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的疑問,不只楊悅一個人有。
“為何是這樣?”
清明的月光下,照著兩個人影。青影放下手中的洞簫,沒有回頭,簡單的問道。
他的身后,剛好有一個黑影如飛鳥一般,輕盈地落了下來。
那個孩子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兒,青影似乎一直毫不懷疑。但她現在卻被別人認作另外一個人,卻不能不讓他產生一絲疑問。
“梅子黃了。”黑影沒有直接回答青影的問題。向身邊的梅枝上望去。
青影一愕,回過頭看向黑影,眼中有些迷茫,更多的卻是溫柔的回憶。
這片梅林承載了二人太多的歡樂與幸福。
梅林深處的茅舍曾經在梅花中飛舞。靜靜的河水上臥著一道拱橋,倒影在水中恰好成為一個圓。圓月就在水中央,橋頭邊。
初夏的夜晚,風兒溫柔和煦。
青影不自主的又將洞簫放到嘴邊,輕輕地吹湊起來。溫柔婉轉的簫聲悠然蕩出,化入美景,化入相思夜。
“悅兒出生的時候正是這個時候,梅子漸黃,香氣四溢。”黑影幽幽地一聲長嘆,鉤住了青影的時光。迅速地倒流,到流回二十年前。
也是這樣的夜晚,月兒很圓,他扶著心愛人坐在梅花深處的茅舍前,靜靜的吹湊。愛人笨拙腰身與動作,在他的眼中卻無限的美麗。他的愛人就快要分娩了,梅子微熟的青香在四周飄蕩。
那一晚,他曾經溫情、曾經焦灼、曾經恐慌、曾經欣喜……他的愛人為他生下了女兒,他終于心頭落下了一顆石頭,抬頭望向明亮的月光,難掩心中喜悅,因而他為女兒取名為一個“悅”字。
“我想吃梅子。”黑影輕輕地說道,向身邊的梅枝伸出纖纖玉手。
“別動,我來。”一只大手止住那靈巧的小手,攬住她的腰,青影溫柔地說道。
“鐵哥。你還和當年一模一樣。”黑影輕輕倚到青影的懷中,幽幽說道,語氣了溢滿淡淡的柔情,便如洋溢在周身的梅子清香一樣,令人百孔散慢,周身舒適。
青影回過神來,伸向梅子的手在空中停了一下,仍舊伸了出去,采摘了些微黃的梅子,放到黑影的嘴邊。
黑影回眸一笑,眼中閃過一道亮光,照到青影的心底。
“為何非要這樣做?”
長嘆一聲,青影問道。神情里有一絲落漠,剛才那一絲疑問卻早已遁入無形。
“我想讓女兒有一個尊貴的身份,而不是”黑影頓了一下,似是在考慮用詞,“來歷不明……”
“來歷不明?”青影臉上閃過一道無奈的傷痛,“青青,只要你愿意,我們隨時都能在一起。”
黑影怔了片刻,終是搖了搖頭:“可惜,哪有那么簡單。”
“你不要想的太多,只要你肯,大唐的法令又不是不允許……”青影省掉了“再婚”兩個字,怕觸到黑影的傷心處。
饒是如此,黑影的臉上還是泛起一道傷痛。嘆了一口氣,許久才道:“只怕你父親和當年一樣,不肯接受我。”
“只要你能放棄……我父親不會為難你。”青影說道。
“傻鐵哥,你怎么還不明白,就算我放棄了,到如今,我們還能回到二十年前么?”黑影抬起手,在青影的臉上愛憐的撫摸。
“怎么會不能?我們有悅兒,我們可以到別的地方,安靜的生活……”
一陣沉默。
黑影突然笑了起來:“即使我們愿意,悅兒呢?她會愿意?”
青影一下愣住了。女兒愿意么?他的女兒似乎有太多的與眾不同之處。來到長安,整個長安城都隨著她起了不少變化,她愿意安靜的生活么?
黑影繼續說道:“這兒有她想要的一切,別忘了圣上剛給了她一座宮殿,還要給她尊重的身份……”
“我的女兒不會是個貪戀富貴的人……”青影輕蔑地笑道。
“或許她不要這些。”黑影微微一笑,“但她有自己的想法,她想要改變這個世界。”
青影默然笑了起來,嘴角劃過一道溫馨的快意,搖了搖頭說道:“這孩子的想法的確有點奇特。人人平等、情愛自由……這樣的時代,怎么可能實現?”
“雖然如此,但有夢想總是好的。”黑影笑道,“便如當初,你想要天下太平一般。她想讓這個世界更美好一點。”
青影不再說話。一時間沉寂的月光下,相互依偎的兩個人,靜靜地站在梅林里,各自陷入沉思……
奇怪的是二人都似乎沒有想起,在不遠處,河水的下游,不久前曾發生過一段血案。
武府,楊夫人門前。
“母親不在。”
一個身材妖嬈的美貌**擋在楊夫人門前。
“讓開。”楊悅雙眼微怒,抬眼看了看**,只說了兩個字。
自從武照自殺之后,楊悅每一次來武府,都被她檔住。但今天楊悅凌厲的目光,一下將**的囂張氣焰掐滅了。
**愣了一下,不自主地讓開了身子,說道:“不信,你自己去看。母親的確不在。”
楊悅走進房間,失望的四下里看了看,楊夫人果然不在。她去了哪里?為什么要躲開自己?
