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七時許,蘇采萱和馮欣然、蔡園、張春生來到修羅江邊的案發現場。
這是一處遠離城區的地段,江邊雜草叢生,只有幾條行人踏出來的甬道。江畔的風景優美,清晨的氣候宜人,恍惚可以看見遠處有幾個人在晨練。而這一段路由于比較偏僻,又才發生過命案,沒有人在附近逗留。
警方在案發現場四周圈起的黃色警戒線,有一處已經斷開,在晨風中飄動。地上明顯有較新的未成年人足跡,案發現場已經被嚴重破壞。
蔡園見狀,微微露出尷尬的神色。
蘇采萱指著一處地面,“這是不是發現尸體的地方?”
蔡園忙點頭:“就是這里,地面上還有痕跡,還好這幾天沒下雨。”
蘇采萱蹲下身,用一根木棍撥動地面上潮濕的沙土,似乎還能嗅到腐尸的嗆人味道。
沙層下面有一堆堆白色的肥大蟲卵在蠕動,也就是俗稱的蛆。張春生湊過來:“這就是我收集到的絲光綠蠅的蟲卵。”
蘇采萱問:“你確認這些蟲卵和你收集到的一樣嗎?”
張春生猶豫一下,“是同一品種,我確定。”
“也許它們還有證物價值。”蘇采萱說著,用鑷子夾起幾只蟲卵,放進一個玻璃瓶,又打量過四周的環境,“你們說尸檢結果顯示,孫芷柔在生前曾遭受暴力毆打,那么這里顯然不是很好的作案地點,江邊非常空曠,也不時有人經過,孫芷柔的叫聲難保不被路人聽到,兇手在這里作案,如果不是臨時起意,窮兇極惡到不計后果,就是非常愚蠢,壓根沒想到要避開目擊者,而這兩種情況都不太合乎情理。”
蔡園說:“你認為這里是拋尸的第二現場?我們也考慮過這種可能,不過沒有確鑿證據,而證人證詞又都指向李佳茗,我們暫時沒有時間和精力論證這里到底是不是第一現場。”
“也許這些蟲卵可以我們提供更多的線索。”蘇采萱說。
張春生疑惑地看看蘇采萱,欲言又止。
蘇采萱把在地面上發現的蟲卵帶回慶縣公安局,放進培養液,然后誠懇地對張春生說:“咱們是同行,我這樣做不是削你的面子,是為了尊重事實,盡早破案。如果有和你意見不一致的地方,請你包涵。”
張春生說:“就別說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我們既然請你來,就是承認你的水平比我們高。我在學校里就沒接觸過法醫昆蟲學這一塊兒,都是在工作中自己瞎琢磨的,肯定不夠全面、系統。”
蘇采萱說:“我也是自己摸索的,互相切磋吧。在松江省,麗蠅和絲光綠蠅是最常見的蠅類,也是最先到達尸體產卵或產幼蟲的昆蟲。此外,鰹節蟲會在尸體分解后期出現,取食干的尸體,埋葬蟲會取食蛆和尸體。根據慶縣近期的天氣狀況,麗蠅的幼蟲發育至第三齡,即約1.7厘米左右,需要四到五天,化蛹則需八到十二天。今天距你推測的孫芷柔死亡時間正好是第八天,而我取來的埋在孫芷柔尸體下的麗蠅蟲卵,都沒有化蛹現象。這說明,孫芷柔尸體上的尸蟲是先出現的,而她尸身下的蟲卵則較晚,基本可以確定她是死亡后過一段時間才被人移尸到江邊的。我現在把蟲卵放在培養液里,根據它們化蛹的時間,可以作出更精確的判斷。”
張春生微微漲紅了臉,“我真是沒想到這個關節,是我的失誤。如果這樣,案情就更復雜了,而李佳茗的交代也許是實話——當天晚上,他和孫芷柔在江邊吵架后,一氣之下丟下孫芷柔,自己回了家,而兇手趁此機會把孫芷柔劫持到一個隱蔽的地方,對她進行折磨后殺死,后來又拋尸到江邊。”
蘇采萱說:“目前掌握的所有證據都指向你推理的案發過程。其中還有一個重要的環節需要梳理清楚——兇手這樣折磨孫芷柔,顯然是和她有仇恨,那么臨時起意殺人的可能性很小。只要排查孫芷柔的社會關系,找出和她有宿怨的人,案子的脈絡就會更加清晰。”
蔡園分析過蘇采萱新發現的案情線索,立刻作出決定,重新提審李佳茗。
李佳茗時年三十三歲,身高體健,長得一表人才,是慶縣教育局初中股的股長。幾天里接連遭受喪妻之痛和羈押之苦,神情顯得憔悴,眼睛里布滿血絲,臉色灰黃,嘴唇上也起了一層水皰。
據李佳茗交代,孫芷柔生前倒是沒什么太大的缺點,就是有些愛慕虛榮,好打扮,喜攀比,為人刻薄,在單位里人緣不太好。但是沒和人結下過深仇大恨,不至于因性格上的缺陷招來殺身之禍。
蔡園說:“你上次交代,你和孫芷柔在近一年以來關系急劇惡化,是因為她的行蹤詭秘,而且賬戶里莫名其妙地多出了幾萬塊錢,她又不肯對你說明情況。你再仔細回憶回憶,她這筆錢可能是從哪里來的?她有沒有和什么人來往緊密?”
李佳茗嘆了口氣:“我實在是不知道,不然也不至于鬧到今天這個結局。按說她的人品還不算壞,我不該懷疑她,可是種種跡象表明,她在外面和一個男人有聯系。”
蔡園說:“我們調查過她的通話記錄,和她通話較多的幾個男人都排除了嫌疑。有幾個電話號碼是不記名電話卡打出來的,無法查到機主。這方面還需要你配合工作,爭取早日查清孫芷柔生前的社會關系,這也能幫你自己洗清嫌疑。”
李佳茗搖搖頭:“我這幾天思路很混亂,何況在她活著的時候我都找不出那個男人,現在她死了,更沒地方去找了。”
慶縣的案子一時沒有頭緒,蘇采萱在當晚返回了曲州。
由于缺乏目擊證人,又找不出孫芷柔被害前和她聯系密切的嫌疑人,這起案子經多方努力,仍無頭緒,竟然擱置下來,而且一耽擱就是整整一年。
在此期間,李佳茗的生活發生了巨大變化。由于擔著殺妻的嫌疑,親屬和同事看他的目光都異樣起來,沒有人愿意和他接近,遠遠地看見他就急忙躲開,實在躲不開,就低著頭擦肩而過,唯恐和他打聲招呼會沾染上殺人犯同謀的嫌疑。
在重重壓力和上級的明示暗示下,李佳茗辭去了公職,只身南下廣州,任職于一家教育咨詢公司,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