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6月18日,四季酒店頂層。
05年發生的一切歷歷在目,記憶如同最晦暗的潮水,要將嘉漁徹底淹沒。
所以,約見慕西瑞和他單獨待在一個空間里仿佛昨日重現,她怎么可能不畏懼?
那種畏懼像是在少女時期扎了根,如影隨形。
“我有那么可怕嗎?”
慕西瑞問她,像是在笑,又像是滿含著恨意,一雙沉郁的眸格外惹人探究。
嘉漁扭動了一下,沒有扯開被他緊緊扣著的手腕,也許是因為做了母親,她整個人都變得非常沉穩,望著眼前的人,她說,“慕西瑞,我和他都不曾做過主動傷害你的事情,即便談及當年,你若不碰觸他的底線,他也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嘉漁的話,潛臺詞的含義:你都是自找的。
慕西瑞聽得出來,所以臉上的情緒更差,甚至陷入一種極致的陰郁,“阿漁,你知道一而再再而三,惹怒一個人會有什么下場嗎?”
鏡子里的她和他,一個黛眉顰蹙,一個死死瞪著她,捏著她的下巴看向他。
對于嘉漁來說,慕西瑞就像是她曾經的噩夢,會畏懼他的視線是19歲的時候積攢下來的心理疾病。
輕拍著她的臉,也許是被她略顯顫抖的肩膀取悅了,慕西瑞問,“你抖什么?陳嘉漁你是真的怕我。”
她抬眼的瞬間,望進他暗沉的眼底,像是在暗夜里肆虐的魔、魅。
那樣冰冷的浴池的冷水,還有手腕上留下的淺顯痕跡,都讓她全然想起曾經她因為被他迫害,險些走上絕路因而自殺。
嘉漁后退了兩步,避開他的眼瞳,在驟然轉身看向鏡子里的時候,那一枚蒼翠欲滴的玉觀音,顯露出來,紅絲線,還有鐫刻其上的名字。
讓她仿佛重新積蓄了力量,他不在,他的事業他的帝國,她來撐。
克制住自己內心里的那股恐懼,嘉漁說,“慕西瑞只要你將撥款聲明書簽了,你的條件我都會考慮的?!?
“什么條件都會答應?”他問她,像是突然來了興致。
這個這么多年,害的他痛不欲生的女人,就像是縈繞在他心尖的心魔一樣,讓他難以遏制。
飲鴆止渴的典故,完全在這個女人的身上應驗了。
“好,我像你保證會好好考慮?!?
慕西瑞坐在一旁,握著鋼筆利落地簽字,等他簽好以后,筆尖還沒有離開紙頁,就一把握住了過來抽走撥款協議書的人的手腕。
他坐著,她站著,他仰頭看著她的眉眼,突然就像是想到了曾經的小時候,他因為是羅虹所處的緣故,到了幕府不受父親和爺爺看中,沒有少遭人白眼。
即便他是幕府的二少爺,卻在家傭眼里連世家最容不下的低賤私生子都不如。
幕府人多,孩子也多,那個時候的他和西子常常受到排擠,受到不對等的對待。
但是,女童時期的嘉漁,就像是慕西瑞所有晦暗傷口的抑制劑。
很多年前的香樟樹下,她問,“為什么打架?”
給他用創可貼,幫他處理傷口,他明白:只因為他是慕郗城的弟弟,而她出于學醫后的醫生職責幫他處理了傷口。
僅此,而已。
可,縱使如此,在他心里她和別人都是不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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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慕西瑞看著現在的嘉漁,仿佛還能看到少女昔日輪廓,她永遠那么安靜,眼神里也不曾有世家高低貴賤的身份鄙夷區分。
再次被緊扣的手腕,讓嘉漁已經十分不悅。
想要將手抽離出來,卻被他扣得更緊。
“你又想要怎樣?”
看著她避他如蛇蝎的模樣,他望著她,眼瞳退去陰郁,有絲絲縷縷的脆弱,他問,“嘉漁,我在你心里的定義真的有那么不堪嗎?”
她征了怔。
只感覺到手腕被對方扣得跟緊了,“你以為我傷害你,折磨你?都不對。陳嘉漁我向你求婚,只要你答應和我在一起,我什么條件都答應你?!?
這樣的威脅滲透出一種無力。
嘉漁伸手一把將他推開,“我們只是合約和合作的關系,二少有興趣選了鴻盛房地產的項目作為合作商是我的榮幸,至于其他,免談?!?