“母親去了劍南。”**嘴角劃出一道隱秘的快意,不動聲色地說道,“母親親自去向郭家陪罪去了……”
楊悅心中一痛,如挨了一記悶棒。武照的死,成了她永遠的心債……
每一次來這里,這個**總能很好的把握住這一點,一句話將她打入十八層地獄。
看到楊悅慘白的臉色,**嘴角的快意更加深了。
楊悅抬眼看了她片刻。這個女人便是將來的“韓國夫人”?未來的高宗皇帝的拼頭?也是個可憐人。然而這個可憐人卻絲毫不缺少殘忍。她的心每一次都能被她刺得流血……
“你是誰?”
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子相互追逐著從室外跑了進來。小女孩不過十來歲模樣,粉雕玉琢的小臉,稚聲稚氣地瞅著楊悅問道。
小男孩也十分的俊俏,不過七八歲,靈俐可愛,一雙大眼睛撲閃閃地望向楊悅,好奇而陌生地看著她。
楊悅彎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臉:“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乖順的回過頭去看了一眼母親,答道:“我叫賀蘭敏月。”又一指身邊的小男孩,介紹道,“他叫賀蘭敏之,是我的弟弟。”
“賀蘭敏月?武順的女兒?”楊悅愣了一下,心中暗道,“原來是‘魏國夫人’。同樣也是未來高宗皇帝的拼頭。”
楊悅有點憐憫地望向這母女倆,后世的電視劇中關于這兩個女人的故事不少,只要有武則天的戲,必然少不了高宗李治的這兩個拼頭。母女共事一人,已是可悲。然而這兩個女人的下場更加可悲,一個因畏懼武則天自殺,另一個也被武則天毒殺……
想到武則天,楊悅有點迷茫的想到武眉兒,這個小丫頭似乎已步入武媚娘的軌跡。將來她會不會大開殺戒,殺了眼前這對母女?
從楊夫人的窗前向外看去,楊悅依稀看到武眉兒往日在院子里天真、歡快的笑容。
“不,決不會。”楊悅暗暗心道,“我決不會讓你變得如此殘忍。”
武順自然想不到楊悅心中在可憐她的悲慘結局,但被楊悅眼中散發出的悲憫之色,看得心頭一跳,一時也怔住了,忘記了趕楊悅走。
“三弟回來了。”
身后一聲歡快、殷切的聲音,打斷了楊悅與武順的出神。回過頭去,見是武元爽與武元慶二人。武順有點不解地望向二人。
楊悅心中微微皺眉,面上卻不冷不熱地點了點頭。
這哥倆這些日子一向見到自己便泛起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今日這樣殷勤的到內院來問好,不用想,楊悅也知道原因。
“什么三弟,應該叫公主殿下。”武元爽微微一笑,十分儒雅的拍馬,向武元慶說道。
楊悅看了二人一眼,說道:“母親既然不再,我先告辭了。”
“莫若吃一杯再走。咱兄妹有些日子沒在一起敘話了。”武元爽笑著說道。看了看身邊愣神的武順,又說道,“妹子怎么不請公主殿下坐下說話。”
楊悅搖了搖頭,漠然說道:“我還有些事情要辦,改天再說吧。”轉身出了楊夫人的正堂,向外院走去。
武氏兄弟忙陪著她走了出去。武順立在楊夫人門前,詫異地說不出話來。
剛出內院,又見到兩個人立在正堂前,見楊悅出來,忙上前向楊悅行禮。
楊悅看了一眼,卻不認識。
武元慶笑著介紹道:“這是伯父家的兄弟,這位是二哥武惟良,這個是三哥武懷運。還有位大哥叫做武懷亮,不過早早去逝了。”
楊悅略有點詫異的看了看二人,二人忙向楊悅行禮。那個武惟良長相與武元爽相似,清朗儒雅。武懷運卻有點四不像,兩只眼睛深陷,顴骨很高,仔細看眼睛還有點藍。莫非是個外國種?這種中西合璧的人,長安城中不少。中自然是中原人,西卻不是現代意義上的西,而是西域。這個武懷運,大概是胡姬生的孩子。
楊悅不想與眾人多說,寒暄幾句,匆匆別過。她來武府至少半年以上,從來沒見過武家的族人,今日這兩個人巴巴地來行禮,當然是因為聽說她即將成為“隋國公主”。
然而,這個“隋國公主”是假的,楊悅再清楚不過。被冊封為公主當然是好事兒。但是楊悅卻高興不起來,她十分清楚這個公主的身份,稍有不慎,被人找出破綻,只怕是害人害己。
楊貴妃被蒙在骨里,如果自己稀里糊涂的當上這個公主,將來有一天被人發現造假,首先連累的便是楊貴妃。對于自己這個貴妃師父,楊悅心中一向懷著母親一樣的眷戀,怎會讓她受到半分委屈。
楊貴妃雖然身居大內,與人無爭,但她的政敵,顯而易見。巴不得將她打得永世不得翻身之人大有人在。今日她可以憑著李世民對她的寵愛,讓李世民相信楊悅真的是公主。但一旦有人拿出真憑實據,楊悅并非什么楊杲之女,這個“陰謀”將會被擴大成什么,楊悅不想而知。到時候只怕李世民也保不住楊貴妃。
政治上的斗爭永遠不是脈脈溫情,暗中涌動的血色,楊悅再清楚不過。
既然一時見不到楊夫人,楊悅決定去找李世民,向她說“清楚”自己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