒和友誼密切相關,那么,婚姻就基本上是堆女人的事兒。一切皆因男人而起!很多男人都在說,四四方方的房子里只要有了女人就可以過日子。只是,現(xiàn)在住在他屋子里的這個女人有點大,怕裝不下。這是不是可以解釋為,女人想跟你結婚了,勢必要房子,房子本就是婚姻的一個不可或缺的部分。你們看“婚姻”二字,左左右右都跟女人相關,男人呢,只在一個“日”字上略微體現(xiàn),而且還只**間那么小小一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