他倒是一點都不意外,這才是陳嘉漁。
只是被拒絕的如此干脆,還是讓慕西瑞怒極反笑,“陳嘉漁,你永遠是這樣,幫你簽字之前,你能卑躬屈膝,等幫完你,就要一腳將人踢開?!?
“撥款給予動工投資本就是你作為合作商應盡的義務,慕西瑞,你給我談條件是你的問題。更何況,我有丈夫,還有我們的孩子,你的條件太過無禮。”
“慕郗城他已經死了,你何必這么執著。”
“他會回來的!”
“回來,至今下落都不見蹤跡,你覺得他真的還會回來。”
像是戳痛了嘉漁內心深處最痛的傷口,果然,慕西瑞太懂得她的所有弱點和痛處。
讓她簡直難以承受。
“這些和你有什么關系?他不回來一天,我就等他一天,至此終年,即便白發蒼蒼骨化成灰,我都等他,這輩子等不了,下輩子繼續等?!?
看著她蒼白的臉,慕西瑞冷諷,“這就是你陳嘉漁,只要一提到他,你就不再是自己了。這么瞪著我,就不怕我真的一把掐死你么?”
嘉漁仰頭,感覺到脖頸上手指的抽緊,她說,“就算你真的殺了我,我的心里也只有他。”
“他死了,陳嘉漁,他死了,不會再來找你了,就算你現在為了他,為了慕威森徹底死在這里,他也不可能知道了?!?
對于嘉漁來說,死字是大忌。
尤其是和慕郗城的名字連在一起的時候,多日查找不到他下落,人人都心灰意冷的絕望,此時瘋狂地鉆出來狠狠的刺痛了他,慕西瑞的言辭像是凌遲一樣,讓她全身都痛了。
“我還在找他,總有一天會被我找回家。”
“就算真的能找到,有能怎樣?不過是腐了,爛了一具尸體,你要守著尸體過一輩子么?你父親死后的那種決絕你已經嘗過了吧,那種絕望滲入骨髓的痛,還要讓慕郗城再給你一次嗎?他死了陳嘉漁,像你父親一樣,即便尋回也只配下葬入土?!?
像是內心最柔軟的地方,被驟然刺痛了,嘉漁驚得瞪大眼睛,她說,“你給我閉嘴,不要妄想用心理戰術攻擊我,慕西瑞你閉嘴。”
慕西瑞看著慢慢蹲下身捂住雙耳的人,他沒有憐香惜玉地一把扯起來她,一次次用言語攻擊她,“就算他沒死,因為你受了那么重的傷,勢必要遲早有一天要死在病床上,你抖什么?是不是說到你痛處了陳嘉漁,別再自欺欺人,他已經死了,你本就應該是和我在一起的?!?
嘉漁蒼白著臉,她不想去聽這些,19歲的晦暗壓抑還沒有解除。
這些話如果從別人嘴里說出來,她可以完全不理會。
但是,她畏懼慕西瑞,曾經留下的陰影疼得她不敢直面他。
從慕西瑞嘴里說出來的這些話,像是對她的雙重打擊和折磨。
那是她的心魔,19歲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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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拼命地握著雙耳,不想聽,明知道他是完全扯開她的傷口想要讓她投降,可她偏偏不肯服輸。
再次被他一把扯起來,嘉漁看著他,壓抑了這么久,情緒幾近在崩潰的邊緣,她掙扎著叫他放手。
“放手,放手!除了這些,你還能對我說什么?”
握著她的手,他開始向下扯她無名指上的戒指。
嘉漁像是被碰到了內心的痛處,針扎一般憤然道,“就算他真的死了,我到地下陪他,也不會任由你羞辱我!因為你和他,根本沒有可比性!”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慕西瑞,隨著“啪”地一聲,他一巴掌甩在她臉上。
從沒有被人打過,嘉漁有半瞬的恍惚,“為了他的慕威森,你寧肯單獨來見我,就應該知道自己不聽話會有什么下場?!?
相比6年前,他似乎出手更狠厲了。
“陳嘉漁,你別以為我還是6年前的那個自己。你若不懂得安然聽話,我會讓你懂怎么聽話?!?
驟然,嘉漁炸出了一身冷汗,兩人自幼年相識,現在卻起了劇烈的爭執,看著突然大力掙扎的嘉漁,慕西瑞一個反手,將她推向了餐桌桌面。
嘉漁后腰摔在桌面上,桌上的餐具,餐碟,酒杯,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她對他有種懼意,來自骨髓深處。